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月以來,某度股價持續上漲。
字節也是如此,4月中旬以來漲得尤其快。
主要是新的季度報表出爐,手機、微博、微信都業績喜人。這三個東西,只需要一個都能拉升股價,三樣湊到一起簡直屬于逆天。...
車子在濕滑的山路上緩慢爬行,雨后的霧氣比先前更濃,像一層層浸了水的紗布裹住整片山脈。車燈劈開前方灰白的朦朧,卻照不透這深山腹地的寂靜。許風吟握緊方向盤,指尖微微發涼。剛才那一段自動播放的聲音還在他耳中回蕩巖生那句“媽媽…你說走三天就回來”,像是根細針,扎進他記憶深處某個早已結痂的角落。
“恩施快到了。”張老師低頭看著導航,聲音輕得幾乎被雨刷的節奏吞沒,“再翻兩個山頭,就是宣恩縣。”
趙醫生從包里取出錄音筆,重新聽了一遍昨夜巖生在儺戲中的低語。她反復倒帶至那句“你們都不要我了…可我還在這里”,眉頭越鎖越緊。“這種表達方式,不是簡單的傾訴,”她說,“而是一種‘存在確認’。他在用聲音證明自己沒有消失。”
許風吟沒說話,只是將車窗降下一條縫。冷風夾著泥土與草木腐爛的氣息涌入車廂,讓他頭腦一清。他知道,趙醫生說得對。那些孩子不是不想說話,而是怕說了也沒人聽見;他們不是沉默,是在等一個能接住他們墜落的聲音。
天色漸暗時,他們終于抵達宣恩縣城邊緣的一所寄宿制小學。校門口掛著褪色的橫幅:“歡迎心理健康調研團隊”。幾個穿著舊棉襖的孩子蹲在臺階上啃饅頭,看見車停穩,齊刷刷抬頭望來。眼神里沒有好奇,只有習慣性的戒備。
校長是個五十出頭的女人,姓田,說話利落,眼角刻著常年熬夜批改作業的細紋。她領著三人穿過操場,邊走邊說:“我們這兒七成以上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打工,一年回不來一次。有些孩子連生日都不知道哪天過。”
“有沒有特別封閉、不愿交流的學生?”張老師問。
田校長腳步頓了頓:“有。但最讓人揪心的不是不說話的,是那些‘太會說話’的哄大人開心,成績好,懂事得讓人心疼。可夜里查寢,常發現他們在被窩里哭。”
許風吟心頭一震。他忽然想起鳳妹那個總把泥人藏在床底的女孩。她也“懂事”,會笑著遞茶給客人,會主動收拾教室,可她的真話,只肯交給不會回應的黏土。
當晚,他們在禮堂布置新的“聲音角落”。這一次,許風吟改變了設計:十二個小木盒依舊釘在墻上,但每只盒子前多了一面小鏡子。他在墻中央貼上一句話:“你說的話,終將回到你自己身上。”
“為什么要加鏡子?”趙醫生低聲問。
“因為很多孩子已經忘了自己長什么樣。”許風吟擰緊最后一顆釘子,“他們太久沒被認真看過,久到連自己的臉都覺得陌生。”
第二天清晨,陽光斜照進禮堂,孩子們陸陸續續走進來。有人被彩色顏料吸引,有人對著鏡子做鬼臉,更多人只是站著觀望。直到一個穿藍布衫的女孩悄悄走近08號木盒那個曾為空預留的盒子。
她約莫十一歲,瘦得肩胛骨凸起如蝶翼,辮子扎得歪斜,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她站在鏡子前,久久不動,仿佛第一次認出鏡中的人竟是自己。然后,她緩緩伸手,打開盒子,從里面取出一張空白紙條,咬著筆帽思索良久,寫下三個字:“我想媽。”
字跡稚嫩,卻用力極深,幾乎劃破紙背。
許風吟遠遠看著,沒上前打擾。他知道,這一刻不能打斷那是靈魂第一次嘗試觸碰語言的邊界。
午休時,張老師翻閱學校檔案,發現那女孩名叫向秋蘭,三年級,父親因礦難癱瘓在家,母親三年前離家務工后再無音訊。去年冬天,她為撿廢品補貼家用,在結冰的河面上摔了一跤,左手被碎玻璃割傷,送醫不及時導致截指。
“這不是意外。”趙醫生看完記錄,聲音沉了下來,“這是系統性忽視的結果。一個十歲的孩子,被迫承擔生存壓力,卻沒有成人察覺她的危險。”
下午課后,向秋蘭又來了。這次她帶來了自己的鉛筆盒,打開后,里面不是鉛筆橡皮,而是幾十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小紙條。她一張張拿出來,塞進不同的木盒里。有的寫著“今天食堂打了肉”,有的寫“弟弟發燒了我沒錢買藥”,還有一張只有兩個字:“好冷。”
許風吟輕輕蹲在她身邊:“你想讓她看到這些嗎?”
