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煤球當空盤旋,看著在身邊轉圈的大龍,望眼欲穿中又透著一股畏懼。
下方山野間,幾十名妖寇乃至被抓來的修士,都是眼神茫然。
法塵和尚坐在鎮妖陵中,聽到出乎意料的嗓音,悲戚神色化為茫然,望向中心的鎮妖棺。
很快,一道人影從棺木內坐起。
人影身著茶青色道袍,頭豎玉冠,臉頰珠圓玉潤,好似十六七歲的嬌俏少女,大眼睛很有靈氣,不過滿頭雪發,還是增添了幾分輕熟感。
剛睡醒,女子顯然有點茫然,扭頭往外打量,看向地面的和尚:
“你誰呀?挖本道洞府做什么?”
聲音十分靈動,怎么聽都像個孤身闖蕩江湖的活潑少女…
法塵雖然沒見過尸祖,但怎么看這姑娘,也不像他們要挖的人,表情僵硬:
“閣…閣下是?”
“你連本道是誰都不知道,敢開鎮妖棺?!你…哦!你們是尸老魔的人!”
白發女子發現鎮妖陵外跪著幾十號修習妖道功法的嘍啰,眼前一亮,右手微抬掐法決。
懸浮于天穹之上的巨型紅傘,隨之開始當空旋轉,無形吸扯力出現在了所有妖寇身上。
吸扯力好似源自神魂深處,諸多眼神驚疑的妖寇,甚至沒能做出抵御動作,血氣就從皮膚噴涌而出,當即發出堪比厲鬼的慘嚎:
“啊————”
被綁來的諸多修士,瞧見此景嚇得肝膽俱裂!
法塵和尚覺得這手段有點像妖道,發現對方‘濫殺友軍’,連忙道:
“前輩且慢!自己人…”
無邊血氣涌入空中匯聚,引發沖天血煞,又化為血線,如同兩條紅蛇,蔓延向墓室。
白毛道姑飛身落在鎮妖棺邊緣,個子不高,氣場卻高達四米半,道袍隨陰風而動,嬰兒肥的小圓臉上,透出一抹詭異興奮,獰笑道: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今日爾等助本道修行,昔日過錯,來日本道斬妖除魔,也算替爾等贖罪…”
話語極其熟練,也不知喊過多少次…
法塵和尚起初還有點疑惑,但聽見這‘肆欲’感極強的話語,以及爐火純青的‘血祭’手段,忽然醒悟過來————這是個走火入魔的修士!
什么救贖,這純粹是為了血祭練功,順便斬妖除魔!
意識到挖出個瘋批老祖,法塵和尚反倒沒什么懼怕了,畢竟都一樣,這尊妖魔看起來也足以亂世。
不過可惜,尸祖出關,在場無人能按住,這尊姑奶奶卻有人可以。
就在無邊血氣涌向棺上人雙手之時,鎮妖陵外,忽然響起一道清朗嗓音:
“紫垣列宿,璇璣洞靈,五帝持衡,萬炁合形…”
刺啦啦…
電光閃耀!
原本往墓室內蔓延的血霧,在雷光下憑空消散,肆虐陰風也停了下來,天地轉瞬恢復清明!
法塵和尚轉眼看去,可見鎮妖陵外,多了道人影。
人影身形挺拔,白袍隨風而動,右手豎劍于身前,左手劍指按在劍身之上,口誦法決。
三尺劍在雷法駕馭下,化為通體碧青!
正倫二字閃耀出金芒,猶如‘無上道諭’,讓外圍諸多妖寇,體內血氣都出現了阻塞之感!
“這…”
法塵和尚只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道門仙器‘正倫劍,以及‘五雷破穢咒’!
這兩樣東西,在當代已經鮮有人見過,但巫教之亂時,卻讓無數邪道聞風喪膽——這是丹鼎派上代掌教棲霞真人的登場標配!
刺啦啦——
雷光照亮山野,外圍妖寇雖然脫困,但在雷咒壓制之下,甚至不敢展現體內血煞,只是連滾帶爬往后退去。
謝盡歡用倒澆蠟燭,已經能轉化近五成氣機,加上正倫劍翻倍,剛好能施展出同等境界的雷咒。
此時‘五雷破穢咒’威力半點不縮水,輔以正倫劍自帶的鎮邪效用,甚至比張觀等人的壓制力更強!
