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洪看似憤怒至極,狂吼以揚聲勢,其實憤怒是真有幾分,但也沒有失去理智。
這從他那一掌是轟在地面,就可以看出來了。
地面這道靈軌陣法,本就是用于在靈界和現實之間運輸往來。
如今陣法的整體效果,還沒有過期,靈界那面仍然有虞山族人在施咒。
只要他把陣法重新接續起來,加強運轉,就可以回轉靈界去。
到時,自可借道靈界,回到他那一群武裝分子的老巢,立刻搬家,實行游斗。
張孟西也是因為知道有這條退路,這才覺得,大可以兩人同來,給予維克多足夠威懾,然后兩人同走。
人數多點,互相照應,也更方便維護陣法,來去自如。
可就是沒料到,楚天舒還藏了那么一招劍法!
只一劍,當著三人的面,硬殺掉其中一個,還釜底抽薪,損毀了部分陣軌。
明明當初天山一戰,流傳出來的情報中,提到他是掌法最強,刀術也頗驚艷。
之前跟羅四朝一戰,最后也是以掌指功夫決勝…
這人總共才多大年紀,突破禁忌,又才多長一點時間,怎么能練這么雜,還都是強招的?!
不過,楚天舒現在這一劍,往他臉上刺過來的時候。
薩洪在震怒與驚忙之中,反而心中一靜。
仿佛在瀑布飛流,無所藏身之地,忽然看到一塊凸起的,穩定的巖石。
“短時間內,這個楚天舒,果然無法連使兩次那樣的劍招。”
那薩洪自問,就算不靠陣法,也未必沒機會從這兩人的纏斗中,脫身而走。
銀光照眼,薩洪的右手也在靜極而動的感覺中,突破空氣,貼到劍身上。
內功高手如果赤手空拳,又在猝不及防間,已經被長劍近身,面對這種劍刃攻勢,最好的選擇,一般來說,都是彈指。
因為手指的速度,是人四肢百骸最快的一個地方。
而且要在倉促間出擊,借彈指這個動作,把內力引發到指節末梢的一點之上,效果也最好。
薩洪這時候卻是出掌。
紫色罡氣,在他掌心里高速旋轉,如一個圓盤。
整個手掌貼過去的剎那,就像是一個最高功率的角磨機,斜斜撞在了劍身上。
三七神劍通體一顫,劍身軌跡一下就被崩得歪斜開來,銀光從薩洪腦袋側面的空氣中擦去,沒有傷到他分毫。
但楚天舒的手腕,在轉瞬之間變刺為拖。
三七神劍,是劍也是刀,刀刃直接對著薩洪的臉頰,拖斬過去。
薩洪手掌一翻,這次不從側面碰擊刀身,而從下方一托。
刀身只要碰到他的手掌圓盤,又會被崩得向上空揚起。
楚天舒卻先他一瞬間,偏轉刀口,左手猛然一按刀背。
刀鋒不再朝著薩洪的臉頰拖拽橫切,而是變得豎劈下去,壓向薩紅的手掌。
鏘!!!!
刀鋒直接壓在紫色圓盤之上,爆發出刺耳至極的銳鳴。
二者碰撞的位置,一瞬間有大量火星,旋灑飛濺。
紫色圓盤在剎那間,就有一種色澤淡化的跡象。
原本濃郁的紫色在退化,圓盤變得更薄,更紅。
薩洪臉上被火星濺射,分毫不損,眼中露出比火星更亮的銳芒,掌心忽然一震。
與其等到圓盤被刀鋒徹底壓碎,不如趁這一剎那,主動震碎。
明明只是掌力形成的圓盤,在這破碎的一剎,居然真的如同琉璃碎片,四散迸射。
一塊碎片,正好擦過薩洪的左腕,切斷了纏繞在他左腕上的槍勁小龍。
三條身影,驟然分開,各自旋身,躲閃、擋掉那些碎片。
某種程度上來說,薩洪讓自己的掌力,變得足夠固化凝實之后,這一下,能迸射的這么快,還是借了上方刀鋒帶來的壓力。
這些碎片,等于敵我二人變相的合力造成。
在場三個高手,都難以憑護體罡氣,硬扛這種碎片的傷害。
楚天舒算是退得最少的,而且一退就進。
他只擋掉了幾塊大的碎片,剩下小的,就算打穿護體罡氣,碰到他肌膚之上,也難以為繼。
薩洪此時,身上卻有好幾處被劃破。
為了算計一塊碎片角度,解開自己左手的束縛,薩洪后續躲閃的時候,難免要慢了一絲。
但既然雙手再無約束,薩洪氣勢也為之一變,如同困龍出關,雙掌速度之快,猶如一剎十念,一念十掌。
左右掌影,所有掌力,更是迭在同一個位置。
乍一看,就好像是上百道掌影,迭成了一個六指形狀,左右對稱的怪異掌印。
這道掌印轟然射來。
楚天舒卻沒有選擇以快刀對抗,反而重心略一下沉,長刀尖端,拖在地面。
一股沉重的氣勢,從他肩頭猛然涌動到長刀之上,整把刀好像重了千百倍不止。
兵魂與他心意相通,更是涌到了刀尖的位置,讓刀的尖端,反而成為了最重的一點。
嗆!!!
