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茲輕抿了一口琉璃群島特產的海藻酒。
紫黑色液體在高腳杯中流轉,折射著晶體燈的光芒,仿佛一片被囚禁的星空。
他搖了搖高腳杯,目光沉凝,像是在決定從何處開始解答羅恩的疑惑。
“中央之地的局勢比書面記載要復雜得多。”
“表面上看是學派聯盟共治,實則暗流洶涌,權力角逐從未停歇,只是換了更為精致的面具罷了。”
羅恩微微點頭,倒也沒有全信,默默評估著對方所言的真實度。
雷諾茲語氣中的那種微妙波動,并非是刻意隱瞞,而是一種對復雜事實的壓縮。
顯然,他在努力簡化一個錯綜復雜的體系。
“首先你需要了解的是真理庭。”
男人的聲音有些艱澀,仿佛是擔心被某種無形的耳朵聽到:
“它超脫于一切體系之外,就像是盤踞在巫師世界頂端的無形監察者。”
他看了一眼四周,確認無人注意,這才繼續道:
“真理庭由最強大的大巫師們和那幾位偉大者組成,擁有最終決策權,但平時極少顯現。除非出現影響整個巫師界存亡的重大危機,否則他們就像是那些古老神話中高踞云端的存在一樣遙遠而漠然。”
“就像是實驗者在觀察培養皿中微生物的生態?”
羅恩提出了一個他覺得比較恰當的類比。
“你的這個比喻倒是出奇的精準。”
雷諾茲有些驚訝,隨即微笑道:
“那么,我們還是說說真理庭之下吧,主要就是幾個大型學派組成的聯盟。其中水晶尖塔的地位,近乎是斷檔級別的。”
說到這里,他按動了“自動傳菜”的按鈕,并默默布置了隔絕法陣。
“差距真有傳言中那么懸殊?”
羅恩挑眉,同時在腦海中回顧著自己收集到的零星信息。
“比傳言更甚。”雷諾茲沉聲道,聲音中透著一種微妙的敬畏:
“其他大型學派最多擁有一到兩位大巫師,而水晶尖塔僅僅明面上公開的大巫師就有四位,更不提那些閉關研究、不問世事的隱世者。”
他拿起酒杯,輕輕搖晃,紫黑色液體在杯壁上留下粘稠的痕跡:
“聽上去像是簡單的數字差異,但在巫師世界,這意味著一種難以逾越的鴻溝。你應該了解過深淵生物的生態鏈吧?最頂端的捕食者與其下一級的獵食者之間,往往存在著無法跨越的實力差距——大巫師之間的差距甚至更甚。”
羅恩若有所思地點頭,這與他對巫師世界權力分布的初步判斷吻合。
腦海中的“意識圖書館”自動整合著新信息,構建出一幅更加清晰的權力結構圖譜。
在這幅圖譜中,水晶尖塔無疑占據著最為突出的位置,如同黑夜中最明亮的星辰。
“水晶尖塔能有今天的地位,與其內部的核心勢力——王冠氏族密不可分。”
雷諾茲繼續道,眼中敬畏與微妙的不滿交織:
“尤其是當今的話事人——卡桑德拉大巫師,她是百年內王冠氏族新晉升的大巫師,也是當代水晶尖塔的塔主。在她的治下,水晶尖塔的權勢達到了近千年來的巔峰。”
“卡桑德拉.”