白毛女道姑,在雷光響起之時,渾身散發的瘋批感就迅速消退,眼神也恢復清明,略微打量外面的俊氣小少俠,迅速改為單手負后的老祖站姿:
“嗯…本道剛才只是嚇唬這幫妖寇。小友面對化魔修士,依舊敢上前鎮壓邪祟,心性著實不凡,不知出自何人門下?”
謝盡歡看似穩若蒼松,但剛才確實被這瘋批白毛小道姑的模樣嚇得不輕。
此時瞧見對方清醒,謝盡歡才松了口氣,并未停下咒決:
“晚輩謝盡歡,受師長之命看護此陵,還請棲霞前輩自行入棺,以免傷及無辜百姓。”
“謝盡歡…”
棲霞真人從棺材上蹦跶下來,衣襟晃蕩了幾下,沒理會腳邊的佛門小螞蟻,來到跟前打量:
“你是小葉子的傳人?”
謝盡歡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傳人,想了想:
“現在是靖寧八年,開國已經快百年了,葉圣早在幾十年前,就外出游歷再未折返…”
“百年?”
棲霞真人眉頭一皺,從袖子里摸出一塊鏡子,打量靈氣逼人臉頰,顯然是在檢查自己的容貌有沒有變老…
謝盡歡是真害怕這尊姑奶奶發瘋,舉著閃電劍來到跟前:
“前輩過段時間才能出關,現在千萬不能隨意走動,若是舊疾復發…”
“無妨,本道自有分寸!”
“呃…前輩確定?”
棲霞真人發現容貌沒變化,把銅鏡收起來,繼續詢問:
“這地方的位置,只有小葉子和小陸知道,你這濃眉大眼的武夫,不是小葉子傳人,還能是小陸徒弟?”
謝盡歡聞言一愣:“陸掌教知道鎮妖陵的位置?”
棲霞真人點了點頭:“他是本道親點的下代掌教,閉關不告訴位置,其他流派老魔打過來,丹鼎派怎么請老祖出關平事?”
謝盡歡微微皺眉,覺得這似乎不太合理,但仔細琢磨:
紫徽山出現沖天血煞,妥妥超品大妖顯世,結果全是丹陽人馬在搜山巡查,那么大的欽天監,說是神罰鐵拳,實際從頭到尾仙官都沒過來一個…
何家被連根拔起,正邪對賬都對出大問題了,陸無真還是忙著和佛門斗法,完全沒提過紫徽山血煞的事兒…
如果陸無真知道血煞之氣源自鎮妖陵,那知不知道是他挖的墳?
謝盡歡覺得這事兒有點復雜,轉頭看向陵墓里的和尚:
“你是從哪兒拿到的鎮妖陵位置?”
法塵和尚此時此刻,其實已經意識到中計了,但沒挖到尸祖陵,他的謀劃依舊可以繼續,此時坦然回應:
“我乃天臺寺法塵,家師無心禪師,欽天監副監。”
謝盡歡明白了意思————無心和尚泄密!
但這是丹鼎派老祖的內部絕密,當副監可能知道尸祖陵位置,怎么可能知道這地方?
難不成陸無真在釣魚執法,引無心和尚前來赴死…
棲霞真人也沒心思管小輩勾心斗角的事兒,右手掐訣,天上紅傘翻起漣漪:
嗡————
直擊神魂的震顫當空壓下,所有還醒著的修士及妖 寇,乃至法塵和尚,當即直挺挺暈了過去。
謝盡歡對白毛道姑有這手段絲毫不奇怪,見所有人都躺下了,詢問道:
“要不前輩先入棺歇著,我把這些人送去衙門?”
棲霞真人可沒有老實回家的意思,帶著謝盡歡乘風而起,往紫徽山主峰方向飛去:
“本道回家看看子孫情況,這些人待會有人收拾,不用搭理。”
謝盡歡還是第一次御風,發現下方山坳和人影逐漸縮小,也不知道該怎么控制身位,當下也只能跟在后面,思索起事情原委…
而這一切,還得從一個多月前說起!
靖寧八年,八月初九夜。
轟隆——
九霄雷動,七百里紫徽山籠罩在傾盆雨幕之下。
血煞之氣自山川深處沖天而起,丹王閣內亂做一團,丹王連睡衣都沒換,就跑到了八方通明陣前: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妖物?”
