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位將軍對我們先入為主,很有成見,結盟機會微乎其微…”
女子的嗓音,帶上笑意,“只好試著鏟除一個對手了。”
話一說完,尾音突兀消失。
不只是人的語音,斷得很干凈,整個林子都忽然安靜了很多。
像是鳥雀之類的小動物,都驚悸僵硬,連枝葉風聲,也為之一頓。
有一顆大樹后面,突然閃出來一個人影子。
沒等云谷看清那個人的模樣,就發現又有一棵大樹后面,閃出人影。
彈指之間,至少有十幾棵大樹后方,都閃出人來。
他們像一群幽魂,忽隱忽現,急速的朝云谷靠近。
每個人影雖然模糊,但身高體態,都很相似。
云谷沒有感受到法器、幻術的氣息。
那個人好像完全是靠身法夠快,而且對叢林環境,精熟無比。
所以,當他以曲折軌跡奔跑過來的時候,才出現了十幾個從不同大樹間現身的人影。
人類的視野,會隨著距離而擴大,視線也會變得更散漫。
一般來說,分身化影這樣的武學身法,只有在近距離作戰的時候,更容易達成。
因為靠得夠近,人的視線比較集中,也就容易被敵人找出焦點,加以擾亂。
而離得這么遠,居然能跑出分身幻影的效果來。
這個人的身法之怪,云谷也還是第一回見到。
等到他撲出叢林的一刻,十幾個人影,簡直已經變成了幾十道人影。
宛如是一大群默契絕頂、輕功絕佳的刺客,同時向云谷撲殺過來。
這些人全是空手,但全都體態模糊,到了近處,視野有限,更難分辨出真身何在。
云谷眼眸微垂,槍頭卻微微抬起。
看不出誰是真的,那就當全是真的好了!
沙場大將,最不怕的就是以寡敵眾。
數十個人影撲殺,險些要把云谷淹沒的剎那。
場中爆發式刺出一片黑色的亮光,瞬間就有兩個人影,被打穿泯滅。
世上豈有黑色的光?
也許那黑色的東西,并沒有發亮,只是因為太奪目,太能吸引人的注意力,而產生了發亮的錯覺。
神槍奪日芒,雷騰不可沖!
那一條頭尾修長,頂端巨大而又銳利的黑芒,像一條黑色閃電,橫空舞動。
十幾個人影被黑芒腰斬,右前方的人影又被豎劈。
黑芒頂端砸中地面的一刻,短暫暴露出了槍頭的原貌。
轟!!!
巨大的力道,瞬間透過泥土,轟擊在山巖之上。
剛性的山巖,給予了令人滿意的反饋。
蛛網狀的裂紋,從巖石表面迸發、擴張,并向上撕裂,使土壤表面,也出現同樣的裂紋。
蛛網半徑就超過十五米。
裂紋的盡頭,至少噗嗤嗤噴發出了八股白熱的氣流,都有兩三米高。
又有八個殘影被摧毀。
云谷身高七尺,就算手持槍戟,站在蛛網中央,與整個蛛網規模相比,也只不過像是一只小蜘蛛。
但,卻是一只寒鐵打造的蜘蛛!
當敵人真身,從左后方進入這個蛛網范圍時。
云谷就像是腦后長眼,人還沒回頭,槍已經先回頭。
等槍頭已經探到敵人面前,云谷才跟著把身體轉了過來。
槍先回頭威懾,人再轉身發力。
使得長槍在刺到敵人面前,只剩半尺之際,還能突兀的再度加速,再度加力。
對方的拳頭,陡然從側面擊中槍頭。
這個敵人,穿著黑色短袖套衫和沙灘褲,但體態精瘦,膚色暗黃,黑色的胡須頭發,都像是很不容易才能從皮下鉆出的短針。
他的頭頂心,還盤踞著奇怪的飾品,像是只有拇指大小的娃娃。
槍頭剛被打偏,驟然一抖,側面彎月般的戟刃,攔腰砍去。
敵人左臂如同甩錘般,向前探去,超出戟刃范圍,砸在槍桿上。
鴛鴦破陣槍,重約一百三十二斤。
這個分量對一般人來說,確實有點離譜,但并不是刻意要打造成重兵器的模式。
而是為了讓槍頭夠硬夠銳,使用了東海寒鐵。
為了讓槍桿夠韌又減震,使用了崆峒山兩百年陰沉竹片,用冰蠶絲和大漆,多層捆扎成桿。
因為材料特殊,最后成品之時,不知不覺就有了這樣的分量。
好在,云谷少年參軍,身經百戰,在有資格讓神機營工匠,為他量身打造這桿寶槍時,已經可以把一百三十多斤的重量,視若無物。
紅黑配色,又長又銳的破陣槍,拈在他手上,輕如鴻毛。
長槍重心位于哪個位置,只不過是他手掌虎口間,一兩條小肌肉跳動,手腕略微收勁放勁,就可以調整的事情。
槍桿一被砸偏,已經在瞬間一縮一吐。
黑色的槍頭,營造出寒芒暴漲般的錯覺,捅向敵人胸膛。
鴛鴦破陣槍,在云谷手上,就像是一根輕靈小巧,可長可短,變化無窮的魔術棒。
槍桿的強韌,可以借走對方的力道。
槍頭伸縮彈閃的速度,比云谷親自出拳還要快。
他可以在一秒之內,就刺遍敵人全身,上百個地方。
并不追求都是要害,因為以寒鐵槍頭的殺傷力,哪怕只是擦破小腿外側,也可以切斷肌肉纖維,勁力滲入經脈。
可是那個暗黃精瘦的男人,就用一雙拳頭,把所有閃刺的攻擊,都截擊蕩開。
不僅是速度,這人拳上的力道,從頭到尾沒有半點衰減,每一擊都是十足飽和的狀態。
這才能攔住以勢稱雄、借勁閃彈的寒鐵槍頭!
