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一步一步,走到三七身邊。
只是手背觸到劍柄,三七已經歡樂的鳴響了一聲。
元宰木然的看著那把劍,又抬頭看去。
天空中,兩片面具也砸落下來。
“五猖只是借出神力,并沒有徹底附身。”
楚天舒手腕翻轉,輕柔握住了三七。
“副印、正印、面具,它底子果然比另外幾個厚得多。”
“但,被削了一次又一次,這些東西全失去,它也只是個躲著等死的殘廢了!”
元宰想說什么,已被楚天舒瞬息出指,封住穴道,拎著往回飛掠。
莊園內。
劉焰旗軍服有些破爛,站在涼亭不遠處的另一段橋身上,側對著涼亭,也側對高墻上那個破口。
他剛才被五猖神力騙了一招,轟入水下,倚天真解,又是在水分充足的地方,威力最能發揮。
水下連串悶聲爆破,頗為兇險。
更麻煩的是,他被濁流沖到了困鎖鬼王的那片范圍邊界處。
當初在巴蜀,剛才在莊園,兩任最主要的信徒,都是死在劉焰旗劍下。
鬼王一見他出水,就傾瀉出了濃濃的悲傷。
字面意義上的傾瀉。
浮空的鬼王,以白色酒杯收納琴曲音波,另一只手中,則持黑色的酒杯,杯口外傾。
如云如煙的黑色水霧,從那酒杯中向下流瀉,流到半途,便隨風而散。
楚天舒遠遠看到這一幕,扔下元宰,腳尖在湖水上點了一下,飛縱來到劉焰旗身邊。
“小心!”
劉焰旗立刻出聲警示,“之前在洛陽,就跟你說過,這鬼王有悲能傷人的手段。”
“一旦被他勾起傷感往事,肉身便真的會出現傷勢。”
歡能容人,悲能傷人。
這是悲歡神力最基礎,卻也是最強勢的兩種用法。
采集萬眾之歡娛,可以容納千百攻擊而無傷。
挑動目標之悲情,立即傷心傷腦,傷身碎體。
當初巴蜀那一戰,宛如噩夢,就是因為凡與鬼王為敵的人,根本沒看出,同伴受到任何攻擊。
就只見同伴一發呆,身體忽然支離破碎,胸膛莫名破開,肢體無聲的斷裂。
唯一驚心動魄的,竟然是鮮血嗞拉噴出的聲音。
楚天舒離近了就看出來。
劉焰旗臉上其實不斷有淚水滑下,雙手各持一把小劍,劍尖以奇妙的頻率顫動。
那顯然也是一種演奏。
以劍音,呼應著蔡山君的琴聲。
“讓你們這么干耗著,也不是事吧,我試一下。”
楚天舒提起十足的戒備,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好像跨越了天地。
那同樣是一個黃昏。
散功之后,反而氣色紅潤的老頭,穿了個襯衫,背靠在床頭柜上。
“不行了,這一回是真要死了,不騙你啊。”
老頭已經叮囑很多話,最后拿起旁邊的藥酒,嘬了兩口。
玻璃酒杯本來就小,他這么嘬了兩口,里面琥珀色的酒水已經被喝的干干凈凈。
“家里泡的酒就是好啊,以后你失眠,也可以來兩杯。”
楚老頭笑著看向背對夕陽的年輕人,酒杯擱在腹部的被子上,眸中還有光,呼吸已絕。
嗒!!
背對著夕陽的楚天舒,后退了一步,按住心口。
濃艷的血色,從他唇邊流下。
劉焰旗驚道:“小楚…”
“沒事。”
楚天舒抬起眼來,面無表情,又抹了把唇邊的血漬,“這傷,主要是剛才被踹了一腳。”
“被鬼王在我原本的傷勢上惡化了一點。”
“但這根本不算什么,等我調息三分鐘!”
楚天舒手上捻出一把銀針,迅捷無倫的插在自己胸前十幾個穴位上。
這些針,可不是凡品。
他也料到自己這回來京城可能會受傷,在洛陽的時候,就提前配了一些藥方。
利用南華真解,把藥物里的元氣萃取出來,融入到銀針上。
如今銀針刺穴,又有強大的體魄吸收這些藥效,止血消炎,補氣生肌。
他吸一口氣用了一分半,吐一口氣,用了相同時長,確實就是三分鐘左右,傷勢已然無妨。
“這鬼王還挺無賴的。”
楚天舒雖然早聽當事人說過這鬼王特色,但真體驗了一回,才發現這能力確實挺離譜。
剛才他體表無損,內力、心神、兵魂,全都沒有感受到有外來攻擊。
頂多是因為,從鬼王制造的氛圍中,自動產生了某種聯想。
結果,他的心臟傷勢,就真的加深了。
也就是說,只要有悲傷的情緒,就會被鬼王打出無視防御的真傷。
“還好。”
楚天舒聽著琴聲,說道,“你們研究的這套手段,也真能克制它。”
蔡山君原本就善于用樂曲操控敵人的感官。
得到諸葛亮的原典之后,他的琴藝又大漲,遠遠超過了他在笛、簫等樂器上的造詣。
加上有洞神寄居在他的古琴之中,他就想琢磨,以自創樂譜來對抗鬼王的手段。
當年那一戰,鬼王可以說是手段盡出,也全都被蔡山君等人見證過。
這可謂是真正的“事后”諸葛亮,要來專門算計這只鬼。
琴心三迭。
第一層,琴音如風雨,風雨交加,是悲嗎?
