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貴良打完電話回教室,答辯評委又來兩位。
再等一會兒,老師們終于到齊了。
總共四個。
三位哲學教授,一位社會學教授。
今天這場是哲學系的答辯會,外系委員請來一個社會學教授,既滿足規定又正好針對陳貴良那篇論文。
很快,第一位同學上場。
“評委老師好,同學們好,我的論文題目是《畏與無,海德格爾與道家思想中“本真存在”的路徑比較研究》。本論文試圖比較海格德爾在《存在與時間》中通過向死而生和畏的情緒體驗達到本真存在的路徑,與道家思想,尤其是莊子通過心齋、坐忘、齊物等功夫消解主體性、融入無的境界…”
答辯主席是教西方哲學史的陳教授:“你的論文選題很有勇氣,做比較哲學是相當有難度的。我的問題很直接,你如何避免這種比較淪為格義式的比附?海格德爾的存在與老莊的道,海格德爾的畏與莊子的坐忘,是在截然不同的文化、語言和問題意識中產生的概念…”
那位同學有點緊張,剛回答時磕磕巴巴,但漸漸就流暢起來:“謝謝陳老師提醒。我明白您的擔憂。我嘗試不是直接比較概念,而是比較他們面對的問題。他們都面對人被日常性、沉淪狀態所遮蔽的困境…”
陳貴良在下面聽著,感覺這位同學挺牛的。
或者說,此時的北大哲學系挺牛。亞洲第一、世界一流的存在。
哲學系大部分學生,都是被調劑過來的。
但也有一些牛人,主動選擇哲學系。這類人物,一般都特別厲害,而且往往選修大量非哲學課程。
陳貴良旁聽了大概40分鐘,總算輪到他上場。
“評委老師好,我叫陳貴良。我的論文題目是《現代性的生育悖論:工業文明中的主體性異化與人口再生產危機——基于韋伯理性化理論與第二次人口轉型理論的交叉研究》…”
四位評委老師互相對視眨眼,雖然沒打算故意刁難,但還是想知道陳貴良的真實水平。
因為陳貴良長期忙于管理公司,根本沒啥時間上課和看書。
萬一這篇論文是請人代筆的呢?
又或者,干脆就是他的兩位論文指導老師在喂飯。
過肯定必須得過,順便考驗一下。
陳教授說:“陳同學,你的論文視野非常宏大,將韋伯、哈貝馬斯、福柯的理論與人口學實證進行了很有野心的整合。我的問題要回到哲學的根本,即概念的定義上。”
“你全篇使用主體性異化的核心概念,在黑格爾—馬克思的傳統中,異化指向的是主體與其類本質的分離。在你的論述里,現代人究竟是與其什么樣的生育本質相異化了?”
“你是否在暗示存在一種前現代的、未被異化的、更本真的生育狀態?如果是,你如何界定它,并避免陷入對傳統的浪漫化想象?”
好特么犀利的提問!
陳貴良深吸一口氣:“謝謝陳老師這個非常深刻的問題,準確指出了我的論文必須面對的一個核心哲學詰難。我的回答將從三個層面展開:第一,澄清我使用的‘異化’概念之譜系;第二,解釋我所指的‘生育本質’究竟是什么;第三,回應關于前現代‘本真狀態’的批評。”
“首先,我必須承認,我論文里的異化概念,理論重心更偏向馬克斯韋伯的理性化理論,而非經典黑格爾—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在黑格爾—馬克思的傳統中…”
“因此,我所說的異化,更準確表達是:生育行為與其固有的、屬人的價值理性基礎的分離,及其被工具理性邏輯的系統性殖民。這是一種意義的異化,而非勞動產品的異化…”
陳貴良回答這個問題,足足耗時四分鐘。
沒人覺得枯燥浪費時間,包括在場的其他哲學系同學,全都津津有味的聽陳貴良闡述。
他們以前只覺得陳貴良做生意牛逼,下意識以為他在學校就是瞎混的。
現在才發現,陳貴良真的認真學習過哲學。
事實上,陳貴良在重生以前,就一直喜歡看那些書籍。只不過是毫無系統的隨便亂翻,這輩子讀了北大以后,才對以前看的書進行梳理。
那位專門跑來的社會學教授問道:“你巧妙借用國際經濟學的三元悖論模型來構建你的核心論點,這很有創意。但模型是為了簡化現實以便理解。請你為自己的模型辯護:現實中是否存在反例,即存在某個社會,它在一定程度上同時實現了經濟繁榮、個人自由和高生育率?如果存在,你的模型就需要修正…”
陳貴良反問:“為什么要我舉例來證明我自己錯了?如果老師有異議,請你舉出反例。”
“哈哈!”