羅恩輕聲重復這個名字,在意識圖書館中搜索相關信息。
他記得在邊角注釋中曾有過簡短提及,但內容寥寥。
雷諾茲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光芒,提醒道:
“她也是一位通過本真途徑晉升的原初巫師。”
羅恩瞬間抬頭,眼神銳利如劍。
通過原初途徑晉升的巫師本就稀少,而能夠中途不夭折而順利晉升為大巫師的,更是鳳毛麟角。
“感謝雷諾茲巫師能夠告訴我這樣的關鍵消息。”
雷諾茲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在中央之地的高層圈子里,這算不上什么秘密。卡桑德拉塔主自己也從不諱言這一點,甚至頗以此為傲。”
他喝了口酒,繼續道:
“卡桑德拉塔主盡管晉升大巫師的時間不算特別久,但她的實力卻出奇地強大,甚至在同階中能名列前茅,這也是她能成為這一代塔主的根本原因。”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自動傳菜的觸須于此時送來了一道新菜——“深海之握”。
那是一種被特殊法術處理過的深海魚肉,形狀如同一只抓握的手掌,表面覆蓋著晶瑩的藍色醬汁,散發著誘人香氣。
羅恩用銀質叉子輕輕戳了一下魚肉,驚訝地發現它立即做出了類似生物的反應,收縮了一下,如同真實的肌肉組織。
這使他想起了那些半活性的煉金材料,同樣保持著某種生命特性,但又被剝離了自主意識。
“嘗嘗看。”
雷諾茲隨意地建議道:
“食用后能暫時提升些許觸覺敏銳度,對于施法精度有一定幫助。這也算是琉璃群島的特產之一,魚是活捕后立即進行特殊處理,保留了最原始的海洋能量。”
羅恩切下一小塊放入口中,魚肉在舌尖上融化,釋放出層層疊疊的鮮美滋味。
同時,一種微妙的麻痹感從口腔擴散至全身,仿佛每個神經末梢都被喚醒,變得異常敏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中每一絲微小的魔力波動,甚至是杯中酒液的分子結構。
“相當精妙的料理技術,應該是用了一些超凡手段。”
羅恩評價道,同時在心中分析著這種感官增強效果的原理:
“保留了魚類神經系統的部分活性,同時將其重新編織為服務于食用者的感官增強網絡,手法相當精湛。”
“回到我們的話題。”
雷諾茲等羅恩適應了新的感官狀態,點點頭繼續道:
“關于學派巫師與自由巫師的區別,你了解多少?”
羅恩微微沉思,迅速梳理著自己的相關知識:
“在黑霧學派,‘自由’似乎是一個被默認但又少有人真正討論的概念。我們被教導的是,成為正式巫師后,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道路。但考慮到超凡世界的資源分配原則,我猜,實際情況應該是存在某種隱形約束的?”
“你果然是個敏銳的觀察者。”雷諾茲的眼中閃過一絲欣賞:
“實際上,幾乎所有學派都會誘導學徒簽訂各種契約,只是手段和限制的苛刻程度有所不同罷了。”
他的聲音變得更為低沉,帶著一種過來人的警示意味:
“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契約要求成為正式巫師后為學派服務幾十年,時間長短取決于學派對你的培養投入和你的潛力評估。這類契約相對公平,畢竟學派確實提供了資源和指導。”
雷諾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聲音壓得更低:
“但如果學派特別看重某個學徒的潛力,或者相反,認為他難以突破到月曜級,就可能會使用各種手段,誘騙他簽訂終身的強制型契約。
前者是為了永久綁定珍稀人才,后者則是為了獲取長期的廉價勞動力。這兩類人的命運,往往都不會太好。”
羅恩微微點頭,這種制度設計在邏輯上完全合理。
巫師世界的本質是一個以力量為核心的極度精英社會,資源的分配必然遵循效率最大化原則。
在這種體系下,契約約束既是一種保障學派投資回報的手段,也是一種控制力量流動的必要措施。
“雷諾茲巫師你自己的經歷如何?”
羅恩直接問道,這種問題在巫師間并不算冒犯。
畢竟,契約期是每個巫師生涯中無法回避的一部分。
“我為自己的學派‘元素花園’服務了二十三年。”
雷諾茲回答,語氣中帶著一絲微妙的復雜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釋然:
“主要負責元素交融理論的研究和教學,以及在部分深淵邊緣進行定期勘測。算不上特別艱苦,但也稱不上輕松。”
他的眼神變得明亮起來:
“最近幾年才獲得解放,成為自由身,開始了我真正感興趣的深淵探索。那之后,每一次探索都讓我收獲頗豐,現在距離達到晨星級頂峰已經不遠,在我的同期中算是進步相當快的了。”
“聽起來契約并非無法提前解除?”