十七世紀初,大明建州衛地方官努爾哈赤,叛離大明,割土自立,建立后金,小冰河期的連年災害,也愈演愈烈。
在中原王朝風云色變之時,南海外洋的婆羅洲上,同樣發生巨大變化。
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婆羅洲形成的貿易壟斷,被荷蘭人打破,海上霸主的交鋒,在這里形成縮影。
婆羅洲本地強人,也嗅到了崛起的機會,名為“蘇魯多”的盜匪頭子,從山匪到海盜,直到被荷蘭人冊封,幾乎可以說雄踞婆羅洲三十年。
那個時代的婆羅洲,連巨猿、長臂猿、犀牛這些動物,都是隨處可見。
獨特的氣候造成的毒蟲數量,更是數不勝數。
不管是法師還是拳師,只要是當地發展出來的流派,都以忍痛耐毒,心性超脫肉體之上,作為第一準則。
這使得當地高手,多半都是極具忍耐力的寡言性格。
蘇魯多這種光看事跡,囂張跋扈,殘忍霸道的海盜頭子,卻也繼承了本土流派的風格。
并且在被洞天選中,跨入禁忌之后,他真的做到了心魂超脫肉體之上。
他的魂魄,濃縮成拇指大小的模樣,就像發芽一樣,從頭頂正中長了出來。
不錯,他頭頂那個看起來像飾品一樣的東西,其實就是他濃縮的魂魄。
魂靈長坐于頭頂,把肉身當成坐騎、傀儡一般,但并未徹底斷根離體。
這種狀態,蘇魯多的感知比正常同級的拳師更銳。
還有一樁最大的好處。
正常禁忌武者,要把精元引入體內,才能轉化成最適合自己的功力。
而蘇魯多心魂在上,天地精元一接觸到魂魄,就已經轉化成最適合他的功力。
轉化步驟更短,讓他每分每秒都能用十成力量施展身法,揮拳出擊。
“密風暴雨,無休無止的連擊,固然是拳法上的堂皇正道,但這個將軍…”
樹林中,穿著紅色呢子大衣的茶發女人,觀望戰場,心中微動。
“出手差不多只有三成力道在控槍,依靠武學造詣,讓槍頭擁有足夠威脅強敵性命的穿刺力。”
“七成余力,韻味無窮,就算沒有蘇魯多那樣轉化精元的秘法,真拼到最后,還指不定是誰耐力更強呢。”
女人微微一笑,伸手從腰后一抹,抽出一根毛筆。
“但是,當年被我和相公設謀處死的那個人,也是這樣的槍法風格啊。”
她半蹲下來,筆尖點向地面一片枯葉,抖腕寫字。
字體很小,也很潦草,似乎只要筆尖稍微一抖,就能寫完整個字。
所以她寫字的速度很快。
但是,當她連寫到七八個字的時候,地面多出了一種奇妙的流動感。
枯葉還在原地,字體卻流動起來。
就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河流,從山坡上奔流向下,沖向半山腰。
黑漆漆的細小咒字,順水漂流,在水面上極速渲染,飛快放大。
原本的黑色,逐漸變成了一種金色。
金色的草書咒字,最后每一字都有磨盤大小,倏然漂流而來,撞向云谷。
云谷臉色微變,紅漆槍尾忽然一吐,槍桿末端刺向地面。
槍桿一觸即收,就能毀掉一個咒字。
槍桿縮回去的時候,槍頭正好又向前吐出。
然而槍尾要戳向地面,槍頭要平刺向前,兩個方向,畢竟不在同一直線上。
云谷的手掌極力加速變化,尾戳頭刺,輪換三次后,終于還是慢了一分,封不住蘇魯多的身形。
在又一次揮拳打中槍桿后,蘇魯多側身一沖,拳頭險些打到云谷臉上。
云谷只得暴退。
蘇魯多卻不追擊,反而好像真的站在一條小河岸邊,揮手掃向河面。
一個個貼地漂流的金色草書,全被他掃飛出去,凌空加速。
云谷抖槍如龍,槍頭瘋狂翻騰,把所有飛來的金字,全部轟碎。
金光如漆,像是要不斷依附到他長槍之上,卻又很快剝離。
即便是如此,每一片金漆剛粘上去的時候,也讓云谷覺得長槍陡然沉重幾倍。
“這又是什么手段?”