有幾個同學發出輕笑聲。
那位教授想了想說:“北美。美國和加拿大兩個國家,它們就經濟繁榮、個人自由,并且近20年來生育率并未下降。”
陳貴良笑道:“美國和加拿大的生育率能穩住,是新移民的功勞。這位老師應該沒有詳細讀我的論文,其實論文里已經討論過了。北美的生育率變化,正是這篇論文的實證論據之一…”
“單說美國。美國現在的生育率,跟1990年的數據相當,但中間也有一段低生育期。而美國的那段低生育期,恰好是美國經濟表現最強勁的克林頓繁榮時期。美國經濟越繁榮,生育率就越低。反之就越高。”
“不過具體情況需要具體分析。我認為接下來十年,美國不管經濟是否繁榮,生育率都會逐步下降。我采用了美國官方的統計數據,近三年來,美國本土出生人群的生育率下降了6,但外國出生的移民群體生育率下降14。這說明什么?美國那些新移民也不想生了!”
“新移民的生育率暴跌。一是他們的生存環境愈發惡劣。二是女性移民、尤其是拉美女性移民在減少,從拉美那邊跑去美國的移民以男性為主。他們很多一輩子都無法結婚生子。”
那位教授聽完,點頭說:“謝謝你的回答,我沒有疑問了。”
在場參與論文答辯的同學,全都是學哲學的。
他們以前還真沒關注過這個,聽陳貴良這么一說,都感覺非常離奇,甚至是有點反常識。
有幾個同學,還一直在用手機錄視頻。
嚴格來講,錄視頻是違反紀律的。
但2009年還沒有明文規定,也不用上交手機。只需調成飛行模式,別讓鈴聲和震動干擾答辯就行。
接著,又問了三個問題,但他們顯然意猶未盡。
那個社會學教授說道:“你在‘四維擠壓’模型中提到,‘居住成本膨脹’是一個核心擠壓因素,并引用了CGSS數據。請具體說明你是如何使用CGSS數據來操作化‘居住成本壓力’這個變量的?是用了住房支出收入比、房價收入比,還是主觀感受指標?你如何確保這個變量與你模型中另一個變量‘教育軍備競賽’之間的共線性…”
其他學生都無語了,這已經是第七個問題,而且還沒把追問算進去。
遠遠超出正常答辯的提問數量。
故意刁難?
是教授們對這篇論文很感興趣。
陳貴良這篇論文,絕對能夠憑質量被評優。
就算直接拿來當做碩士生畢業論文,都屬于非常優秀的作品。
前前后后,陳貴良被問了八個問題,評委們總算愿意放他離開。
他走出教室的時候,不少同學都朝他豎起大拇指。
來到走廊過道上,陳貴良吐出一口濁氣。
媽的,搞得跟IPO路演一樣緊張。幸好老子提前做足了準備,否則還真扛不住那些評委老師的提問。
但如果陳貴良第一個問題就表現很差,評委老師就不會這么搞了,肯定會提一些更淺顯的問題讓他順利通過。
陳貴良的回答越精彩,評委老師的問題就越深刻尖銳。
騎著自行車,陳貴良來到朱院長的辦公室。
“答辯完了?”朱院長問道。
陳貴良拋過去一盒沒拆的華子:“總算能畢業了,說實話還有點不舍。”
朱院長笑道:“半年都見不到你,除了來圖書館查資料,你連校園都不進一下。你哪來的不舍?”
“對大學生活的不舍啊。畢業證一拿到,就徹底變成社會人了,”陳貴良感慨說,“人總是拒絕長大的,我特別懷念高中,如果能多讀幾年高中就好了。”
朱院長哈哈一笑:“那你去選個高中,重新參加高考唄,肯定全國重點高中都搶著要你。”
“現在去讀高中有啥意思?班上的同學都不一樣。”陳貴良說道。
朱院長說:“等著參加畢業典禮吧,順便準備一下畢業生代表的演講稿。這次隨便你怎么寫稿子,沒人來審查你的演講稿。”
陳貴良已經準備好了服裝。
郭楓他們穿的中式學士服有啥意思?
陳貴良打算直接穿一身定制飛魚服去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