“好…好像是超品大妖…”
“超品?!快!快!通知學宮紫徽山所有先生,還有欽天監…”
自從大乾開國后,從未有超品大妖在境內顯世。
如此敵情,不亞于敵國犯邊,幾乎在動靜出現瞬間,就有無數高手往北方追尋而去。
穆云令作為學宮祭酒,儒家代表之一,丹州最強修士,不可能兩耳不聞窗外事,手持兵刃踏空而行,在七百里紫徽山上空搜尋。
雖然大雨傾盆沒有星月,但雷光將山野照的雪亮,
如此搜索不過兩刻鐘,就在一處偏僻山坳間,找到了個小帳篷,地上躺著一具尸體。
穆云令儒袍隨風飄揚,懸停在雨幕之中,望向下方亮著微光的帳篷:
“道友何方神圣?”
小帳篷內,幾個地鋪擺在四周,地上掉落著一本冊子。
身著黑白相間道袍的人影,頭豎蓮花觀,手持陰陽尺,在帳篷內半蹲,翻閱著盜墓筆記,聽聞天空動靜,平和回應:
“我。”
“陸監正?”
此地距離京城不過三百里地,陸無真察覺妖邪跡象,能過來并不稀奇;但丹州妖邪,為學宮、紫徽山監察,陸無真身為一國監正,不駐守京城要塞,越過州府親自跑來這里,也確實不太合適。
穆云令提劍落在帳篷之外,打量地上尸體,又望向坑洞:
“這是什么地方?”
陸無真翻閱盜墓筆記的記載,知道有四個盜墓賊,意外發現了鎮妖陵,而后被守陵人宰了。
之所以確定是守陵人,是因為鎮妖棺并非蠻力破開,四個盜墓賊研究一天,都沒想到辦法拔出正倫劍。
而此人來后,先斬殺盜墓賊,而后并未損壞棺木主體,就解開封印取走了正倫劍。
其目的也簡單————棲霞真人快出關了,過來打開‘門鎖’,只把門關著,方便棲霞真人往后自己出來。
不過此人辦事有點糙,也不知做什么去了,沒把門關嚴實,留了一條縫…
陸無真過來時,已經人去樓空,也不清楚來人是誰,面對穆云令詢問,起身回應:
“此地乃棲霞真人閉關之處,為防閑人打擾清修,還望穆先生守口如瓶。”
穆云令對此并不奇怪,又看向尸體:
“棲霞真人在此閉關,家師在外云游,這斬殺盜墓賊之人,是何方神圣?”
陸無真其實也很疑惑,畢竟這地方乃至鎮妖棺解法,只有他和葉圣知道,按理說除開葉圣,沒有人會來守墓。
此人明顯不是葉圣,那只能是和葉圣有淵源,穆云令作為徒弟都不清楚,陸無真自然摸不準,想想來了句:
“凡事皆有因果。穆先生日后便知。”
穆云令覺得這是屁話,但不好當面懟這老牛鼻子,詢問道:
“接下來當如何處理?”
陸無真猜測此人和棲霞真人、葉圣有關聯,葉圣沒給他打招呼,他做啥都有可能弄巧成拙,回應道:
“衙門照常巡查,靜觀其變。”
穆云令見是‘謊報軍情’,也沒再過問,飛身而起返回了學宮。
陸無真掃視一周后,把所有東西原封不動歸位,離開了深山老陵…
兩天后,學宮。
穆云令如往常一樣,在學宮的辦公室內,翻看這崇文院甲等生的文章。
正忙碌之間,司業李鏡忽然走了進來,神色帶著三 分訝異:
“穆老,城里來了個年輕小子,叫謝盡歡,看起來是個大才。年紀輕輕位列四品,昨天露面就殺三賊寇,今早當街宰了通緝犯傅東平,中午又宰了妖寇李世忠,兩天殺了五個人…”
穆云令目光動了動,詢問道:
“此子昨天冒的頭?”
李鏡在辦公桌對面坐下:
“對,以前從未聽聞,昨天中午才冒出來,斬妖除魔下手太重,被衙門抓了,不過好在身份干凈,爹是原萬安縣尉,三年前跟著高人,去隱仙派風靈谷學藝…話說穆老可聽過這地方?”
