第4章 路明非從不插旗
車穿過密集的街區，手握住方向盤時眼睛向上，就能夠看到路燈被拉長的白色光影，宛如一筆劃掉城市夜晚的霓虹，否定那份喧囂與絢爛，栽入火葬場般安靜的住所。
大衛馬丁內斯回到住處時，打開門，看見的是靠在墻壁那的自家女朋友露西。
她叼著用來代替煙草的巧克力棒，涂著紅色眼影的艷麗面龐此刻顯得有些煩躁和無語，抱胸靠在墻邊的同時，仰頭示意前方。
大衛扭頭看去。
咔嚓啦.
只看見路明非正端著盤子清掃著意大利面條。
“喂，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我們現在應該在冷戰期吧。”
大衛走上前。
“一碼歸一碼，老大你又不給我發錢，我去哪找東西吃，總不能經常麻煩老維吧。”
“那你就可以經常麻煩我了嗎？”
“誰說的，我麻煩的是大姐頭，你哪位？”
理直氣壯的路明非放下了意大利面條，對露西點頭。
“感激不盡！”
“別過來了，就算過來下次我也不會給你做晚飯。”露西抱著手臂一臉無奈，“最多只有外賣招呼。”
“明白。”
路明非起身，然后出門，路過大衛的時候還忽然跳起來然后雙手扭動屁股向后翹了翹，像是夜店中央舞池蹦迪的醉漢，大衛姑且將這個理解為‘挑釁’了。
關上門，大衛才終于長長嘆息。
“真是糟糕.”
“話是這么說，你倒是對他正經生氣啊。”露西嚼碎半邊巧克力棒，回到沙發那坐下，望著夜景發呆。
“你才是，不要隨便給他做飯啊，這樣會讓他覺得你在支持他吧。”
“我的確在支持他，而且你和路鬧矛盾和我無關。”
說不過，大衛干脆也坐到沙發上。
“今天，琦薇也和我說了類似的話。”
眼神低垂，男人回憶著今早的事情，同時摸了摸自己的臉。
感觸更加真實了，大衛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被路明非強制勒令關停一周的斯安威斯坦，的確讓他的狀態有所回暖。
“她說我的聲望正在被路明非追趕。”
這是一個極端危險的信號。
之前也說過，作為領導者，手下的能力過于優秀本身也是一種幸福的負擔。
雖然辦事會好很多，但是在外人看來，這是作為領導者失格的表現，隨著時間推移，眾人也會把目光更多聚集在路明非身上吧。
如果大衛是那種指揮型人才也就算了，但他主打的就是武斗派。
已經，被追上了嗎 大衛的腦中開始碎片式的閃回那些畫面。
今早琦薇對自己的嘲諷，以及.在更早之前，一個皮膚黝黑的賽博壯漢，曾笑著對自己說過——
你不是跑得很快嘛？大衛。
曼恩，這次，我好像被追上了。
看著大衛落寞的眼神，露西有些不忍，她試著幫忙說話。
“嘴上那么說，琦薇她自己本來也很看好路明非吧。”
“他是個好孩子，夜之城本不該出現的好人，以我對琦薇的了解，她壓根就只是想要幫路明非試探你真實的態度才會來用嘲諷的話語來刺激你，我可沒見過她夸獎人。”
“是啊，試探我的態度”身體抖動，大衛也跟著發出嗤笑。“大家都覺得我會被取代——露西，你也是這么覺得的吧？”
露西的臉色難看起來。
“大衛！！”
“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說到底，那個上月球的夢想，就算不是我————”
露西方才還憐惜的表情上立刻出現了惱怒，她無法接受大衛這樣對自己的侮辱，整張漂亮的臉蛋此刻都被扭曲，眼角的邊緣令人心疼地不住顫抖。
沒有像電視劇的女主角一樣扇巴掌，露西只是站了起來，然后一句話沒說，頭也不回地打開了房門。
“路明非！按著電梯！”
“哎？！？”
大衛看著離開的露西，眼神平淡，他向后躺去，只在很久之后，才長長嘆氣。
“蠢貨！混蛋！狗屎！！大衛馬丁內斯！！”
大衛是舒服了，但電梯間內的路明非就樣衰了。
他是不知道怎么自己一出門還沒幾秒這小夫妻就能吵起來，摔門而走的，更樣衰的是自己竟然也還沒跑，被露西堵在了電梯間里聽他怒罵自家老大。
“大衛馬丁內斯不是臟話吧”
“你和誰一邊的！誰給你吃的晚飯！”
“堅決擁護露西大姐頭為唯一領導的方針！”路明非立刻敬禮。
