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晉國公府。
“舞秋侍冬,進來。”
坐在門外打瞌睡的侍女立刻精神起來,進去點亮燭臺,便看到一個戴著駭人佛像鐵面的怪人。她們沒有絲毫害怕,但發現怪人的夜行衣上滿是血跡頓時大吃一驚,“小姐你受傷了?”
“怎么可能,都是別人的血。”
“又遇到不怕死的護衛了?還是要錢不要命的缺心眼?”
“都不是,只是遇到一個想殺的人,可惜功虧一簣沒殺死。”
“小姐想殺的人肯定都是大壞人。”舞秋附和道:“就像神侯府追捕的盜賊一樣該死,對了小姐,你剛才聽到神侯府公告了嗎?”
藥師愿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微微點頭:“聽到了。大晚上還擾人清夢,嚇我一跳。”
“公告說他們去江南城作案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像燒安國寺一樣在那邊胡作非為。我也想去江南城,聽說那里很美,風就像是戀人的手一樣溫柔。”
“江南胭脂氣太重,去玩玩可以,但還是長安更宜居。”
“哼,小姐說得好像自己去過一樣。”
“還戀人的手一樣溫柔…我看你經常跟侍衛眉來眼去,你這小妮子是不是思春了?”
“沒有!哪有的事…沒有!”
花了好一會兒,舞秋才脫下藥師愿身上所有外甲,內甲,內襯,忙得滿頭大汗,盔甲放到地上能砸出悶響,內襯更是徹底被汗水濕透。
在三次轉職后,藥師愿再次升級自己的裝備,這套護具全都摻入秘境精鋼鍛造,從護肘到面甲一應俱全,防御力足以抵擋二轉妖魔的殺傷,即便她黑狼面具破碎,別人也只能看到她的金剛怒目鐵面,因而得名‘金剛甲’,是周國工藝的大成之作。
“小姐,水熱好了。”旁邊浴間傳來侍冬的聲音。
藥師愿來到熱氣迷蒙的浴間舉起雙手,兩位侍女立刻為小姐寬衣解帶,當她們拆下裹胸,壓抑許久的驕傲立刻迫不及待地彈出來昭顯存在感,跟著一起彈出來的還有汗液。
作為包裹最緊的地方,藥師愿的裹胸甚至比足襪還要悶熱,侍女們不得不拿出大毛巾包裹住她的身體,擦干擠在中間的溪流,抬起沉甸甸拭去被壓住的汗水,等她們初步擦干,毛巾都快濕透了。
浴桶旁有小梯子,藥師愿站在梯子上用腳尖試了試水溫,然后緩緩踏進去免得水濺出去,坐下來長長發出一聲呻吟,緊繃的眉眼都放松下來。
舞秋笑道:“還好附近沒人聽到,不然府里肯定會流傳大小姐你思春的傳聞。”
“我倒是想,父親就我一個女兒,我得肩負延續灞水藥師氏的責任,早點了結婚事早點生孩子,生三四個,下面的人也會安心。”藥師愿悠悠說道。
“三四個!?”舞秋都驚了,“小姐打算生這么多嗎?”
“灞水藥師氏人丁稀少,我要是只生一個孩子,他要是能筑基倒也罷了,要是止步三轉,他不又是個只能依靠叔伯外戚的孤家寡人?跟我爹一樣。”藥師愿淡淡說道:“統御這么大的家業,沒有至親輔助,必然會被下面人蒙騙。”
舞秋不敢亂說話,藥師愿可以明嘲暗諷晉國公,她要是跟著附和可就是‘挑撥主家’的死罪,她一邊幫小姐洗頭一邊轉移話題:“那小姐有心怡的郎君嗎?”
“呵,別說長安,整個大周能入我眼的都沒幾個,更別說能讓我喜歡了。”藥師愿閉上眼睛,想起盜賊之家那幾個人,輕哼一聲:“倒是外面可能有…”
忽然,旁邊的侍冬忽然嗚咽癱坐在地上,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
舞秋侍冬雖然只是侍女,但是從小陪著藥師愿長大,關系親同姐妹,藥師愿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她眉毛一豎,冷聲說道:“府里誰欺負你了?說!”
侍冬搖搖頭,擦著眼淚說道:“沒有誰欺負我。我今天,今天收到馮翊郡家里的消息,家里說,說——”
藥師愿伸手摸了摸侍冬的腦袋,侍冬哽咽兩聲,徹底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說雍州府的兵到村里拉壯丁擄掠婦女,我家,我家就只剩下老母親和我侄子,財物全都被搶走,阿爺和兄長都入了撞令郎,連嫂子都被充入軍營了!”