不是,那只是空山無人,積云成雨,長谷來風,狂野自然。
第二層,琴音如金戈,百戰百勝,是喜嗎?
也不是,那是日積月累,山石風化,巨石滾落,與礦石相撞。
第三層,琴音詭奇,如路遇虎骷髏,枕虎骨而眠,是悲是喜,是驚是恐?
都不必,世上縱然有能吞噬猛虎,整骨吐出的巨獸,將我一并吞下,也不過是加上我這一份,繼續與這世界周旋。
琴心三迭,從一般的寄情山水,漸臻于某種“與一切誕生和消亡都無關”的空靈曠達。
好的琴聲,多半是心聲,可這不是蔡山君的志向。
這是洞神的志向。
要說悲,那些化身洞神的勇士、蠱女,困在洞中千百年,怎么會缺少悲傷,要說歡,也有過無窮的歡欣眷戀。
但,在他們所對抗的鬼神已經消亡后,在歲月的洗磨之下,他們所向往的,只是還歸自然。
這也正是洞神當初,幾乎能拼死鬼王的原因。
蔡山君幫洞神梳理了心境,創出這一曲,正如鬼王的克星。
鬼王攻擊別人的時候,或許只需要用一分力,就能夠無視十分的根基防御。
而且這一分力,可能還不是它自己出的,而是從別人的心情中化用過來的。
可是,當它跟這首樂曲對抗。
鬼王用上一分力,蔡山君也只需要用一分力就能將之抵消,甚至可能用得更少。
“老蔡是創曲子的,洞神是曲子的原型,這倆不可或缺,而我們站旁邊,頂多算是個揚聲器。”
楚天舒說道,“你的揚聲作用,我幫你頂上吧。”
“此處這么大動靜,京城應該也要亂起來了,你去解決。”
劉焰旗是這方面的大行家。
他處理各種組織亂象、政務風波,手段之嫻熟,就像楚天舒研究千醉翁的拳譜一樣從容。
“那行。”
劉焰旗說道,“等山君跟它耗得差不多了,也只有你,有足夠的強度,一舉把它鎮住、磨滅。”
楚天舒點點頭,抬起三七劍,輕彈了一下劍尖。
三七的吟嘯,逐漸呼應上了古琴的韻律。
蔡山君一彈起這首曲子來,就忘情了,也不管外面究竟發生了甚么事情,就是一味的扣、彈、拂、撥、掃。
樂章進入到了第三層。
琴音叮叮咚咚,旋律輕盈跳躍,清奇,詭譎。
夕陽緩緩沉下山。
早已升起的月亮,之前不被看重,這時才被人發現,已經高居中天之上。
莊園里的整個人工小湖,都變得更加寒涼。
楚天舒單臂持劍,默運功力,劍尖即可呼應旋律,心中卻有點走神。
“六把名劍,三把名刀。”
“尤其那三把寶刀,還是曹丕讓人鑄造的,本來吸取這三刀六劍,我是準備用三七劍捅死曹伯昆。”
“也算讓小曹隔代殺爹,成就一段如同刀劍界明星,霜之X傷那樣的佳話。”
“想不到真打起來,是用拳頭把人捶死的。”
楚天舒心中有一點小小的遺憾。
鬼王太耐磨,干站幾個小時,也著實無聊。
楚天舒又回憶起曹伯昆放任神力浸染全身后,施展出來的那些功夫。
感覺其中很多,都是跟戲劇表演有關的。
梨園之神,展現的手段比較偏重戲文中情情愛愛的那些部分,最后都引到憤怒這一項上。
五猖神,相比之下,就要現實得多。
不講究什么情情愛愛,情緒意境,就是單純的把戲劇相關的各種扎實功夫,做一個升華。
把那些流傳已久的表演形式、刻板印象,跟真正的殺人法結合起來。
形成一種既具有強烈特征,又具有實際效果的殺伐手段。
挑飛兵器的手法,神出鬼沒的腿法。
特別是腿功,戲臺表演中,唱是首位的。
但對真正的名家而言,身法步伐,才是把觀眾帶入這個氛圍的基礎所在。
特別是明清以來,不乏有一些習武之人,殺官犯事,藏身戲班。
大江南北的很多腿法精義,都可以在戲劇身法的演變中,窺見一角。
“經過五猖神的升華,這種身法腿功,其實已經超過武灶神的范疇了,比我學過見過的其他身法步伐,都要更好。”
楚天舒尋思起來。
“垂天神功練到現在這一步,暴烈速度的發揮,算得上酣暢淋漓,但沒有專門與之配套的輕功,也有點遺憾。”
“過幾天回了老家,可以問問,有沒有厲害的輕功秘籍。”
“梨神、鬼王、五猖都到手的話,就算先用來優化魔刀,應該也還有富余。”
“可以用來優化一套輕功。”
金剛定,縱橫印,垂天功,劫灰劍,魔刀法。
要是再加一套輕功,就真是集齊“六”大要素,信手拈來,毫無短板的宗師了。
錚!!
蔡山君的古琴,忽然彈出一聲重音。
楚天舒會意,調整手中長劍,重心壓低,盯緊了空中那個身影已變得虛浮的鬼王,驟然殺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