露西已經沒心思去吐槽路明非的耍寶了，她現在只感覺一股火要把她從內燒到外，整個人燃成灰燼。
“那個蠢貨！他真的覺得自己演技很好嘛！”
單手錘過電梯的內壁，密閉空間之中回蕩著露西憤怒的聲音。
“說白了不就是想把我推走嗎！什么停不下來了！執拗地抱著自己那點東西不放，他真的覺得自己是特殊的嗎！”
理所當然，露西沒有覺得大衛所說的那些話是真心的。
她看得出來大衛的意思。
這是夜之城。
危機叢生的地獄。
大衛想要幫助露西實現愿望，為此就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去月球——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單單旅游的話或許還有機會，但要是想要定居，那對于雇傭兵而言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所以大衛不斷沖擊高難度的任務，就是為了能夠盡快實現這個夢想。
但是很快，他就遇到了瓶頸。
義體的載荷量已經抵達極限，而更糟糕的是——當他處于這個位置時，他就已經失去了‘摘下義體’的選項。
他得罪了太多人。
他招惹了太多勢力。
快速晉升的代價就是如此，成為傳奇的同時也要背負死亡的十字架。
義體這份力量已經成為了無法卸載的毒藥，侵蝕精神的同時也在融化理智，但凡失去一點，大衛都會被‘無法保護身邊之人’的恐懼所吞噬。
而他的極限也有所預兆。
早在和漩渦幫沖突那一次路明非就注意到了大衛的異常，在這之后的任務更是一次次加深那份‘傷口’。
大衛已經快要跑到盡頭了。
甚至如果沒有路明非強制性地一星期休息，大衛剛才將露西激走可能用的都不會是那般溫和的方式。
如果沒有路明非一直耍寶，作為大衛同樣重視的伙伴不斷以各種方式阻撓他卻不導致他應激，那現在的情況只會更加惡劣。
想到這，露西扶額嘆息。
“他難道就不能老老實實接受你的好意嗎”
在露西對面，路明非也沉默了。
他喜歡說爛話，把氣氛搞得輕輕松松，因為他最討厭沉重的東西。
路明非哪怕連舞臺劇也喜歡喜劇，他天生就討厭沒辦法大團圓的結局。
但是大衛的事情，他又能做什么呢？
就算沒有，他也要做。
他已經不是，也不能是以前那個隨波逐流，讓身邊的人為自己兜底的衰小孩了。
這是早就決定的事情。
“但是，我覺得老大的事情，大姐頭你也有責任吧。”
“哈！？！”
突如其來的質問就讓露西咂舌，她用不善的眼神凝視路明非，但猛然縮緊的肢體語言卻暴露了她內心實際的想法。
說中了。
“都是因為大姐頭不愿意跟著老大一起干活，總是謎語人，才讓老大這么著急的吧。”路明非嘀嘀咕咕著罪行，而露西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的確了。
從路明非認識露西以來，這個女人的行動就幾乎全部都是背著大衛進行的。
他百分百確定露西是為了大衛好，但是在雙方情報不互通的情況下，這樣的‘囚徒困境’本身就違反人性。
“之前也聊過這個話題吧——大姐頭你承認了你所針對的目標是荒坂，而既然持續這么久讓你不愿意和老大說，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其實是和老大相關的事情。”
“你——”
“倒也不用狡辯啦，其實我在一周前就已經偷偷問過琦薇了。”
路明非隨意道。
早在一周以前，他曾經和大衛鬧掰的第一次，他攔下琦薇和他一起散步回夜之城，看似耍寶，實則就是為了向她這個小隊老人詢問信息。
露西謎語人，大衛不愿說，只有琦薇是可選對象。
而很快，他就有了收獲。
“我了解了露西大姐頭你在我來之前，最后一次和老大的組隊，也是你們提及過的‘曼恩’的任務，在那次任務之中，你們綁架了荒坂公司的相關人員對吧。”
“反軍用科技對策部門，相當大的官職，所以你才需要一直想辦法處理干凈痕跡，避免荒坂找上門——本來我是這么想的，但是作為老練的雇傭兵，清理痕跡根本不是什么難事。”