“隱仙派、風靈谷…”
穆云令沉默一瞬,繼續翻閱卷宗:
“隱仙派那幫老輩,怕被人打擾清修,恨不得連名字都是假的,未曾聽說。此子應該是某位老輩的徒弟,剛出山行走…”
“隱仙派子弟,多半低調,行事這么剛猛的當真罕見,我估摸此子會有一番大作為…”
又三天后,中秋夜。
丹醫院病房。
渾身傷痕的年輕兒郎,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眼鏡娘在旁邊小心擦拭胳膊,臉頰紅撲撲的。
穆云令站在遠處廊道里,眼底透著一抹‘后生可畏’的感嘆:
“不愧是隱仙派弟子,我感覺上面老輩派此子出山,就是來幫我們這些無能晚輩救火的。今日若非此子一腔孤勇,死的百姓不止三百。”
陸無真身著道袍站在身側,微微頷首:
“為蒼生不惜此身,說的便是此子。”
“此子不是棲霞真人嫡傳,也不像葉圣、玉念菩薩弟子,大乾還有何方人物,能教出此等高徒?你別打機鋒,透個準信。”
陸無真不知道!
山巔老輩就那么幾個,司空世棠教出來了個尸祖,總不能又教出來一個謝盡歡。
若真是,這師資力量未免太雄厚了些…
再六天后,八月二十一。
八方通明塔,茶廳。
國子監祭酒范黎,在茶案對面就坐,眼神滿是驚艷:
“老陸,你自己看看,這才幾天?四個時辰抓住衙門八個月沒抓住的妖寇,第二天在金樓和我學生比定力,比贏了反手還拍死赤麟衛千戶。周明安這事是不是此子干的,你都摸不清。
“這也就罷了,昨天晚上在進宮赴宴,那手書法漂亮的,我都以為是家師徒弟。結果宴席上還來了首祝祭派的神通,大破北梁使臣,散了宴席,還不忘解決了葉世榮這妖寇…
“和此子一比,我們這幫正道老輩真全是酒囊飯袋。謝盡歡到底是何方神圣教出來的?你倒是透個準信,咱們認識幾十年了…”
陸無真端著茶杯,心底比范黎都震驚。
畢竟謝盡歡這娃,已經猛的超出想象,無所不能也罷,還正的發邪!
風頭如此之大,各地的掌門老祖,其實都在打聽謝盡歡來歷。
但陸無真確實不清楚謝盡歡為何人教授,也不能抓住謝盡歡嚴刑逼供。
畢竟人家娃兒好好的行俠仗義,在京兆府救苦救難,他以大欺小,老輩指不定就上門問他要說法了。為此只能諱莫如深回應:
“凡事皆有因果。范先生日后就明白了。”
范黎是真喜歡謝盡歡那手字,甚至幻想這是他儒家門生,見陸老道又開始打機鋒,還沒說話,徒孫荊五娘,就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舉報信:
“師祖,你看看這個。”
陸無真接過信封,結果內容可謂旱地驚雷———謝盡歡是郭太后面首!
這消息屬實離譜,正常人看了都得一笑置之。
但陸無真卻心頭微沉,覺得情況不太對頭。
大乾的老輩就那么幾個,他全認識,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都不可能教出謝盡歡這徒弟,為此謝盡歡很可能出自關外老輩。
這郭太后本身來歷就有點神秘,就算自己教不了,作為一國掌權者,認識的諸教大能可不比他少。
謝盡歡要是北周教出來的…
陸無真暗暗思量間,紫徽山掌門南宮燁又跑來了,說借甲子蓮!
謝盡歡和紫徽山走得很近,背后必有淵源,為此陸無真取來甲子蓮后,就來到了塔外廣場上,旁敲側擊讓南宮師妹去打聽,還說了句:
“隱仙派那幫老不死,整天琢磨著‘下大棋’,還九成都是臭棋簍子,道行通天的妖道對手,不難防住,而悶不吭聲的正道蠢人,防不勝防!”