舞秋趕緊將侍冬攬入懷里安撫,藥師愿臉色鐵青。
所謂撞令郎,其實就是軍府臨時拉過來的秘境炮灰,給男丁發長矛,派一名府兵驅趕他們沖進去刺一下妖魔就可以退回來,但絕大多數妖魔速度都比普通人快,可想而知撞令郎傷亡率有多嚴重。
而雍州府,之前是六柱國之一趙元寶的軍府,但因為趙元寶密謀襲殺藥師摩柯,藥師摩柯趁他入朝挖坑將其燒死,雍州府也就落到藥師摩柯手里,分給侄兒藥師訓掌管。
那混蛋居然敢做出這種事!
藥師愿猛地站起來,眼神冰冷,面無表情,溫熱的水流沿著她的身體線條滑落,留下目眩神迷的水痕。
“為我著衣,我要去見晉國公!”她頓了頓,又說道:“披甲!”
不一會兒,藥師愿便來到府內鳴鶴軒,遠遠就看見里面載歌載舞、飲酒作樂的人影。
這并不罕見,藥師摩柯時常宴請賓客,一開就通宵達旦不醉不休,美酒如河,珍饈如林,藥師愿倒不反對這種做法,宴會越是隆重,越多人為晉國公府服務,就代表解決了越多家庭的生計,總好過將糧食豬牛羊爛在倉房都不消耗好。
她一腳踢開鳴鶴軒的大門,里面的歌聲樂聲頓時停下,只有一些喝醉酒的賓客還在污言穢語地調戲舞女。
她兩眼一掃就看到自己的目標,大步走到那家伙面前,那家伙仍然醉醺醺地分不清情況,抬頭看見藥師愿的寒若冰霜的容貌,還調笑道:“美人——”
藥師愿單手揪起他的衣領,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轉身用力一甩!隨著一聲慘叫,那人被擲出鳴鶴軒的大門,甚至越過外面的圍墻,飛到另外一邊的湖里去了!
眾人都驚呆了,坐在主位上的藥師摩柯大喝一聲:“胡鬧!”
“這就胡鬧了?”藥師愿轉頭掃視宴會里的賓客:“藥師深,藥師至,還有閻子君、封千、于易,好好好,你們聚在一起,倒是省了我的麻煩!將你們全部斃了,晉國公府也就清靜了!”
“愿,愿妹妹,訓哥哪里得罪你,我代他向你道歉。”藥師深結結巴巴說道:“何必——”
“你也給我出去!”
“住手!”
雖然藥師摩柯喝止,但藥師愿仍舊一手將藥師深扔出去,后者甚至不敢反抗,慘叫一聲體驗了一下貼地飛行。
藥師摩柯又氣又怒,掀翻桌子吼道:“出去,你們全都出去,快滾!”
不一會兒,鳴鶴軒就只剩下父女兩人以及滿地狼藉。酒味、胭脂粉的香氣、肉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迷醉,令人作嘔。
“在外面耍威風還不夠,回來還要耍?你滿意了?”藥師摩柯對著地上酒杯用力一踢,藥師愿微微側頭,避開飛過來的酒杯,“現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藥師摩柯教女無方!”
“你何止教女無方,你的手下做了那么多好事,你簡直是有眼無珠!”藥師愿嘲諷道:“鳴鶴軒,鶴鳴于野,剛才那群人哪個是鶴?一群為非作歹的豺狼鬣狗罷了!我去江南城拼生拼死,是為了我們藥師家,不是為了成就那群賤種的榮華富貴!”
“又怎么了?”意識到藥師愿是大戰歸來,藥師摩柯語氣溫和些許,他無可奈何地問道:“誰惹你生氣了?還是你受傷了?但無論如何,你都不能這樣對待訓兒和深兒,他們是你的堂兄弟。”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這群侄兒做了什么好事?”藥師愿指著外面說道:“他直接讓雍州府兵在馮翊郡當地驅趕百姓充當撞令郎,擄掠婦人入軍營淫樂,那可是馮翊!我們大周的根本之地!他這是挖大周的根!”
“沒那么嚴重。”藥師摩柯擺擺手:“他只是為了討伐三轉秘境音巢遺址,不是為非作歹。”
“攻克秘境需要奸淫擄掠,需要搜刮百姓?”藥師愿都氣笑了:“爹,你是當我傻子,還是當你自己是傻子?”
“沒大沒小!”藥師摩柯呵斥她一聲,旋即嘆了口氣:“我不是不知道,但訓兒這么做有他的道理。撞令郎可以減少府兵的傷亡,至于驚擾百姓總是免不了的,只要他們能做事,就沒必要苛責。”
藥師愿臉色鐵青,“驚擾百姓?苛責?爹你倒不如說說,你這么多年苛責過誰——除了趙元寶、獨孤期彌頭那些政敵你是殺了個干凈,其他人你有處理過嗎?賀蘭家胡作非為你不管,乙鳳家魚肉百姓你不管,你的那些侄兒外甥親戚你更是一個都沒管過,任由他們用晉國公府的名頭在外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如果是其他地方我都忍了,但華州馮翊郡也有府兵!萬一普六茹家的華州府兵找雍州府兵麻煩,少不了一場大戰廝殺!”
