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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天大地大我最大

  戌時末,人歡宴散。

  周奕安排人送謝老伯歸家,他難得遇上這般熱鬧,與老單這個大酒缸多飲了幾杯。

  “師兄,村中帶回的尸首作何處置?”

  夏姝拽著周奕袖口指向后院。

  瘋僧身上早被搜遍,未得半分線索。

  周奕想到了三池大師。

  心禪不滅已幫他數次,且都是危難時刻。

  念他的面子,也該妥善處理尸首。

  況且這僧人并非出自本意。

  “擇地葬了吧。”

  就在這時,后院又傳來一陣厲吼。

  周奕帶著兩小越過老子像大殿,看到單雄信正用麻繩將另一位活著的瘋僧綁住。

  “邪門,這家伙哪來這么大的力氣!”

  馮四和張三各抓著一截斷繩,此繩足有五股,竟被直接掙斷!

  “別急著栓繩,”周奕走上前,“先把他上衣撩開。”

  “我來抓著他!”單雄信雙手貫注真氣,像是一把巨大鐵鉗,牢牢鎖住瘋僧琵琶骨。

  竇魁將其灰色僧衣撥開。

  瘋僧袒胸露腹,只見胸膛一團痙攣上下搏動,詭異絕倫,宛如另外一顆心臟。

  此痙攣所在,正處膻中穴。

  所謂氣沉丹田,聚于膻中,這是極為常見的內家行氣法門。

  周奕卻深察異樣。

  他伸手摸在瘋僧臍上七寸,朝其鳩尾穴打入一道真氣。

  練武之人如不是面對手足兄弟,極少會拿自身穴位受他人真氣,不僅危險至極,還會暴露秘密。

  內家高手只要探查對方脈穴,便知其火候深淺。

  是凡穴還是氣竅,絕瞞不過識貨之人。

  瘋僧的鳩尾穴沒有氣發,那么是凡穴無疑,周奕的真氣溯游而上,忽被膻中氣竅鯨吞吸走!

  這便是氣竅。

  順著風隙,能一呼一吸!

  有本事將氣竅練出來的人,無一是庸手。

  周奕卻有種感覺。

  這膻中之竅,似乎不是瘋僧自己打開的。

  而是被人以暴力手段直接破開。

  故而他的風隙是猛張猛吸,一點也不自然。

  竅中藏神,神昏則智昏,慧光蒙塵,心魔叢生。

  盡管周奕的真氣不是先天之氣,卻奇特無比。

  瘋僧膻中竅將這股真氣納入之后,那一團痙攣的搏動幅度明顯變小。

  周奕心念一動,又連連注入真氣。

  單雄信咦了一聲:“他好像沒有掙扎了。”

  “師兄治好了他的瘋病?”晏秋嘀咕一聲。

  夏姝眼尖:“我有沒有看錯,他的眼睛似乎在冒血氣。”

  “有嗎?”

  晏秋湊近了一點:“果然有!”

  他也看見了.

  隨著周奕真氣注入,瘋僧眼中蜘蛛網一般的血絲越來越淡,呈現縷縷薄紗一般的血霧消逝。

  詭異中,又頗顯華麗。

  瘋僧眼中血色消退,兇厲的眼神不見了。

  臉上的墨色成縷縷黑霧而散。

  俄頃,他變成了當日在寺廟中燒香念佛時的模樣。

  甚至多出往日沒有的寶相,像是看“空”一切。

  目之所及,有相之物也成無相。

  他的年歲看上去不逾而立,很難相信會有這等佛學境界。

  或者說此等境界,只存此一時。

  單雄信略松手勁,那僧人身形微晃卻穩立如松,雙掌合十深施佛禮。

  “多謝施主,貧僧蒙昧多時,終得解脫。”

  他話語清晰,與正常人沒有兩樣。

  “大師可知遭何人暗算?”

  僧人闔目輕嘆:“我也不知道,貧僧是賒旗城外安山寺中的膳食典座,那日正在膳房調羹,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接著便做一噩夢,夢中聞鬼語切切,又見四尊赤發閻羅,將貧僧擲入滿是火焰的鍋中,反復炙烤。”

  “只覺痛苦萬分,之后渾渾噩噩,直到此刻方才醒轉。”

  周奕追問道:“大師可曾有片刻清明?”

  “有。”

  僧人道:“貧僧做噩夢之前,聽到有人提起黑石義莊,噩夢中,在火焰的鍋爐中,一位眼冒鬼火的閻羅嗤我為.”

  “殘道之渣.”