這其實是實話,陸無真確實害怕,某個隱仙老輩瞞著所有人瞎搞,最后和司空世棠一樣,養出個‘尸祖’,謝盡歡方方面面真不比尸祖差…
再四天后,八月二十五。
乾帝在皇城遇刺、皇陵事發、何氏一族私通妖寇,滿朝為之震驚。
乾帝氣的當場咳血,陸無真同樣受挫,在檢查完太子、皇后身體情況后,獨自坐在八方通明塔內,眺望萬家燈火,懷疑自己走錯了。
身為一國監正,想的當是萬民福祉,而非一宗一派利益。
乾帝其實比他更像個正道修士,他心里只有道門,而乾帝心里真裝著天下,在天下太平之前,摯愛妻兒亦可殺之。
天之下皆為俗子,山巔老輩是如此,他是如此,外面蕓蕓眾生亦是如此。
葉圣都做不到以一人之力,保整個大乾平安,他連圣賢都不是,又憑什么自以為是覺得,大乾有他和道門足矣。
乾帝讓佛門入中原沒錯,但天下是個蠱壇,也確實容不下太多人,如果無心和尚愿意談,道佛共治未嘗不可…
九月初一,乾帝下罪己詔,召佛門入中原。
九月初三,護國寺掛牌,陸無真正式降為副監。
九月初四,無心和尚不爭,但佛門有心人,并不準備握手言和,開始在道門地盤煽風點火,散播情婦、私生子等消息…
九月初五,乾帝病危,召弟弟丹王入京。
這是一次很特別的會面!
翌日清晨,殿外下著大雨。
乾帝面無血色躺在病榻上,屏退了曹佛兒在內的所有宮人。
丹王長途奔波而來,坐在病榻之前,面帶哀色,卻又無言以對。
陸無真站在旁邊,不理解這種會面,乾帝為何叫他過來,但乾帝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如今整個京城,朕已經沒法再相信任何人,哪怕太子、皇后、丹王沒查出問題,朕依舊不放心。
“妖道無所不用其極,何氏扎根二十年,和朕乃至皇后太子,和妖道朝夕相處,他們豈會只想著扶朕上位續命。
“朕查不出誰有問題,那就只能從‘得失’入手。何氏一事過后,太子得國,佛門、葉圣一脈得勢,‘失’則為陸道長,往后也可能是整個大乾。
“冥神教謀劃這么久,肯定求‘得’,所以陸道長可以取信,而太子、佛門、葉圣一脈,可能還存在問題。
“此事還需陸道長務必查清,如果最終都沒有問題,那就三家皆除,皇帝執掌一國數萬萬百姓生死,容不得半點閃失,寧可殺錯,也不能心存僥幸…”
陸無真聽見這番話,確實震驚。
乾帝又望向坐在旁邊的丹王:
“你是朕親弟弟,當年共患難,朕知道你性格剛正,但少智多情,說簡單點,就是沒啥心眼,也沒什么野心。
“朕能信你,但朕信不得你身邊人,也不覺得你能做個有能之君。
“但如果太子查出問題,或者三家都沒問題,為防趙氏傾覆,這張椅子只能你來坐。
“若真走到那一步,你切記要當個‘孤家寡人’,別信任何人,也別心存情欲,無欲則剛。
“不然為兄我的下場,很可能就是你的下場。
“不過你那兒子,唉…朕以前覺得放心,現在真希望他是藏拙,我兄弟二人這一脈,至少還多了個選擇…
丹王熱淚盈眶,自始至終沒說太多話,只是點頭,等待離開后,直接去王府,抽出蟒袍玉帶,把丹王世子吊起來毒打了一頓…
九九,帝崩。
陸無真和無心和尚談了一次,只可惜,無心和尚依舊萬事唯心,沒談攏。
當夜,陸無真走進了乾元地宮,打開麒麟壁畫下方的密室。
密室內存放著傳國秘典,上面記載著關乎國祚乃至天下存亡的信息。
冥神教所求,無非尸祖陵、人皇鼎,挑起兩國乃至諸教戰亂。
傳國秘典上記載著大部分信息,冥神教不可能不想要!
但此物除開親手鎮壓尸祖陵的幾位開國老輩,當代只有兩人有資格知道————皇帝和監正。
陸無真取出秘典,而后拿一模一樣金碟放入,不過上述內容,都修改了位置。
麒麟洞改到了太陰宮下面一處洞府,人皇鼎改為了鎮壓尸祖。
至于尸祖陵位置,沒法隨便編一個皇陵,恰好上個月紫徽山出現血煞之氣,那里還有一座‘真鎮妖陵’。
此地只有他、葉圣、謝盡歡、穆云令四個人知道位置。
妖道在鎮妖棺打開之前,不可能懷疑其有假,如果冥神教提前識破,問題必然出在葉圣一脈的穆云令身上。
如果冥神教真去挖了,葉圣一脈沒嫌疑,問題出在佛門、太子身上!
