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裴清言這個說法,是姹女合歡宗殺了她母親,她還認賊作父的在宗門呆了十八年?
裴初韻一時連思緒都失去,腦子一片紛亂。
小手忽地落入一個溫暖的手掌,陸行舟不動聲色地捏了捏,裴初韻轉頭看了他一眼,陸行舟眨了眨眼,示意別慌。
裴初韻心中一下就安寧下去,不管這事具體怎樣,陸行舟心里肯定有分析。現在不是談話時機,回頭和他好好商議便是。
想到這里便也堆起笑容,低嘆道:“那可惜了。”
裴清言看著她的眼神也有些難言的和藹,似是有種塵封的思念在心里微漾,卻不是場合,不好表達,幾次三番有點欲言又止的味兒。
裴鈺看看老爹,又看看“阿繂”,神色開始變得古怪。
明明是邀請陸行舟商談霍家事宜,怎么這焦點好像不對誒…
難不成真是父親當年在外的風流債?私生女找上門了?
“咳。”裴鈺終于干咳一聲,試圖把話題掰正:“那個,陸兄…霍琭勾結嬰鬼之事,不日有司便將審理,你身為當事人,或許會傳喚于你。”
陸行舟笑道:“裴兄請我家宴,應該不僅僅是為了這個吧?應該說,裴兄有什么需要陸某做的,不妨明言。”
裴鈺道:“陸兄應當知道,區區霍琭一事,只能讓霍琭本人無法翻身,對于霍家卻不致命。即使我們心知,和魔修勾結之事未必是霍琭自己做的,他初至夢歸城如何認識的嬰鬼?很有可能嬰鬼本就是霍家養的狗,甚至霍家還不止養了這一條,我們正在從這個角度攻擊霍家父子,但缺乏實證。若是只到霍琭為止,誠為可惜。”
陸行舟搖了搖頭:“若論這事,我也無法提供出霍家養魔修的實證,還不如搜嬰鬼的魂實在。”
“問題就在這里,孟郡守嘗試淺層搜嬰鬼之魂,卻發現他的主子是合歡圣女,和霍家沒啥關系。現在我們不知道是合歡圣女與霍家有勾結呢還是怎么的,孟郡守不敢深入搜魂,怕直接給搜廢了,有些左右為難。孟郡守傳信給我們,說找陸兄或可有點作用。”
陸行舟:“…”
裴初韻俏臉憋得通紅。
恐怕孟觀在夢歸城正在跳腳呢,他陸行舟在屋里養的貓妥妥的合歡圣女,當時怎么就沒揪著多問兩句?
陸行舟干咳兩聲:“這樣吧,等他們押解到了,讓我去見嬰鬼一面,或可有點別的收獲。”
裴鈺又道:“此外,霍家凌虐庶子,以致親子夭亡,這種事一旦擺在面上,對于霍家的聲望也是個沉重打擊。霍行遠至少也得吃個降職,留家自省的結果。不知陸兄…”
陸行舟笑了笑:“你們希望我出面告狀?”
裴鈺試著問:“陸兄有什么顧忌么?說出來或許我們可以試著解決。”
“沒有別的顧忌。”陸行舟淡淡道:“只是以子告父這種名聲,我也不想擔。打死霍殤的是霍琦,日常凌辱的每個兄弟甚至惡奴都有份,要我告他們倒是可以。”
裴家父子對視一眼,裴清言終于出聲:“江湖宗派人士,并不怕擔這種名聲…看來陸公子赴丹學院深造,竟是想走朝堂?”
陸行舟淡淡道:“未來怎樣不好說,但我不能還沒選路就先把自己的路給堵沒了一條,對么?”
裴初韻看了陸行舟一眼,暗道裴家對陸行舟顯然也只不過是利用為棋,才不會替他考慮人生。所以陸行舟才要拿她的身世做個敲門磚,如果裴家欠了他人情,那關系就會有點不一樣。
可直到現在陸行舟都沒繼續扯那個身世話題,反而是聊著聊著讓雙方有點陷入死胡同的味道了。
是為了她么?
裴鈺終于道:“若是裴家承諾,將來給予陸兄朝堂上的扶持,陸兄怎么看?”
陸行舟搖頭失笑:“陸某真的不是初出茅廬的小毛頭…裴兄,看來諸位還沒想好,可以等想好了再聊。”
裴鈺看了父親一眼,按理這時候裴清言要出面說些什么了,可裴清言居然沉默不語。這讓裴鈺尷尬得很,父親不配合,這戲唱不下去了怎么辦…
他只能打著哈哈:“不急于一時嘛,來來,陸兄嘗嘗我們裴府家常,不要光顧著聊天。”
家常便飯吃不了多久,過不多時陸行舟就起身告辭:“感謝裴相款待,陸某還要研讀丹書,這便先回客棧了。”
裴清言也沒有多說別的,只是點了點頭:“鈺兒送送客人。”
裴鈺奇怪地看著父親,送陸行舟一行離開。
走到院外,裴鈺壓低了聲音:“陸兄,小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合不合適…”
陸行舟頷首道:“裴兄請說。”
裴鈺看了裴初韻一眼:“這位阿繂姑娘,不知陸兄可否割愛?”