  “剩下只有獰笑聲,再無其他。”

  僧人雙手合十,目色漸淡,朝著周奕再次禮佛鞠躬:“貧僧知道的只有這么多了,謝謝施主解救。”

  “大師.”

  單雄信雙手托住僧人腋下,探其心脈。

  “死了。”

  他從心脈一直摸到膻中穴:“這到底是什么妖邪法門?”

  僧人猙獰褪去,面色安詳。

  “這還不算詭異,”周奕平靜講述,“前些天我遇見一位任老太爺,他直接從棺材里面蹦了出來。”

  晏秋怪叫一聲:“啊!”

  夏姝好奇得很:“師兄師兄,任老太爺蹦得高不高?”

  “很高,”周奕摸著下巴道,“城內一個叫阿威的官署公人被他追得用輕功亂跑。”

  放松心情開了個玩笑,兩小反倒被這奇奇怪怪的事吸引了。

  單雄信沒法理解:“難道真有什么山妖鬼怪不成?”

  “那倒不是,”周奕道,“是魔門老怪在修煉邪功,這些僧人的癥狀與走火入魔相似,體內被灌注了邪異真氣。”

  “從任老太爺到這位僧人,可見這些老怪的魔功日益精進。如今他們正在搜捕道門中人,我們須低調行事,切不可張揚法事。”

  單雄信謹慎道:“那也要提防他們找上門。”

  周奕輕呼一口氣:“已然來過,暫且被我敷衍過去。這些老怪自視甚高,只要按我說的行事,短期內應當無虞。”

  “這兩人僧衣制式相同,多半來自安山寺。那寺中主持慘死,僧眾盡數失蹤,恐都將淪為這般半人半鬼的模樣。”

  周奕心中還有好多話,但及時打住:

  “你們奔波一天,先歇息吧,具體事宜明日再安排。”

  “也好。”

  單雄信俯視地上僧人:“我先將這位埋起來吧,也是個可憐人。”

  周奕囑咐兩小道童數語,獨自返回老子像大殿。

  他盤坐在蒲團上,僧人臨終之言猶在耳畔。

  黑石義莊,那可就在南陽旁邊。

  夢中得見“四位閻羅”。

  黑石義莊竟藏四位老怪?!

  難道邪功異術四大魔門別傳這四位老藝術家都在南陽?

  楊大龍頭知道嗎?

  但是這四人素來不睦,又怎會精誠合作。

  “老子啊,老子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

  周奕仰視老子慈容,忽聞細碎足音,本該就寢的兩小道童竟去而復返。

  二人懷抱經卷躡足而來。

  偷覷師兄神色,見未有驅趕之意,便挨著周奕左右落座。

  周奕瞧了瞧夏姝,又瞧了瞧晏秋。

  兩小道童沒見長大,還是小孩模樣。

  他心中多有打算,只是沒提。

  此時三人坐在一起,恍如夫子山舊時光景。

  只是道童手中不再是《禳災符》,而是潛心研讀道家典籍。

  這便是角悟子師父留下來的寶藏。

  見二人埋首經卷的專注模樣,周奕唇角微揚,取出《老子想爾注》。

  他沒有誦念經文,而是悠悠吟道:

  “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

  聞聽這一詩,夏姝與晏秋齊齊抬起頭來。

  兩人不由想到夫子山,那時候師兄半臥在竹榻上,他們在一旁聽到傷春悲秋。

  此時想來,既覺莞爾,又鼻尖發酸。

  “師兄!”

  兩人一左一右,各挽周奕一臂。

  晏秋帶著一絲傷感:“好想再回夫子山。”

  夏姝則像是帶著傷感許愿:“還有機會回去嗎?”

  周奕道:“臥龍山也可以是夫子山,我們在哪里,哪里就是夫子山。對嗎?”

  “嗯!”

  兩人沉默幾許,異口同聲。

  “師兄,現在可能授我們練功?”

