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韻跟了陸行舟有段時間了,印象挺顛覆的。
以前受信息所限,總覺得陸行舟今年都二十了,修行也不過六品,應該是花費了大量時間在閻羅殿的文事上,很少修行,實力和其他丹師水平差不多…這個錯誤認知讓她付出了慘痛代價。
現在發現,陸行舟日常幾乎是沒有任何閑暇的。
除了那些必要的交際之外,他足不出戶,不是琢磨修行就是琢磨丹術,活脫脫的修煉狂徒。
他家小孩阿糯也是如此,日常窩在屋里都在修行。賣萌只是副業,鬼童子才是她的真實,即使是在外,阿糯其實絕大部分時候都很安靜。
赴京路上那小段時間,是她裴初韻第一次游山玩水,同樣也是陸行舟師徒的第一次,大家都沒有浪費在游玩上的時間。
若說閑事,可能也就泡妞的時候不務正業。但他的所謂泡妞,裴初韻很清楚,至少對她裴初韻不是真心。
就連剛才說的那幾句話,也不知道含有多少人心算計,真誠占了幾分。
裴初韻有點想笑,昨夜失望他不信自己,可其實自己卻也從沒真信任過他。
大家扯平了。
說白了裴初韻自己都不是很信自己。也許當場那一刻情動,愿意和他歡好,但之后呢?做著做著就覺得機會太好,想用姹女玄功控制他了呢?裴初韻都不敢替自己打這個包票。
他的防備是應該的。
裴初韻嘆了口氣,起身披衣,給沉迷丹術的陸行舟泡了杯茶。
陸行舟有些詫異于她的態度,奇怪地轉頭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不喝拉倒。”裴初韻白了他一眼,坐在一邊托腮。
“喝,阿繂的愛心茶,為什么不喝?”
“你這人…”裴初韻嘖了一聲:“真不知道說話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
陸行舟笑了笑:“彼此。”
裴初韻諷刺道:“你定力這么好,其實挺適合做和尚的。”
陸行舟誠懇道:“這事兒是互相的,你的定力其實比我更好。我去做和尚,你在隔壁陪著做個尼姑怎么樣?”
“為什么要陪你,你是哪位啊…”
“我是你公子,阿繂小丫鬟。”
裴初韻飛起一腳,陸行舟順手撈住。
腳上穿著的是他還給她的那只繡鞋。
陸行舟順手脫了丟一邊,一手把小腳丫抓在手里把玩,一手還在看書。
明明被亂吃豆腐,裴初韻還是很想笑:“沈棠有沒有說過,你這人不正常啊…”
“我以為對于合歡圣女而言,這種程度屬于認知里的低端。”
裴初韻小腳動了動,腳趾頭在舟楫上輕輕撥動:“這樣是不是高端點?”
陸行舟鼓起了眼珠子:“妖女,我在讀書,休要壞我修行。”
裴初韻腳拇指撥撥撥:“你不知道我實際還是你的敵人嗎,把敵人放在身邊注定沒好下場,壞你修行是基本的。”
陸行舟實在好笑:“真看不得我好啊?”
裴初韻托腮道:“反正你說的,今夜之后,一別兩訖。我再怎么打擾你修行也就一天而已,影響不了什么的…陪我出去逛逛京師怎么樣?”
不知怎么的陸行舟反倒總能從這家伙身上找到一種撒嬌小女友的感覺,故意道:“讓我放棄修行陪你,總要給點獎勵吧?”
裴初韻咬著下唇,媚眼如絲:“你要是肯呢…今晚如果又憋著,我就幫它放出來。”
陸行舟立刻收起了玉簡:“走。”
裴初韻吃吃地笑:“男人。”
陸行舟任嘲不吱聲。
之所以沒法玩素的解決問題,因為這種事得對方主動啊,你總不能抓著她的手或腳自己來吧,萬一她笑出聲那多尷尬。如果小妖女肯主動,那甚至連功法的研究都沒有那么大必要了…
兩人招呼了阿糯,阿糯歡天喜地地推著輪椅一溜煙出門。
裴初韻陪在身邊,悠悠嘆道:“你看看你這個做師父的,把孩子憋成啥樣了。”
陸行舟道:“說得你和阿糯關系很好似的。一路打了幾架了你自己算得清么?”
“一碼歸一碼!”
阿糯道:“師父又沒限制我出門,我是自己不出門的。”
“哎呀你個死小鬼,幫你說話呢!你自己不出門,那怎么出了門這么開心?”
“因為自己出門和跟師父一起出門不一樣呀。”
裴初韻愣了愣,沒話說了。
她也可以自己出門,為什么一定要找陸行舟陪著出來?