似乎有那么一聲刀鳴響起,又似乎只是幻覺。
沉重的刀身,碾碎了沿途的空氣,從垂在身后的姿態,掄了一個大圈,朝前方砍去。
六指掌印撞到刀口上的時候,只僵持了半秒,就轟然破碎。
長刀繼續劈落,碰到地面的一刻,浩大的刀氣噴薄而出。
薩洪心頭微驚,驟然往側面一閃。
地面像是被一股白刃黑尾的氣芒,轟然撕裂,裂開的寬度,超過四十厘米。
前方筆直的軌跡上,足足有五六間廠房,也都被這股氣芒沖破。
水泥的地面,先碎出尺許寬的一條溝去,地溝所到之處,屋頂也隨之裂開,碎屑紛飛。
如此威勢,就算是沒有被直接沖擊到的那些墻體,也不禁多出了一些細密裂紋。
天心悲魔斬之中,有追思之刀,是輕刀,快刀,亦有危崖之刀,是重刀,惡刀。
但重刀真正的妙處,是蓄勢將發而未發的那一刻。
楚天舒這一刀卻重的有點過頭了,一刀揮去,刀氣酣暢淋漓,直奔極致,毫不留手。
這樣的刀固然兇猛,一擊劈碎掌印,逼的薩洪躲閃。
可是這樣直道無回的刀,也太容易躲過。
薩洪只橫移了不到兩米,就避開這一刀。
但一桿長槍,豁然扎了過來。
持槍的人,還在楚天舒的側后方,槍頭已經快要扎到薩洪臉上。
這一槍神完氣足,槍意如虹。
寒鐵槍頭,紅漆槍桿,長槍大體并非白色。
然而,當這么一槍扎過來的時候,薩洪仿佛看到白虹貫日而來。
聶政刺韓傀,白虹貫日也。
四大刺客之中,唯獨他既是刺殺成功,又于義理無缺,實乃俠客之行。
但從他答應為好友報仇之后,其實先有侍奉老母,后有守孝三年。
日日研劍,一千多個晝夜,才養出他孤身入都城,白虹貫日的劍勢。
這種氣勢是厚積而盡發,務必要先定好目標,然后養足心氣,才有這樣的輝光。
云谷是要在事先,就完全料定了對方的方位,才能夠刺出這樣一槍。
但怎么會這樣?
就算能從之前的交手,料出薩洪躲閃刀招時大致的速度,卻怎么斷定,薩洪是往左還是往右躲?
薩洪沒有去想這個問題,因為這一槍不容躲閃,不容雜念。
他的右掌,已秉承全部心意,一下迸發出來,抗衡這一槍。
轟!!!
白虹前方,顯現了一片紫氣。
白虹撕裂紫氣,直奔源頭,撞在那一只手掌上。
手掌的皮膚也被貫穿,破裂,露出了皮下埋藏的事物。
那是一塊硬幣大小的紫色寶玉,玉石呈圓盤形狀,中心有一個小孔。
這就是薩洪的法寶,三世一心玉!
