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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風至,金氣橫盈

  廳堂里的水汽,要么凝成水珠,順著梁柱流淌到地磚上。

  要么被風卷到外面。

  沒有足夠多的熱汽補充,廳中的霧氣已然淡去,景物都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晾在桌上的藥碗,熱力也已經不明顯了。

  因為要避光,楚天舒也沒有讓海東來揭開頭上布料。

  他的針法,就這么隔著布料,運用到位。

  十幾根長長短短的銀針,豎在海東來頭上。

  針尾都在輕微晃動著,時而似乎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意。

  那是海東來體內,兵魂之力的光澤。

  兵魂這種東西,別管它們表現出來的能力是風是火還是冰。

  它們的本質都是屬陰的。

  而且它們實際上就是兵主的心意特征,混合了靈界的氣機,與兵主的身心契合度極高。

  正常陰魂入體,給人帶來的既有刺激增幅,也有很大負擔,而兵魂對兵主造成的負擔是很小的。

  任憑兵魂在體內溶解,效力分散,可能還有逸出,對兵主的好處不明顯。

  但是,若把兵魂搬運到那些炎癥最重的地方,楚天舒再對準兵魂所在處下針。

  引導兵魂陰靈之質,先把幾處最嚴重的炎癥遏制住。

  至少就把海東來從隨時可能暴斃的危險線上,搶救了回來。

  別的,大可以之后再養再治。

  “行,頭先護住了。”

  楚天舒額頭有些細汗,松了口氣,坐回椅子上,“隔一會兒,再把心肺治一治。”

  海東來道:“假使要為我的兵魂留一線生機,會明顯拖慢治傷的效果嗎?”

  “不會。”

  楚天舒喝掉了自己那盞茶,說道,“就算把你的兵魂全用完,你半年內,也不太能進行激烈的戰斗。”

  “與其如此,不如留著一點兵魂,稍后轉移到新的兵器上。”

  成瞎子坐在旁邊,聽楚天舒嗓音仍然干燥,把身邊沒動過的茶水推過去。

  楚天舒接過來,也一飲而盡。

  海東來閉眼,感受了一下身體狀況,臉上流露出幾分未加掩飾的驚喜。

  “閣下的醫術,居然對我的傷勢如此有效。”

  海東來摸出一把金葉子,壓在桌上,“這點酬金,遠遠未足。”

  “倘若閣下想要金銀財貨,我想請鄭大人先墊付,如果有別的要求,我也必盡力答謝。”

  海東來說到這里,臉上流露出惋惜之色。

  “我這個人,原本最有價值的是殺人的能力,現在傷勢在身,這個價值大打折扣…”

  楚天舒扭頭看他,豎起一根手指。

  “海大人,我重復一遍,你半年內不能劇烈戰斗,不然可能還沒打完你就死了,那我白治了!”

  海東來笑道:“我對自己的性命,還是很珍惜的。”

  “想我費盡心思,拼搏出這樣的名聲權位,就是為了享受,只要多活一天,就多享受一日名望權勢。”

  他悠然道,“要是死了,這些東西就沒有價值了。”

  楚天舒正端著管家送來的新一杯茶,撥了撥水面上的茶葉。

  “確實,死人連想喝杯水都辦不到了。”

  楚天舒問道,“所以,你一直紅傘紅衣,就是為了方便揚名嗎?”

  海東來緩聲道:“不錯,我以長安武人魁首之身加入內衛,也有這種考量。”

  “若是入了軍中,終究是循規蹈矩,而且上下交情繁瑣,自己的功勞都未必能落到自己身上,我倒是不介意多殺幾個搶功的,但終究麻煩。”

  成瞎子原本端了新茶,聽到這話,手頓在半空。

  “成校尉是想到自己了嗎?”

  海東來忽然說道,“當年以魏博節度使為首的幾人叛亂。”

  “你們那一營守城,力阻叛軍南下,我正在附近尋機刺殺叛軍將領,暗中見過你們。”

  “聽風刀,樓蘭斬,不錯,我以為會在功勞簿上看見你的名字,后來卻得知,你們那一營死傷殆盡。”

  “關于你的下落,軍情上一個字都沒有提及,倒是當時領兵馳援的兵部侍郎之子,得了大功。”

  成瞎子的茶杯裂出一道縫隙,熱水流過指節。

  “他們搶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成瞎子掀開眼皮,白色的眼珠,透出化不開的寒郁。

  “死人的功績名聲都要被他們頂替,這還是大唐嗎,這就是我大唐的將領嗎?!”

  海東來道:“盧家不肯遵循兩稅法,暗中結黨營私,被我順便查到當年的事,父子兩個的腦袋都是我麾下內衛所斬。”

  “你如果加入內衛,那你早就可以報仇了,還可以替更多像你們這樣的兵士,一洗不平之處。”

  成瞎子怔然片刻。

  當年那件事后,正逢他臥床月余,眼疾惡化,心灰意冷,當了一個邊境的捉刀人。

  他以為自己也看透世情,學會明哲保身,后來卻還是管了宇文家的惡少。

  更沒想到,原來身居高位,慣會在世情里翻波弄浪的舊仇人,也已經死了。

  “呵!”