  四目灼灼滿是期盼。

  周奕板起面孔:“此問足見養性不足,還須精研經義。”

  晏秋哦了一聲,夏姝仍抱希冀,又眼巴巴多看了師兄一眼。

  似乎想他回心轉意。

  周奕忽而展顏:

  “有耐心一些,就像你們自己起的道號一樣,清風、明月,俱是世間長存之物,有永恒之感。心性也該如此。”

  “若草率傳授功法,反倒辱沒這道號。”

  “再者,如果你們現在練出了內力,可能就要與一樣東西失之交臂。”

  兩人雖有疑惑,但只依言稱是。

  他們在一起共燭夜讀,亥時末,周奕將兩小道童趕去睡覺。

  子時三刻,五莊觀內沒了雜響。

  山崗上草木蒙月,枝垂夜露,風聲細不可聞。

  周奕沒睡,反倒是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油紙。

  內里卷著一幅行功走氣圖。

  正是當日從大帝墳窩中石碑上得到的那一幅。

  牽扯到道心種魔大法這樣的曠世奇功,周奕自然會去研究。

  這行功圖相當復雜,既包含了十二正經中的手厥陰心包經,又有任脈走氣。

  初初時,周奕搞不懂怎么將兩條經絡中的真氣完美銜接。

  于是一直沒有進展。

直至今日  探查僧人竅穴時,竟窺得老怪秘法玄機。

  他隱隱有一絲啟發。

  其一是手厥陰心包經中的“天池穴”。

  天池由腎水而來,這又是心經,故心腎交而陰陽合。

  連任脈的關鍵,就在膻中穴上。

  老怪懂的道心種魔一定比他多,膻中本就有聚氣之用,今次真氣一呼一吸間被納入那僧人的膻中穴,叫周奕怎能忘懷?

  時間過得極快,眨眼間過去一個時辰。

  丑時深。

  周奕提氣輕縱,足尖微點檐角,竟無半響磔(zhé)磔之聲。

  屋頂鴟吻上宿螢受驚,曳綠痕丈許,倏忽沒入幽暗中。

  月輪高踞,照山崗如敷素綃。

  周奕盤膝打坐,凝望著月光下的陰暗之地。

  這時盤膝打坐,將天池穴中真氣橫至任脈,回憶著殘缺的道心種魔大法。

  氣隨功轉!

  霎時間,腦海中誕生一團恐怖夢魘!

  這是練武之人最為忌憚的心魔。

  周奕身懷人間世、心禪不滅、大禹謨三大練心之法。

  他直面心魔。

  四野闃然,唯月與山相照,人與影俱寂,若時光凝于斯時,永墮幽明之間。

  這一刻,他仿佛與靜夜融合。

但只是剎那,不過  這一剎那,讓他的天池真氣成功被“膻中穴”風隙納入。

  膻中穴雖未通竅,但也迎來短促氣發!

  只這一下,便夠了!

  心中大喜,但這一情緒波動,立時導致恐怖夢魘再度襲來!

  剎那間面色發紅,險些吐血。

  他趕緊平復情緒,調息打坐。

  直到丑時盡,才重新運功,手厥陰心包經成功連轉任脈!

  這是十二正經逆向入任督,比正著練難度要高三四層樓。

  對周奕來說,手厥陰心包經最大的功用,便是以其中精微真氣練風神無影劍。

  此時這條經絡依然在運轉,并且是以一種詭異的行功方式。

  周奕福靈心至。

  躍至道觀門外,拔劍再練[川上青蘋]。

  風神無影劍發生了巨大變化。

  他被道心種魔中的某一篇催動,劍中沾染了魔煞之氣。

  霎時間湛盧漆黑一片,刃閃森光,劍影藏在了黑暗中!

  魔風卷動,殺氣凌冽!

  周奕的驚云神游穿插在魔氣森森的劍招之中,如果他能有宗師修為,再披一身黑袍。

  只需這一劍出,旁人就要驚呼“魔帥”。

  哪怕是陰后駕臨,也不能否認他的身份。

  畢竟,這是四大奇書《天魔策》中的最高深、最至高無上的一卷。

  只摸到一小篇的門檻又如何?

  陰后看了,都要說他血脈純正。

  周奕立定收功,換了一種方式再度運劍,這次只用玄門真氣配合風神無影原始法門。

  同樣的劍招,這一次是縹緲靈動,難以捕捉。

  那是魏晉武學大師賦予劍法上的風流,風賦風賦,風中有劍,劍中有賦。

川上青萍,邸華葉振,乘凌高城,離宮透闥  周奕卻有驚覺,這道心種魔詭異無比。

  在他使劍時,想將他拉入膻中穴。

  那么,他的玄門功力,又變成魔功。

  周奕一劍斬出,湛盧上的黑氣全然消退。

  體內異狀驟然平復。

  哪怕是道心種魔帶來的夢魘也無法對他的靈臺產生任何影響。

  誘惑我?

  周奕冷傲一笑。

  難道我也是那些迷了心智的老怪不成?

  周奕將劍一橫,湛盧閃著晶瑩月光,如水一般在劍上流淌:

  “什么魔?什么道?”

  “《老子想爾注》的精髓便是,老子想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

  “天大地大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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