路明非緊接著推理。
此時此刻，他的智力正在熠熠生輝，以這輩子都未必會再有的高度散發光耀。
“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某種無法被輕易刪除的記錄，且該記錄與大衛有關，且與荒坂有關，在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懂了”路明非聲調逐漸降低，“我試著思考在這個任務之前老大和荒坂的交集——唯一的記錄就是荒坂學院。”
“我駭入了荒坂學院的資料庫，但是發現老大除了幾次違紀事件外沒有什么值得關注的。”
除了那個‘田中’，路明非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剛來夜之城就因為大衛以前招惹過這個神經病而導致了自己出事。
而巧合的是——田中，就是大衛在之前任務之中綁架的荒坂公司的‘對軍用科技對策部門’的部長。
一切絲線似乎都開始緊緊纏繞在一起，形成有規律的網絡。
“駭入學院內部得到的監控攝像頭可以看到老大沖入學院暴打田中的視頻——但也就只是這樣了。”
毆打公司子弟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但在田中老爹都被大衛殺死的現在，根本沒人會來報復——總不能是什么田中老爹在荒坂公司內部人緣極好，所以大家都爭先恐后想要報復大衛的展開吧？
不可能的，這里是夜之城，而那里是荒坂公司！冷血的屠宰場！
那是大衛在視頻之中暴露出來的斯安威斯坦？
的確，是軍用級，能夠像那樣使用義體的大衛的確是‘特殊’——但不也就是厲害的雇傭兵嗎？
荒坂難道是看上了這份特殊？
是希望用這份特殊做點什么嗎？
線索到這就斷了。
路明非不理解露西在隱藏什么，所以他親自來問了。
而面對路明非的質問，露西的表情糾結無比。
她又是驚喜又是驚恐，驚喜于自己的弟子水平竟然好到可以駭入荒坂學院，驚恐于他竟然自己一步步摸近了真相。
但是，露西所隱瞞的東西，就連荒坂內部人員都不知曉，更何況路明非這個外人呢？
想到這，她強壯鎮定，“.這件事情很復雜，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就別問，你——”
“不要。”
路明非即答。
軟糯的路明非已經死了！
“如果大姐頭你還是不說，那我現在就去找荒坂的‘反軍用科技’小組的成員進行駭入，就算大姐頭你能夠隱瞞過很多東西，但是項目記錄是會保留下來的，如果你將和老大有關的消息全部刪除了，那么我只要反推出‘被刪除’的東西就好了。”
“你！！！”
露西急眼了，她一把拽過路明非的衣領子。
夜之城的人都喜歡這樣，反正路明非也不慫，但他看到露西的衣服還挺寬松的，抓她領子可能就泄露春光了，于是大手一揮干脆捏起露西的一根頭發，同樣回以惡狠狠的表情。
“你急什么！入隊的時候我都和你們說過了！我超級麻煩的！你們對我好我就要報恩！而且大概率會給你們添麻煩！你們知道這些還把我拉進隊伍里！退一萬步說！難道你們就沒錯嗎！來啊！櫛名田露西娜！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不然我就向老大告狀！”
“.！！別用那名字叫我！還有路明非你踏馬兩頭恰是吧！”
和大衛鬧矛盾告露西，和露西鬧矛盾告大衛！
看著男孩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聽著那些完全沒道理的爛話，露西又是氣惱又是好笑，但是當他和少年對視時，卻無法從那雙眸子中看到任何自己恐懼的情感和思緒。
毫無迷惘的真心。
最終，她還是松開了手，整個人宛如被抽了骨頭一樣靠在電梯廂內。
“.你果然不像是這個夜之城的人。”
“謝謝。”
路明非比起剪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