云谷心中暗道不妙,有這兩人配合,自己恐怕脫身也難。
但在山坡上的紅衣女子,同樣露出意外之色。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威如山,唯命是從…這人一身宿將之氣,心中竟然沒有忠君之念?”
她正要轉變筆法,遠處遙遙傳來一聲怒斥。
“《窮奇文章總譜》?”
發聲喝斥之人,嗓音清冷,卻難得帶上一股怒意。
“你是韓國夫人,秦檜之妻?!”
山坳里,樹林翠綠,枝繁茂盛,在風中起伏如濤。
只見一個清麗女冠,施展輕功,在綠濤之上飛馳而來,左手拂塵橫掃,右手驟然拔劍。
冰白光芒從鞘中綻放,把整個人影掩去。
人劍合一,凌空飛度。
紅衣女子眼中,只覺一團白芒,突然加速,轉瞬間越過七十多米距離,直接對自己撞來。
白芒拖長之后,尖端如同門板大小的劍形罡氣。
而在罡氣內部,還有一把真正的冰白長劍。
紅衣女子只覺眉宇發涼,寒氣砭入肌骨,手上毛筆在千鈞一發之際,橫向一揮。
半空留下一道墨痕。
這一筆,好像榨干了毛筆上過半的墨汁,純黑的筆頭,竟然白了大半。
劍形罡氣,撞在這條墨痕之上。
墨痕中,像是有許多螞蟻大小的字體,被震的往上跳動了一下,又落回墨痕。
隨即罡氣冰裂,當場崩碎。
真正的長劍,霍然一抖,想繞開墨痕,劍尖卻還是刺到了墨痕之上。
噌!!
持劍的陳英,身體當場頓住,只覺得胸口如被千鈞重錘一撞,氣血逆翻,英麗面龐,透紅如血。
墨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窄,變短。
紅衣女子也是渾身一震,鼻腔中,當即流下兩行血跡。
“你聽說過我?”
紅衣女笑道,“竟然連我功法都認得,你該不會也是南宋人吧,但岳飛那幫人被殺,我只是順水推舟,又不是主謀。”
陳英冷冷道:“我不但是宋人,還是金丹南宗弟子。”
“哦,周氏雙姝,算你師姐?”
紅衣女左耳也流下血來,道,“世人不認為,有那么多真修女道,我照樣只是幫了他們一把。”
她忽然將毛筆往耳垂上一點,血色與墨色,都粘在筆尖,竟然涇渭分明。
一顆半紅半黑的墨珠,被甩向陳英。
陳英不閃不避,張口一吐。
一個冰白虛幻的中空丹丸,徐徐飛出,看似緩慢,卻正好撞在墨珠之上。
與此同時,下游傳出一聲巨響。
云谷不知何時,沖進了那個大垃圾場中。
將軍步走八方,神槍起伏騰飛。
破爛的冰箱,半毀的車架,全都被挑飛出去。
那些較為脆弱的垃圾,直接被震成碎屑。
到最后,槍頭掠地而過,畫出一個巨大圓弧。
所有碎屑,被裹挾成一股顏色難以形容的斑斕狂風。
狂風逆著山坡角度,沖擊上去,掠過樹林。
不知打落了多少樹葉,吹折多少小樹。
兩個女子的戰場,同樣被怪風吞沒。
無論邪靈還是道士,被怪風中的臭氣一沖,都不由驚怒出聲。
反而是蘇魯多,被遺棄在風外。
開戰以來,蘇魯多首次發喊,宛如一聲牛吼,帶著數百個拳影,沖入風中。
哐!!
罡氣形成的長戟虛影,長達三十幾米,赫然從怪風中豎起,奮力往下一劈。
怪風炸開,氣流暴亂四散,只余滿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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