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都昏暗了。
殿內只會更暗。
三七神劍上的無色焰火,如同風中殘燭,飄揚難定。
看著自己劍上的火光,連楚天舒都有點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
這不只是因為那兩百多條魂魄襲來的聲勢。
更是因為,太虛天眼輻散出來的力量,把整個峰頂,那些沒有魂魄作亂的地方,也給擾動起來。
此時,這片山頂上。
沒有一點安寧之土,沒有半寸靜塵之處。
“這種感覺…難道是輻射嗎?”
楚天舒自語一聲。
咔!!
大殿外殼,同時綻開了幾百道裂痕。
整座大殿,就好像是在烈火驚雷中的一個紙殼子。
那些被激發潛能的魂魄,強攻進來的時候,已經不在乎什么靈體足以穿墻的便利了。
他們在一瞬間,就強行拆碎了這座大殿。
每幾塊殘骸之間,都有一個魂魄,正在向內殺來。
他們被催發潛能后,有的渾身散發彩色絲狀魔氣,額頭依次出現從新月到滿月的諸多月相。
有的渾身燃起了紫紅烈焰,有的身體變形,四肢成了刀刃。
還有的,居然渾身膨脹,頭頂尖尖,仿佛要變成了一座寶塔。
整個通玄派的傳承,其實主要分為器坊、刑堂、心殿、丹房四脈。
器坊,既是研究古仙人石板上的煉器之術,也會研究身外法樞、煉寶之法,人數其實最多。
刑堂,是當初通玄派進入桂林十郡之后,橫掃各地的巫師神婆,以道門咒術,統合各種巫教蠱術,形成的一脈,資格很老。
心殿,是代表原始心傳,也就是修煉魔功的一脈,戰力強悍,權柄極廣,內擄外掠,可大多是牢中人爐,自由活動的長老、執事,卻是不多的。
丹房最弱,但對接丹房的外門弟子、外派辦事之人,卻是最多的,算是通玄派在外人心中的形象,主要來源。
真正把自己修成了邪靈的,也只是心殿那一脈的長老、執事。
可是,另外三脈的修行功法,其實也全部受過張通玄的指點。
他們的秘籍,大多都是張通玄閱覽修繕過的,有了巨大疑難的時候,沒有別人好問,自然還是要請教張通玄。
因此他們錘煉修為的過程中,都不自覺的,加入了一些關于太虛無形煞火的道理。
人不自知,卻已經生有被“太虛天眼”輕易掌控的門徑。
楚天舒手中利刃,忽然一閃,點在一個四肢變成長刀的魂魄眉心處。
那魂魄還沒有展現出四肢為刀的高妙攻勢,已經崩潰,剎那間化為螢火飛散。
三七神劍上的焰火,全部收斂,只余一道純凈銀光。
在太虛天眼的影響下,楚天舒外放的念力、劍意都容易被擾亂。
哪怕是專門研究把意念化為殺傷力的天心悲魔斬,也頗受阻礙。
楚天舒此時把意念內斂,集中在實體上,必須以實體觸碰到,才能殺敵,似乎很是不便。
可他的劍光一動起來,連人帶劍,如同一片銀白羽毛,急走成圈。
腳下足印,閉合成環的一瞬間,他的身影,就開始變成螺旋上升的軌跡。
鋪天蓋地殺過來的敵人。
被他一下子就殺散了數十條魂魄!
魂體殘骸還沒來得及崩潰的時候,就被他當成踏腳石。
人已經攀升到高處,下方的那些魂魄,才反應過來,支離破碎。
但他殺到高處時,一座寶塔也嗡嗡轉動,朝他當頭鎮了下來。
那魂魄變成寶塔狀的,是器坊大長老。
張通玄傳授給他的太虛寶塔煉制之法,他學得其實也頗為精湛,只是心懷戒備,留了那么一手。
煉器法門上,他理解的內容并沒有都展現出來,偷偷融入觀想之法,用來修煉自身念力。
張通玄念在一點舊情,常裝作不知,并不管他。
今日為斗楚天舒,也只好讓這大長老光彩一把。
將這大長老多年培植的深厚潛力,一下催發出來,整個魂魄,都無可挽回的變成寶塔。
“滾!”