三世是個虛指,他輪回轉世不止三次。
覺醒宿慧之后,雖可融合上古遺體,但要想梳理遺體中的神通片段,把碎片串聯起來,還得琢磨出縱貫三世而不改的一種心意。
薩洪原本憑的是兇意,被大祭司指點,單純兇狂,容易自招滅亡,因此送他一塊千年溫玉,讓他雕琢成法寶。
兇意經過溫和寶玉的醞釀,最后灌注到中心那一點的時候,竟神奇的化作了一種蓬勃的生機。
白虹貫日的寒鐵槍頭,遇到了這樣的一塊寶玉。
槍上的力道,也被兇頑而又純凈的生機,不斷緩解,層層化消。
云谷長嘯一聲,身體前傾,似乎要推動長槍,卻在一晃之間,忽然縮槍。
他很清楚,自己這一槍全盛之時,對方別說逃了,連閃的念頭都不能有,只有硬扛才有機會存活。
可一旦烈度稍減,就有可能反被對方當成逃走的助力。
果然,這一槍剛縮走時,薩洪的手掌,也往前推了一下。
薩洪正好是想要推槍借力,閃身飄退,這一下推了個空,渾身說不出來的難受。
更難受的是,楚天舒的刀從下方撩了過來。
刀口斜斜而至,掃向薩洪的手腕手筋。
薩洪百忙之中,只能右手一縮,用掌心寶玉,擋了這一刀。
刀口摩擦寶玉,亮芒一閃即逝。
楚天舒身影如陀螺旋轉,忽然到了薩洪右前方,一刀掃向他右腰。
薩洪右手剛擋住刀,云谷迎面又是一槍戳了過來。
好在這槍并非白虹貫日,薩洪左手暴起,圓盤掌力切在槍桿之上,彈開長槍。
楚天舒的身影忽左忽右。
那把刀不是砍腿,就是砍腰,要么砍手。
云谷的長槍,倒是完全不往四肢招呼,只往薩洪的腦袋和胸口硬扎。
長槍屢屢與楚天舒擦肩而過,二人的攻擊,幾乎同步。
薩洪手忙腳亂,連連倒退。
雖然能退,但他每一次退的時候,體態都顯倉促,力道都使不全,只能退一小段距離,無法借勢脫身。
他感覺到,自己仿佛落入深海的一只虎豹兇獸。
本該一撲天下驚,一退如飆風,偏偏施展不開。
縱他手腳都施展到極致,速度上不敢有半點怠慢,仍然有一種逐漸要被溺斃的感覺。
刀光槍影之中,他跟楚天舒的臉打了個照面,心頭忽然一省。
對了!
楚天舒的右眼,并不是正常的眼睛。
他是什么時候忽視了這一點?
這只眼睛面對維克多,能配合楚天舒的氣勢,強盛到把維克多嚇走。
現在面對薩洪,卻是一種潛移默化。
最初那一記重刀劈下來,薩洪往楚天舒左前方躲。
那個時候,就已是下意識受到了太虛天眼的影響。
云谷恐怕同樣受了暗示,所以才能提前確定,薩洪會往哪個方向躲,躲出多遠。
而從那一記重刀之后,薩洪就完全落入了對方的節奏。
“你們…”
薩洪胸中猶如翻江倒海,手腳抵擋刀槍之時,大喝出聲。
“神鋒刀劍,百戰之槍,你們這樣的氣質,就選擇用這種下作的手段,把我消磨至死嗎?”
“敢不敢好好拼上一場?!”
寒鐵槍頭趁他說話,往他嘴里扎了過來。
薩洪鋼牙一咬,槍頭撞在牙關之上,令他只覺得滿口牙齒疼痛欲碎,腦袋往后一晃。
楚天舒的刀,也砍向他右臂腋下。
薩洪怒極之下,直接一把握住刀身。
楚天舒在他握刀的一剎,手腕微顫,刀鋒如銀,左右偏閃,略微避開寶玉。
刀氣把他整只手掌上的血肉都崩碎,只剩白骨與寶玉。
這種痛感,直達靈體深處,傷的不僅是肉身。
這兩個混蛋啊!!!
這兩個混蛋,聽到剛才那樣的話術,連眼皮子都沒抖一下!
下手反而更陰了!
薩洪目眥欲裂,白骨手掌硬是把握一瞬時機,鉗住刀鋒,一下抽拔。
楚天舒剛才振腕運刀,刀要靈活,手不能握得太死,這一下竟被他把長刀奪走。
但也就在同時,楚天舒右手松空如錘。
趁著薩洪拽走長刀,整條右臂都往后甩去的時機。
楚天舒一拳頭,捶在他右肩之上。
驚濤裂岸,雷聲入心。
薩洪的右肩后方,炸出一大片璀璨青芒,整條右臂,炸得離開了身體。
“去!”