府兵府兵,每個都是有田有輔兵的小地主,雍州當地的就是雍州府兵,華州當地就是華州府兵。雍州敢在華州這么搞,難道華州就不敢去雍州對等復仇嗎?奸淫擄掠對這群兵家子是什么難事嗎?
藥師摩柯隨手拿起旁邊桌上的酒杯,端詳著里面猩紅如血的美酒,平靜說道:“反正死的也只是雍州和華州,不礙事。這幾年人又多起來了,也該清理一下。”
藥師愿一愣,一股寒意涌上心頭。
她明白了,別說百姓,父親根本連兩大軍府上萬士卒數千信使都沒當回事。趙元寶的雍州府他只是暫領,遲早要還回給趙家;華州府又是普六茹家的地盤,于他何關?打起來就打起來,別人的勢力越弱,他對朝廷的掌控就越加穩固。
從這一點上,藥師摩柯非但不昏庸,反而異常精明:他任用藥師訓這些人,縱容他們違法亂紀,就是借助他們爭權奪利,削弱其他人的力量,等什么時候不需要他們了,還能殺了他們來平息眾怒換取支持。
能爬到周國大冢宰,把持朝綱,廢立皇帝,迫害謀殺過許多政敵,藥師摩柯絕不是什么蠢人。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
為了掌控周國這艘船的控制權,即便其他人將船打得千瘡百孔他也無所謂。
不能再等下去了。
藥師愿深呼吸一口氣,等她再次睜開眼睛,表情已經恢復平靜。
“父親,正如你知道,我已經三次轉職。”她淡淡說道:“按照藥師家的規矩,我要求節制河州兵馬!”
啪的一聲,藥師摩柯捏碎酒杯,神色變得極為難看。
三轉信使作為筑基之下的凡人巔峰,哪怕在宗室里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中最大的權力莫過于要求執掌家族里的軍府。
藥師摩柯麾下四個軍府,藥師愿如果非要執掌河州,藥師摩柯還真沒法阻止,即便河州府兵都是他的人,但藥師愿有名義有武力,她一手屠刀一手提拔很快就能將河州府占為己有。
只是家族子弟很少會申請主動節制軍府,因為這相當于跟家里撕破臉。藥師愿這么做,表明她對父親已經徹底失望,寧愿另開爐灶也不愿繼續待在長安。
藥師愿靜靜等待父親的狂風暴雨,既然做出決斷,她就做好心理準備,哪怕吵到老祖宗那邊,她也要節制河州軍府。
對付父親這種權欲熏心的人,只能靠暴力推翻他的統治,藥師愿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成為推翻他的人,父親余生就多娶幾個妾室開枝散葉吧,或者幫忙照顧一下孫子。
她已經不能容忍她的周國繼續被父親繼續作踐。
過了良久,藥師摩柯都沒說話,反而又拿起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滿身酒氣地說道:“走吧,走吧,別回來了!剛好神侯府又給你加了懸賞…別在這里待了。”
他從收納戒里掏出一張虎符,甩到藥師愿手上,悶聲說道:“調令明天會下達給河州軍府,滾吧!”
藥師愿摩剎著手上的虎符,沉默片刻,低頭說道:“我現在就走。”
等她將要走出鳴鶴軒,藥師摩柯又喊住她:“等等。”
她轉頭看見父親從廳堂后面拿出一個盒子,過來交到她手上:“你堂兄訓兒攻克音巢遺址獲得的三轉信物…你嫌棄可以不要。”
“我如果不要,你不還是會賜給那群衣冠禽獸,在我手里還能發揮點作用。”藥師愿接過盒子,頓了頓:“父親再見。”
藥師愿說到做到,她回到自己房間跟侍女們說明情況后,便簡單準備了個包裹塞進收納戒里,然后從府里騎走她的愛馬颯露紫,侍女們也準備好馬車,三人坐著馬車離開長安。
在路過城門時,藥師愿特意去看了看自己的懸賞金,不禁眉毛一揚:
「二號嫌疑人」
「特征:佩戴黑色狼型面具,使用精鋼長槍」
「罪名:參與安國寺大劫案、江南城奪刀案」
「威脅度:三轉戰力」
「誅殺懸賞金:140000靈玉或任意槍法秘法書」
「期限:自懸賞令發出后五十天內」
「義士完成懸賞后,會有使者引入神侯府領取懸賞。」
懸賞金漲了好多,比黃犬都高了!
然而藥師愿瞥了一眼其他人的懸賞金,頓時臉色一黑。
怎么還是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