  成瞎子莫名一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熱血的也會死,冷血的也會死,原來血冷血熱沒關系。”

  “哈哈,死得好。”

  他像是對海東來話語中透露的招攬之意,一無所覺,也不搭話,猛然站起身來。

  “楚兄弟,你若要幫忙,隨時知會一聲。”

  “現在我只想去看看,文靜今天又弄了什么新花樣。”

  楚天舒一笑:“去吧。”

  海東來微嘆:“看來他雖然義氣猶在,卻沒有了雄心壯志。”

  楚天舒飲茶潤口,道:“不是每個人都需要雄心壯志的。”

  鄭回之前怕打擾治療,沒有開口。

  現在看,海東來至少在說話上沒什么大礙了。

  他就不禁問道:“海大人原本到南詔來,究竟為了什么事?”

  海東來神色一肅:“為了內衛。”

  “南詔,本是內衛尤為關切的地方,設在這里的隱秘驛站,鴿房,不在少數。”

  “十年前,南詔歸降之后,這方面才稍有松弛,最近朝廷要對吐蕃用兵,南詔態度很緊要。”

  “我重查南詔,卻發現,南詔內衛減損不少。”

  “特別是在王城內外這片地界上,一個內衛都沒有了。”

  鄭回吃了一驚:“全部喪生?”

  “不。”

  海東來道,“如果南詔境內死了那么多內衛,那我不會到現在才發覺異樣。”

  “很多內衛,并不是死了,而是在這幾年里,不知不覺被調到別處,調到邊境,甚至調回川蜀。”

  “這些調令,部分是左司處理的,也有右司處理的,處理者有的已經喪命,有的已經下獄。”

  “還有的雖然健在,但我問起他們當初為何下達這種調令,他們的說辭也合理,是按照當時的情形,做出的正常判斷。”

  鄭回聽出關鍵:“是大唐朝廷中,有很了解內衛的人,與南詔中人勾結,潛移默化,稀釋了內衛在南詔的分布?”

  淮西節度使,不可能對內衛有這樣的影響力。

  海東來輕聲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朝中有個大內奸啊。”

  鄭回驚心道:“既然是如此險惡的人物,那他在南詔留下的痕跡,必定絕難被找出來了。”

  “海大人為什么不留在朝中查探?”

  海東來平和道:“朝中復雜,查起來麻煩,朝廷用兵之期將近,容不得那樣拖延。”

  楚天舒笑道:“那人針對的內衛,是在南詔,說明南詔是他布局的重點。”

  “就算不知道朝中那人是誰,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手,只要趕到南詔,看看近期有什么大事。”

  “直接把對大唐不利的出頭鳥干掉,這些陰謀者布置的羅網,就會直接被撕破。”

  海東來目光一抬,眼中已經露出一種笑意。

  “閣下真是個知音人!”

  海東來神色轉為冷暗,“但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遇見吐蕃大祭師,和足足三十多名拱衛王室的大僧。”

  鄭回嘆道:“大唐朝廷里的人,淮西節度使的人,吐蕃的人。”

  “我們南詔,竟然有人勾結了這么多勢力。”

  “仇視唐人的謠言,恐怕也是他們這些計劃的一部分。”

  楚天舒聽到此處,面上現出一種幽幽之色,似乎有大半邊臉都藏進了陰影里面。

  總是有這樣的人,全無心肝,一個一個,把大眾性命當做隨手落下的一個棋子。

  段忠野心勃勃,淮西形同叛亂,吐蕃征戰已久,那也還罷了。

  大唐朝廷里,卻也有位高權重的人這么搞,全不把唐人當人。

  雖然明知是歷朝歷代皆有的事,還是會覺得惡心。

  “只殺一個南詔當地的出頭鳥怎么夠?”

  楚天舒仰頭一口,把茶葉也全喝進嘴里,嚼著葉梗,說道,“給他們一個機會,全蹦出來,然后全殺了。”

  鄭回面露難色:“聽起來,跟海大人原先的打算差不多,但我們現在的實力不夠吧?”

  “未必不夠。”

  楚天舒反駁一聲,隨即笑道,“而且,海大人之前的打算,是等對面冒頭之后,當場沖上去強殺吧。”

  “且不說這樣以寡敵眾,能不能成,縱然成功了,戰斗太短暫,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對方的盟友們聽聞、緊張、然后跳出來呀。”

  海東來饒有興致:“你要怎么做?”

  楚天舒道:“先殺一個小的,給他們一點刺激,再制造一個于公也不能拒絕的情況,引起天下矚目,又給出足夠的時間…”

  鄭回著重在聽后半段,具體要怎么做。

  而海東來,尚未聽他后面的講解,就已說道:“你第一句便殺氣橫溢,想殺那個人,不是一天兩天了吧。”

  “看你也是個爽利的,怎么還等到今天,找諸多理由?”

  楚天舒坦然承認。

  “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拿弩指著我的頭,確實早就想殺他了。”

  “不過天地間千溝萬壑,即使自在如風,初時胡亂一吹,也容易碰壁。”

  “找準關竅,才能在幾度曲折間,不減反增,蓄起一種無堅不摧的大勢。”

  楚天舒目光明銳,咽下嘴里的茶葉,滿口都是清香帶殺的氣息。

  “我不是在等,我是一直在前進,看似步步悠閑,卻也步步沒停啊。”

  到如今,風中已有金氣錚然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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