薩洪怒喝一聲。
他右手的那塊寶玉,隨心而動,居然帶著斷臂飛去,手里還握著三七。
后方不遠,就是紅磚大煙囪。
斷臂飛到大煙囪根部,如一股濃郁紫氣,一瞬間就繞了一圈。
斷掉的大煙囪,卻沒有直接倒下。
紫氣一帶動,大煙囪的根部向后升起,頂端向前砸下。
那么龐大的一個事物,在“三世一心玉”竭盡所能的驅動下。
居然只在一瞬間,就從豎著,變成了橫在空中。
根部還在繼續上升,頂端下墜。
大煙囪這一刻,已經變得像是懸在半空。
粗大的根部較高,較細的頂端,反而斜指向地面。
當此之際,失去右臂的薩洪,也已在楚天舒的攻勢下,連中數拳,岌岌可危。
云谷則一驚,抬頭看去,仿佛看到一個巨大的炮管。
五十多米的炮管,根部的大小,幾乎不遜于一個小房間。
這種紅磚搭建的東西,如果砸倒下來,光憑自重,就能把其脆弱的結構摧毀。
這原本不可能當做炮管才對。
但是,云谷還是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心悸。
他看到,在這個炮管的尾端,那只斷臂,就浮在正中心的位置。
斷臂的五指忽然張開,三七被放棄。
掌心的紫色寶玉,爆發擴張,化作一個紫色光輪。
寶玉的表面布滿了裂紋,仍然急速旋轉起來。
“炮管”內被陰邪之氣侵蝕,剎那間布滿了大量符咒。
材料本身太差,只能支撐一瞬間,但一瞬間也夠了。
大量的天地元氣被帶動,化作一個可怖的紫色龍卷,從這個炮管的尾端,涌向頂端。
當紫色龍卷,要從炮口涌出的一刻。
位于炮管底端的紫色光輪,連帶那條斷臂,也徹底炸碎。
云谷本該向前刺去的一槍,豁然就要抬向上空。
但楚天舒的一只手,忽的抓住了槍桿。
云谷剎那閃念,松開長槍,雙掌向天一推。
“兜羅綿掌!!”
云谷的槍法是從呂洪拳和綿掌而來,此刻棄槍,全力使出綿掌。
白色罡氣徹底柔化,變作透明的兩只巨掌,向上推去。
紫色龍卷狂流,沖擊在兩只巨掌上,兩只手劇烈下降,但一時還未沖破,紫色出現內凹。
本該看不見的手掌,也因為紫氣的凹陷,而顯出了清晰的掌印。
拿槍的楚天舒,已經在這一刻,將右臂一抬。
長槍鉆旋而出。
薩洪豁盡全力后退,仍然比槍頭慢了一絲,左手竭力一抓,鎖住槍桿。
只要再等一瞬。
但凡爆破法寶形成的陰氣,能夠轟下來。
薩洪便舍棄肉身及所有功力,只憑一縷邪靈,混在陰邪之氣中逃匿,絕對難以被發現。
“你要拼是嗎?”
楚天舒右手忽然移到槍尾,五指猛然收緊。
貼合右眼的太虛天眼,瞬息之間,沿他右臂移動而走,落到槍桿之上。
薩洪只覺一抹暗影,從槍桿忽然來到槍頭,恰好就在自己左手握著的那個位置,張開了眼睛。
“你…”
“破!!”
楚天舒雙眉飛揚,暴喝一聲,長槍全力刺出。
翡翠般的光波,從槍頭上爆發出來。
薩洪左手爆碎,胸口被長槍一下扎了進去。
長槍透體而過,槍頭一抖之間,薩洪整個身軀,當場炸碎。
黑色的人形邪靈,被長槍挑起,正如一團煙霧般掙扎。
你要拼?
你躲在暗地里耍了這么多禍心算計,現在跟我說你要拼?
那你就只配這么拼!!
楚天舒仰天而起,抬槍殺入紫色龍卷之中。
云谷壓力一輕,登時退了兩步,口中吐息,徐徐收功。
他看到楚天舒還在空中舞槍。
從楚天舒身上爆發出的罡氣,使人腳踏長空,一時也如履平地。
紫氣也掩不去人影,長槍所到之處,紫氣全被攪亂撕裂。
好一場沖殺!!
楚天舒撕碎了紫氣,殺到炮管那里。
還沒來得及落地的大煙囪,被他一沖而入,舞槍打了個粉碎。
從頂端到底端,節節爆散成粉。
無論是紫氣還是煙囪上那些陰邪符咒,都被擊毀。
場中的陰邪之氣,急速淡化,層層勁風,朝四面八方蕩開。
咚!!!
楚天舒終于落地,放開了剛剛鎖住的毛孔,頓時汗如雨下,渾身熱力蒸騰。
鴛鴦破陣槍,被他右手朝身側一杵,槍尾插入地面。
槍頭上的邪靈,經剛才這一遭,已被磨得只剩拇指大小。
嗡!!
最后一抹邪氣,也徹底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