一樣的。
這么一想就忽然覺得阿糯圓圓的臉像極了燈籠,裴初韻彎下腰,語含魅惑:“阿糯,小小年紀還是修行為重的好,要不你回去吧,推輪椅這種累活交給姐姐干就好了。”
阿糯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你還是去臺子上唱戲吧…”
裴初韻捏著粉拳,惡狠狠地沖她示意了一下。
阿糯才不怕她呢,“哼”地一聲偏過了腦袋。
說是出來逛街,其實裴初韻并不像普通女人那么有逛街購物的興致。在宗門里她屬于資源盡有,想要啥有啥,對于珠寶首飾衣裳什么的真的沒有興趣,能提起興趣的大約只剩天材地寶了,可那也不是逛街能逛出來的。
結果是阿糯搶戲無比,看到什么吃的就往攤位上鉆。裴初韻在身后看著,撇了撇嘴。
陸行舟忍不住問:“是你提議逛街的,怎么這么無欲無求?那次也只是買了本詩集。”
“不知道。”裴初韻低聲道:“我也從不覺得我想逛街。”
“那今天這是…”
裴初韻出神地看著阿糯掂起腳尖把銅錢擺上柜臺的小萌樣,忽地笑了笑:“你捉到我那天,說是我先對你釋放的善意。”
“嗯。”
“我后來想了很久,沒想明白我的善意哪來的,我那時候明明恨死你了…”裴初韻嘆了口氣:“想來想去,或許是因為那天跟在后面看你和阿糯開開心心逛街的樣子吧。那或許是我從小期待著的,卻從來沒能實現的夢。”
陸行舟怔了怔,又點了點頭。
其實和沈棠也差不多,父愛有失,看著這種親子場景便尤為感觸。說起來有個可愛的娃對于把妹好像是個利器,和家里有只會后空翻的貓差不多…
“你既羨慕阿糯,又為什么不像阿糯那樣做呢?”陸行舟柔和地笑笑:“我看你也愛吃甜的,又不怕胖。開開心心去買了吃就好了…難道是修行太久,又被圣女身份束縛著,已經找不到快樂的模樣?”
裴初韻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大人,哪能像她一樣瞎跑啊?”
“你只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女而已,有滿街瞎跑的權力。”
“切,說得你很老似的。”說是這么說,裴初韻放眼看去,還真有不少少女嘻嘻哈哈地在街上打鬧,很大聲地在攤位前對著老板笑:“老板老板,我要這個!”
阿糯的腦袋從兩個少女腰間鉆了進去:“我也要,兩串糖葫蘆。”
裴初韻氣鼓鼓地跑了過去,一把拎起阿糯:“憑什么兩串?”
說著轉頭沖著老板喊:“要三串!”
果然滿街也沒有人覺得她有什么不妥的。
根本不需要像在宗門里堆著一臉的氣度與淺笑,不需要像出去面對敵人時做出那虛偽的嫵媚。
只是一家子出來玩樂的小丫鬟,有滿街瞎跑的權力。
可以和阿糯搶東西吃,可以和其他少女爭先后。
陸行舟輪椅都沒人推了,跟著后面自己劃著,臉上始終都是淡淡的笑意。
裴初韻不經意轉頭看見,臉上有點發燙,卻又哼地一聲繼續去追阿糯:“小屁孩別跑,這桂花糕是我的,你買的是糯米糕,一口吃完了又來搶我的,給我站住!”
阿糯捂著袋子跑:“你再買就是,又不是沒錢…”
“死胖妞,怎么撐不死你!”
陸行舟笑瞇瞇地跟在后面,忽地手上現出一張符,卻沒燃燒。
驅鬼符。
某處樓上窗臺,一雙毒蛇般陰狠的眼眸消失在窗后。
繞出街角,正好見到一隊鎮魔司巡城隊伍,陸行舟劃著輪椅路過,不動聲色地傳音說了句:“煩請通知盛小姐,葉無鋒確實還在京,務必加強戒備…若想行動,一定要找我,不要自己行動。”
鎮魔司頭目神色肅然。
陸行舟笑吟吟地繼續追著自家丫鬟孩子去了。
應雙說得沒錯…葉無鋒這些人似乎真不敢動自己,閻君態度難測?
真有意思,在閻羅殿的時候那些人恨不得自己死,真離開了反而不敢動了…自己以符罵他是鬼,快滾,他居然都忍了下去。自己剛才到現在可都算是落單呢…
但也就意味著,他把氣撒向別人的可能性變高。希望瓜妹把那天自己的提醒記在心里,不要不當回事,還去斗雞走馬打獵什么的…
瓜妹按理會聽自己的勸,但重視度未必充足,畢竟這可是京師!可能自以為布下足夠的天羅地網之類的就想捕獵。
但葉無鋒這人真的很危險,沒有足夠的認知有可能翻船的…就連陸行舟自己,這都一年半沒見了,也不敢肯定現在的葉無鋒有多少成長,曾經的認知夠不夠。而且閻羅殿在京師還有其他人的,陸行舟也不知道哪些是葉無鋒的人,找都不好找。
正思索間,裴初韻和阿糯又打打鬧鬧地跑了回來。
裴初韻笑嘻嘻地抓著一根糖葫蘆塞進陸行舟嘴里:“吶,別說我們不記著你。”
陸行舟咬了一顆,偏頭看著裴初韻的笑臉,笑道:“認識你這些天,也許今天的笑容最好看。”
小妖女或許怕亂用功力會誤傷路人,功力全隱著,以至于這瞎跑居然跑得有點微汗。發絲微亂貼在鬢角,臉蛋紅撲撲的,眉梢眼角盡是屬于小丫鬟的青春,那日常的嫵媚挑逗好像只在夢里,咻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