女孩搖頭,嘴唇動了動,終于擠出一句:“我不知道她在哪兒…但我怕她忘了我。”
那一刻,許風吟幾乎無法呼吸。他想起自己童年時也曾無數次仰望火車站的大鐘,等著一個永遠不會歸來的背影。原來有些等待,從來不是為了重逢,而是為了確認自己不曾被徹底抹去。
傍晚,他提議舉行一場“聲音儀式”。他搬出銅鼓,點燃一支蠟燭放在08號木盒前,對圍坐的孩子們說:“今晚,我們不說‘我要堅強’,不說‘我不難過’。我們只說一句真話哪怕它讓你想哭。”
起初沒人開口。風吹動窗簾,燭火搖曳,映在孩子們臉上如同跳動的影子戲。
然后,一個男孩舉起手。他是五年級的石勇,平日活潑愛笑,此刻卻低著頭:“我爸去年在工地摔死了。奶奶說不能哭,不然別人會覺得我們貪賠償金。我…我一直沒哭過。”
他說完,肩膀開始顫抖。另一個女孩接過話:“我媽媽打電話來說給我買了新裙子,可我知道她是騙我的。她現在有了新家庭,連我的名字都叫錯。”
一句接一句,像冰層下的暗流終于沖開裂縫。有個一年級的小女孩抽泣著說:“我夢見爸爸媽媽回家,醒來發現枕頭濕了…可我不想換枕頭,因為那是他們抱過我的味道。”
許風吟閉上眼,任淚水滑落。他知道,這些話不會改變他們的處境,但至少,在這個夜晚,他們的痛苦被允許存在。
儀式結束前,向秋蘭突然起身,走到08號木盒前,將最后一張紙條放進去。這次寫的是一句話:“如果你還能聽見,請眨一下眼睛我就當你在看我。”
她轉身要走,卻被許風吟輕輕叫住。“秋蘭,”他說,“你可以留下一樣東西,代替你守在這里。這樣,就算你不在,你的聲音也不會丟。”
女孩怔了怔,從口袋里掏出半截蠟筆紅色的,已經磨得只剩拇指長。她小心翼翼放進盒中,又把那張寫著“我想媽”的紙條壓在下面,然后鄭重關上蓋子。
許風吟翻開《回聲檔案》,在第七十八頁寫道:
編號08,姓名:向秋蘭。
十一歲,苗族,宣恩縣小學三年級。
父親工傷致殘,母親失聯超三年,承擔家務及部分經濟責任,左手因醫療延誤致殘。
長期壓抑情感表達,通過書寫進行微量釋放,表現出強烈的被拋棄焦慮與替代性照料傾向。
在集體儀式中首次公開承認思念,完成從‘自我否認’到‘情感索引’的轉變。
主動留存信物于‘聲音角落’,標志其開始建立外部情感錨點,具備初步的信任投射能力。
此非治愈,而是孤獨旅程中首次點亮燈塔。
臨行那日清晨,向秋蘭早早來到禮堂。她站在鏡子前看了很久,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支舊口紅不知從哪里撿來的,膏體干裂。她對著鏡子,一點點涂上嘴唇,動作笨拙卻莊重,像是在完成某種成人禮。
“你在打扮嗎?”趙醫生輕聲問。
“嗯。”她點頭,“如果媽媽有一天回來,我想讓她看見我是漂亮的。”
趙醫生鼻子一酸,轉身悄悄擦淚。
車子再次出發,駛向下一個目的地貴州銅仁。山路依舊崎嶇,但車內氣氛已不同從前。張老師整理著最新錄音,忽然說:“我發現一個規律。每個真正開口的孩子,都不是因為我們‘治好了’他們,而是因為他們終于相信,有人愿意長久地聽下去。”
許風吟望著窗外飛逝的山巒,輕聲道:“傾聽本身就是一種治療。就像雨水落入干涸的土地,不需要施肥,也能讓種子醒來。”
午后,他們途經一處廢棄的廟宇。斷壁殘垣間,一棵老槐樹盤根錯節,樹干上被人刻滿了名字和日期。許風吟停車走近,發現那些字跡大多模糊不清,唯有最上方一行小字清晰可見:“小梅,2003年臘月十六,我等你回來。”
他怔住。臘月十六正是巖生家鄉演儺戲的日子。
“也許,”他喃喃道,“每個人心里都有個未完成的儀式。有些人用一生去跳那支舞,只為等一句回應。”
趙醫生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小布袋,遞給許風吟。里面是向秋蘭臨別時偷偷塞給她的蠟筆殘骸。“她說,希望下一個找不到媽媽的孩子,也能寫一封信。”
許風吟將蠟筆放入鐵盒,緊挨著陶罐里的香灰、阿的火車票、鳳妹的銀戒指。這些物件越來越沉,卻也越來越暖。他知道,它們不是紀念品,而是千萬次心跳的化石,是無數未曾出口的“我在”凝結成的琥珀。
黃昏降臨,天空染上橘紅。遠處村落升起裊裊炊煙,某戶人家正在喊孩子回家吃飯。聲音悠遠,穿透山谷,像一首古老而溫柔的歌謠。
許風吟打開車載音響,播放最新的合集。鳳妹的呢喃、阿的私語、巖生的咆哮、向秋蘭的紙條讀音…不同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聲。沒有旋律,卻比任何音樂更接近真實。
“你說,”張老師忽然問,“如果我們一直走下去,會不會有一天,所有沉默的孩子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聲音?”
許風吟沉默片刻,答道:“不會。總會有人繼續沉默,總會有人等不到答案。但我們能做的,是讓每一個愿意發聲的靈魂,都不再獨自回響。”
夜色漸濃,車燈照亮前方蜿蜒的小路。許風吟知道,這條路沒有終點。它通向的不是某個具體的村莊,而是中國大地上無數被遺忘的角落那里有太多孩子正躲在墻角、床底、夢里,一遍遍練習如何開口,如何被愛。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路過時停下,點燃一支蠟燭,敲響一面銅鼓,然后輕聲說:
“你說吧,我在聽。”
雨又下了起來,輕輕敲打著車頂。像無數細小的手,在叩問這個世界是否還有人愿意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