楚天舒左手一掌轟在這寶塔底座上,如同撞響天鐘。
寶塔底座,凹去一個巨大掌印,高高飛起,但竟然沒有崩散。
受此一阻,周圍所有魂魄再度填補空隙,密集殺來。
楚天舒神劍甫動,就覺得一只肉掌,從兩個魂魄腰間穿插過來,捏在自己劍刃上。
銀白劍刃激烈震蕩,劍鋒變向,就要抹斷那只手的手指頭。
那手卻見機極快,一下就縮去不見。
神劍狂烈揮出,斬出一大片空地。
這一下用力過猛,楚天舒只覺一股強烈威脅,從下方襲來,打向他右臂手肘。
他人在高空。
那個威脅,是一個從近地面,發射起來的藍色小球。
深藍淺藍二色,匯聚成一個陰陽魚球,正是天丁天甲二氣合成的掌力。
陳莊之施展這一招時,天丁天甲,要分別在兩手之中凝合,一旦碰撞,就必須向前爆發,因此出手的征兆分外明顯,容易被察覺躲閃。
張通玄施展這一招的時候,丁甲二氣,則能化合在一個小球之中。
他當年代表南方道門,與北天師辯論,通曉南北道門各家特色。
這一招之中,其實也帶有侯家丁甲奇門秘訣的奧妙。
小球本身,還在一種奇異的震蕩之中,搜尋著楚天舒身周,最薄弱的一種頻率。
楚天舒右臂揮舞幅度過大,招式用老,也可能是一個誘餌。
可這個小球飛過去,必然會自動射向他身上真正最薄弱的一點。
果然不是射向右肘,反而是射向他右邊肩胛骨。
楚天舒的通背拳,出神入化,右臂能在瞬間急縮,而左臂暴漲。
想打他右肘,只會被他右手劍刃剛好切到,還會被左手抓住機會襲出。
可是,人在預備使通背伸縮之法時,背后的肩胛骨,是個關鍵。
楚天舒腳下猛然一震,空氣被震出轉瞬即逝的細密裂紋,肩頭順勢一晃。
這一晃,已經全然聚力在肩胛骨上,使出闖少林拳譜中,最剛猛的方寸之招。
小球還沒有真的打到,倒是他的肩胛骨,主動撞在了小球上。
這分毫之差,使小球引爆的時候,大半力量,反而向外散開。
藍色烈焰,沖退了十幾只魂魄。
楚天舒的肩胛骨,只是衣物破損,略微破皮。
可這一來,他的右臂,也沒能收縮。
兩只手,已經狠絕的抓在他的右腕、右肘之上。
張通玄出現在他右前方,雙臂交錯,就要把楚天舒的胳膊折斷扯碎。
楚天舒在這一瞬間,只能跟張通玄的兩只手發力相抗,沒有任何多余的力量,去催動手里的長劍。
三七神劍卻自動脫手,忽一游走。
恰如一條銀電游空,全部力道聚在劍尖之上,刺向張通玄脖子左側。
有兵魂在內主持,神劍偶爾自行出動,也能夠抓住最恰當的時機。
“劍靈?無用廢招!!”
張通玄的第三只眼,睜得更大。
漆黑的眸子深處,翡翠般的瞳孔,爆發出頻率更高的波動。
三七神劍停在他脖子旁邊,劍身從頭到尾的顫抖。
即使兵魂躲在劍體之內,居然也受到如此強烈的影響。
那些本就被太虛天眼催化掌控的魂魄,卻在這密集光波之中,更加速的襲擊過來。
“你這些魂魄才廢啊!!”
楚天舒嗔目低吼,右臂握拳,整條手臂,猛然鉆旋。
右邊袖子,轟然粉碎,暴露出來的右臂筋肉虬結,血管暴突,延伸至手背之上。
皮膚毛孔,霎時全部發紅,數百點血芒,慘烈發射出去。
那些,全部都是他右臂中的鮮血。
聚氣于血,運勁于血。
這數百點血芒暴散開來的場面,在正常人視野中,已經能體會到那種凌厲,悚然。
而在那些魂魄眼中,更是可怕。
他們仿佛近距離的,看到一輪血色太陽,突然誕生。
魂魄視野中,全部被明亮的血紅色填滿,再容不下一絲雜色,一點雜物。
隨即他們更感受到,身上傳來貫穿式的劇痛、焚燒。
楚天舒體魄強橫而純粹,血液中本就陽氣極盛,來到這個世界后,修煉《山人煮日真經》。
被他的血光打中,附近十幾只魂魄身上,當場焚穿了一個個大洞,灰飛煙滅。
正有數十只魂魄,也被打傷,慘叫暴退。
楚天舒毛孔滲血的動作,還沒有停止。
他的血液如同千百滾珠,一到皮膚表面,又被顫勁分裂成更多數量。
原本的每一滴血,都能分裂成上百個細珠。
宏觀上,像一層血色絲綢,突然浮現在他右臂上。
實際上,卻是無數細小滾珠,滾進了張通玄的手掌和楚天舒的皮膚縫隙間。
金蟾太極,滾水為球的本事,本來是聚少成多。
今天居然被楚天舒用成這個樣子,分裂萬千,依然滾動如珠。
張通玄也屬實料不到,世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怪招。
十分之一個剎那,楚天舒的右手,已經閃滑而出,手掌反而印在了張通玄胸口。
他沒有用左手,是因為左手早就被張通玄防范。
右手聚集了全部心神精力的這一變化,才是讓天算漏一招,防也不勝防!