羅恩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點,同時在心中計算著可能的選項。
如果他最終選擇加入某個學派,了解契約的靈活性顯然至關重要。
“當然有例外。”
雷諾茲點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杯沿劃過,發出細微的嗡鳴:
“重大功勛、特殊貢獻,或者有足夠強大的人物為你擔保,都可能獲得提前解約的機會。
還有一種方式,就是付出足夠的代價直接買斷契約——這在理論上適用于任何級別的契約,但實際操作中,高級契約的贖金往往高得驚人,幾乎沒有人能夠承擔。”
正說話間,一道名為“星海拼盤”的菜肴被端上桌來。
盤中是七種形狀奇特的深海生物,像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微型生態系統。
有的會間歇性地發出微弱熒光,有的能隨著觀察角度變化顏色,還有的似乎保持著某種簡單的自主運動,看上去既是美食,又像是一種活體藝術品。
“你看起來對深淵生物非常了解。”
雷諾茲狀若無意地轉換話題,聲音中帶著一絲試探:
“你先前提到的那種多重血脈排斥的處理方法,就連我查閱過的《深淵生物變異圖錄》中都未曾詳述。”
羅恩心中一動,明白對方是在間接提及無聲市場的交易。
這既是一種試探,也是在為接下來的交談鋪墊。
“我一向對生物學和血脈理論有著特殊興趣。”
他平靜地回應,既不過分強調自己的專長,也不刻意回避:
“在黑霧學派時期,我有幸接觸過一些深淵生物的實體樣本,對它們的生理結構和適應機制進行過一定研究。”
雷諾茲輕輕咳嗽一聲,話語變得更加直接:
“說實話,拉爾夫巫師,我之所以對你如此客氣和禮遇,就是因為我看重你的潛力,希望與你建立友誼與一些合作關系。”
羅恩沒有表現出驚訝,只是等待著對方繼續。
雖然雷諾茲的坦誠讓他小感意外,但這種直接的態度反而符合正式巫師間的交往準則。
沒有必要的隱瞞,只有必要的保留。
“一個通過本真途徑晉升的原初巫師,其魔力波動與常規途徑截然不同。”
雷諾茲的目光落在羅恩胸前的巫師徽記上,那把閃爍著詭異黑光的小提琴圖案周圍,環繞著一圈幾乎不可察覺的金色光邊:
“你的魔力徽記上那圈金邊就是標志之一,這種特征難以偽造,也無法掩飾。”
羅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徽記,確實注意到了那圈若隱若現的金色光暈。
在黑霧學派時,哈耶克和索倫這些熟人之間從不佩戴徽記,使得他缺乏對比參照,未曾留意到這個細節。
“如你所見,我的一些特殊性確實無法完全隱藏。”
雷諾茲搖搖頭:
“在中央之地,隱藏實力是最愚蠢的行為。
這里沒有藏拙的習慣,只有通過展現真實實力,才能獲得其他巫師的尊重與平等對待。
正式巫師與學徒、普通超凡者之間本就存在本質差距。
而原初巫師作為大巫師種子,自然會受到特殊禮遇——這是實力為王的世界中最基本的規則。”
他的解釋讓羅恩心中微動。
“說起原初巫師.”
雷諾茲喝了口酒,語氣突然變得悠遠:
“在你橫空出世之前,整個巫師界最寄望于能夠成功通過本真途徑晉升的,其實是卡桑德拉大巫師通過特殊手段調制出來的獨女。”
“獨女?”他略感驚訝。
以他對巫師生理的了解,大巫師級別的存在幾乎已經完全超脫了常規生命體的范疇,很難通過正常途徑繁衍后代。
羅恩眼中閃過一絲好奇,放下手中餐具,全神貫注地聽著。
這類關于大巫師層面的內部信息極為珍貴,遠超一般典籍中記載的內容。
“那個女孩的胚胎孕育,就花費了卡桑德拉大巫師整整五十年時間。”
雷諾茲語氣中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敬畏:
“據說她投入了數百種珍稀材料和不計其數的精力,甚至貢獻出了自己的部分虛骸結構,只為創造出一個完美的繼承者——一個與本真之力先天契合的存在。”
羅恩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一些。
這種對生命本質的改造,遠超常規血脈調制的范疇,已經觸及了生命創造的深層奧秘,這正是他一直以來研究的核心領域之一。
“結果如何?”他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使其聽起來只是普通的好奇。
雷諾茲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結果是一種令人心痛的悖論。她的天賦確實超乎想象——據說出生時就具備了接近中等學徒的高強度魔力,而且對各種超凡知識有著驚人的理解力。
但正是這種過于強大的天賦,加上中央之地本就魔力富集的環境,導致了一種極罕見的‘魔噬’癥狀。”
“魔噬.”羅恩低聲重復,眉頭微蹙。
這個術語他在一些殘頁中曾有所見,但記載極為片段,而且多是警示性質,缺乏具體描述。
“簡單來說,就是體內魔力增長速度遠超身體和精神能夠承載的限度。”
雷諾茲解釋道,聲音中滿是惋惜:
“就像是一個容量有限的瓶子被灌入永不停止的液體,最終必然溢出并毀壞容器本身。魔力開始不受控制地侵蝕肉體和精神,導致各種難以預測的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