陸行舟一挑眉,裴鈺忙道:“陸兄請勿誤會…我是看父親今晚有些神思不屬,恐怕是阿繂姑娘惹起了他對故人的思念所致。身為人子,為父分憂嘛,小弟就想著若是能讓阿繂姑娘入裴府…我們絕對不會把她當個普通丫鬟看待,不知陸兄…”
陸行舟笑著搖搖頭:“裴兄…阿繂名為丫鬟,實則我的朋友,來去自由,不是放在柜臺上稱量的貨物。所以裴兄,剛才那句話還有效,感覺很多事情諸位還沒想好,可以等想好了再聊。”
裴鈺怔了怔,還真沒想過買個丫鬟這種區區小事陸行舟都會拒絕。
之前拒絕“以子告父”,已經算是得罪裴家了,只是終究算是有理的,裴家自有氣度不會計較。這回是個正常人也該用這丫鬟之事緩和一下關系,沒想到居然二拒…
他一時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半天才拱了拱手:“那陸兄慢走。”
阿糯推著陸行舟離開,裴初韻始終垂首一言不發跟在身邊。
“怎么?”陸行舟淡淡道:“難道你想留裴府啊?”
“不是…”裴初韻低聲道:“我是在想,對你來說,留我在裴府吹吹風不是更有用?反正裴家又困不住我,我還是想走就走,何必這么硬邦邦得罪人。”
“哈?”陸行舟笑了:“我們要的是搞清楚你的謎團,不是為了給裴家吹什么風的。我的事情…不需要用你當籌碼。”
裴初韻哼哼道:“明明一開始的打算就是用我當籌碼。”
“但我已經說了,現在不會。”
裴初韻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陸行舟悠悠道:“說穿了裴家現在并沒有真正看得起我,一切只因我疑似霍殤的身份對他們奇貨可居,這沒什么意思…面子是要靠自己掙的。如果不是為了你的事,其實今天這飯都可以不吃,不對等的商談早就知道不會有什么結果。”
裴初韻沒回話,阿糯笑道:“可裴府的飯很好吃啊,白賺。”
陸行舟哈哈笑道:“沒錯,白嫖一頓飯。”
夜晚的京師依然很熱鬧,四處燈火通明,人流如織。三人也暫時不說這些話題,笑呵呵地走在京師的春夜。
“砰!”遠處有煙花沖霄,裴初韻抬頭看著,眼神漸漸迷蒙。
陸行舟正在問阿糯:“今天不會是元宵吧?”
阿糯搖頭:“元宵在我們赴京路上就過去了啊,正月都快過了,師父。”
“那居然有人放煙花…”陸行舟抬頭看了一陣煙花,又轉頭看裴初韻的側臉。
文青小妖女眼帶迷惘的俏顏,其實比煙花美多了。
陸行舟忽地失笑:“感覺這突如其來的煙花,就是為了證明沒你好看。”
裴初韻眨巴眨巴眼睛,還有些迷茫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終于撲哧一笑:“喂,你這些情話還是拿去跟沈棠說吧,對我沒什么用。”
陸行舟笑道:“真心話總是被人當虛假。”
說話間,已然回到客棧。三人入了小院,把院門一關,外界的燈火與喧囂便隔開了次元,漆黑的院落反倒顯得更加幽寂。
裴初韻進了屋,點起燭火,站在桌邊出神。
陸行舟甩開輪椅走了進來,摟住她的腰:“在想什么?”
裴初韻道:“席間你示意我的事,現在能說了么?”
“如果真是姹女合歡宗殺了你母親,為什么不除根?養著你還繼續讓你姓裴,是等著你將來找到線索報復么?這顯得很怪異,背后應該還有一些問題,不像裴清言說的這么簡單…”
裴初韻略吁一口氣:“我也是這么想,這事有點怪。但…裴清言的態度…應該不像在說謊。”
“所以不要只聽一方面的說法就先下判斷,無論裴清言是否說謊。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可他所知的信息也未必就是對的,畢竟他不在現場,連收葬都不是他。我覺得你如果有機會,可以嘗試旁敲側擊問你師父,把雙方說法做個對照…嗯,切記不要直挺挺的問…”
“我有那么傻么?”
“有時候,有的…”
裴初韻嘆了口氣,軟綿綿地靠在他懷里,有些無力地說著:“沒想到本以為是得到了最直接的線索,卻反倒更撲朔迷離了…”
“不管背后有什么門道,裴清言大概率真的是你爹。你如果只為身世,其實已經算是差不多揭開了,并沒有白來。”陸行舟道:“只不過我也知道,你查身世并不僅僅為了身世,而是想解自己在合歡宗內的處境,這事未完,我也會繼續幫你探訪。”
裴初韻懶洋洋地笑了笑:“當然,誰是我爹一點都不重要,沒養過我一天,我在乎么?不過…現在我倒真相信你是在為我考慮。”
陸行舟吻了吻她的側臉:“我說的本來就是真話。”
“你明明還是想騙我的…”
“嗯?我還騙你什么了?”
“想騙我上床。”
裴初韻轉身摟著他的脖子,笑吟吟道:“說,想不想?要是不想,那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