奇門陣局,在這么近的距離,如此繁多劇烈的氣息變化中,終究沒有來得及防備。
咚!!!!
滾滾蕩蕩的氣浪毫芒,從張通玄體內散發向外。
三七神劍被崩飛,旋轉遠射出去。
這道士,眼神都沒來得及變,身體已經用最快速度后退,要把這一掌力道卸開、化盡。
楚天舒也在同時發足狂奔。
空氣硬是被他踩出一個個蒼白腳印,但因速度夠快,每個腳印之間,還相隔甚遠。
兩個大活人,在長空之上快如鬼影,飛逝而走。
不,真的鬼,也沒有他們這么快。
那些殘余魂靈,一時居然追不上去。
魂魄本來已經夠快,可是跟那兩個人相比。
魂魄們現在的速度,只能說,像是大風中飛揚起的蘆花一樣。
那兩條身影,直接離開了主峰。
撞到西北方向,另一座更高的山頭上,撞在那粗礪的崖壁上。
楚天舒的手,死死壓著張通玄的胸膛,把自己的掌力、功力、破壞力,源源不斷的沖擊進去。
張通玄口鼻溢血,手上終于聚足了一擊之力,想要砸開楚天舒的手臂。
楚天舒右臂剛一離開,左手就打在了同樣的位置,又驟然被擋開。
兩人的手,在驚雷錯影中交鋒,彈指一揮間,已是數十次惡斗。
張通玄先已負傷,每隔三五招,就免不了慢上一線。
“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臨陣兵者,列斗前行皆…”
“斗陣前行…前行斗陣…斗斗斗斗斗!!!”
楚天舒的手,一次又一次轟在對面的胸膛上,掌力透過對方身體,沖上崖壁,彈射回來。
三昧力手印,八九七十二種變化,被他發揮到以快打快,快中帶錯,錯有錯招。
顛倒錯亂,根本不依九字真言次序,卻總是寧可帶著殘缺威力,亦直擊要害,來回沖蕩。
確保張通玄,無法把這一塊山崖像豆腐一樣撞穿,借機脫身。
主峰鐵塔上,轟然亮起一道手腕粗細的藍光,朝這邊狂射而至。
但一條劍光,拔地而起,事先就已經在半途等著。
蒼涼的劍氣,仿佛豎起了一座十丈高的水晶盾牌,純白,明亮,光滑至極。
這也是“飛雨劍”絕式的一種用法。
劍氣放的這么大,厚度難免有所缺失。
薄得如同一面尋常銅鏡。
藍色神光撞在上面,若真是一面尋常銅鏡,轉瞬洞穿,根本不會有半點影響。
可是,神光穿過這面劍盾的時候,終究是緩了一緩,而且發生了折射。
神光最后射在崖壁上的時候,離楚天舒他們的位置,足足偏了十幾丈遠。
那鐵塔也沒有機會,向這邊發射第二次神光了。
因為,蕭涼已經直接殺到了鐵塔上。
他在一層層鐵塔間,攀游而上。
人仿若是化成了一條劍,而這劍的劍意,正要在蜿蜒攀升之中,去到頂峰。
豈料,就在他剛上到七層鐵塔的時候。
整座鐵塔,驚天一震。
在地面的爆鳴聲中,鐵塔底部噴射出澎湃浩大的藍色火焰。
鐵塔最底部的三層,竟然分裂脫離。
其余塔身,加速上升。
太虛塔若能帶著敵人,升到足夠高的空中。
沒有適應過種種無形煞火影響的敵人,必將陷入極大劣勢,而太虛塔本身威力,卻將增強。
蕭涼或許不知,或許也有預感。
然而,他一彈劍身,已殺向寶塔頂層去。
那邊山崖砰砰之聲,震蕩未絕。
仿佛以整座崖體為鼓,響出來的大鼓點。
另幾處山頭,通玄派的尋常弟子們,早已相顧失色,呆呆望著今天的一切。
張通玄的太虛奇門,內外化氣卸力,當真有驚人的玄奧。
被楚天舒轟到現在,居然還是不死,還能反擊,但也不免已是雙瞳皆顫,口鼻溢血。
楚天舒有心就這么,穩穩的把他消磨到死。
奈何,張通玄額頭的“太虛天眼”,驀地開始移動。
這個眼睛,居然不是固定在額頭上的!
眼皮裂口、內部瞳孔,可以在張通玄肉身上,不同的部位游走。
天眼往下一墜,像是在他臉上,開了一個大豁口。
眼睛向下移走之后,豁口又合攏如初,說不出的詭譎。
天眼剎時墜到胸口,體積大得遠超從前。
以他整個軀干部位為底座,才睜開了那么一只豎眼。
翡翠瞳孔,大如心臟。
太虛天眼,在軀干上張開的第一眼。
楚天舒的赤手印,已經狠狠的杵到了瞳孔上!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