至于打開后,哪怕是冥神教教主親自到場,棲霞真人也有把握殺干凈。
他靠陰陽尺,能把這位祖宗請回去歇著…
翌日,夜。
陸無真帶著太子趙景桓、其師長范黎、無心和尚,進入了乾元地宮。
吳諍位列欽天監監正,但所有事情,都是聽師兄范黎的,范黎又是太子授業恩師。
為此本該監正吳諍看的‘傳國秘典’,交由了范黎查閱。
但范黎知道這東西的分量,看了就得扛起整個大乾安危的重擔,進門就在那邊鑒賞各種名器。
陸無真再邀請無心和尚查看,無心和尚唯心歸唯心,確實不爭,應該看的東西,選擇了無條件服從朝廷調令。
然后看到這份‘傳國秘典’的人,天下諸國,包括山巔老輩在內,只有太子趙景桓一人!
往后數日,陸無真一直在等,等一場變數。
朝野看似一切如常。
魏無異在三江口搞事,謝盡歡都跑去了,各地好事之徒的掌門高手,也大半跑去湊熱鬧。
他和佛門一樣,派遣紫徽山去三江口監察動向。
太子按部就班服喪,召見儒家大能探討國策,儒家名士都跑了過來。
所有事情挑不出任何問題,但丹州空了!
連相臨的威州菁華山莊,掌門高徒都走了。
丹州剩下的高手,只有王府和學宮寥寥幾人,謝盡 歡玩點命,都能在這個時候屠掉整個丹州的高手。
因為都是正常調令,涉及多起事件,看起來很很像巧合,陸無真不敢篤定,依舊按部就班的和佛門扯皮。
直到九月十八,立冬。
那個變數來了!
麒德殿內鴉雀無聲,在座幾位諸教首腦眉頭緊鎖。
趙景桓本來還在論事國策,發現所有人都神色凝重,不由疑惑:
“諸位這是?”
李延儒剛才忽然停下話語,是因為聽到了一道聲音:
“小陸,這是不是無心小和尚徒弟?造反了…”
聲音甜美如少女,不知從何處響起,但應該是說給陸無真聽的。
李延儒望向對面的道佛掌教,眼神詢問怎么回事。
陸無真知道這是棲霞真人的聲音,上次聽見還是十幾歲的學童,如今再度聽見已是百歲老者,心頭真有種‘仙凡有別’的強烈落差。
陸無真先是望向眉頭緊鎖的無心和尚,但目前整個天下,能惹出這種禍事的人,只有上方就坐的大乾儲君。
陸無真看向一直備受器重的太子,稍加斟酌:
“殿下,那封傳國秘典,是假的。”
“嗯?”
趙景桓神色茫然。
陸無真繼續道:“我在傳國秘典上,標注了一座假的尸祖陵,剛才被人挖開了。”
在座諸教首腦,聽見這話可謂驟然色變,齊齊把目 光投向了無心和尚。
畢竟按照規矩,只有皇帝、監正可以看到傳國秘典,無心和尚有資格,而且聽剛才那句話,指名道姓點了無心和尚!
如果事情正常發展,確實會如同法塵和尚所想,無心和尚把肚子刨開,都很難洗刷掉嫌疑,整個禪定派都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但可惜,無心和尚無論有沒有看過傳國秘典,都不可能告知旁人。
而法塵不管是否和妖道有關,都不可能去問無心和尚這種敵國絕密!
法塵和尚只是以為師父看過!
范黎摩挲著手指,沉默良久后,看向自己的學生:
“無心禪師未曾看過傳國秘典,無論真假,都不知道位置,老夫也沒看。太子可能需要解釋一下原委。”
趙景桓臉上是發自心底的茫然,但不過片刻后,雙眼就流露出異色,晃了晃腦袋,眼神恍惚,繼而忽然站起身,往前踉蹌跑動,聲音驚恐:
“這…我怎么了?!我…”
在場諸教高人察覺不對,當即起身。
李延儒取出一塊玉簡,散發白色流光,浩然正氣充斥大殿。
陸無真手中翻出陰陽尺禁陰。
但饒是滿堂諸教魁首各顯神通掏出各種法寶,都沒壓住被邪魅所侵的跡象。
無心和尚收起雜念,觀察一瞬后,起身來到趙景桓前方,左手握念珠摁在顱頂,右手立掌于身前,渾身涌現金光,霎時化為怒目金剛:
聲音宛若九霄神雷,麟德殿內傳出杯盞破裂之聲。
環形金波自袈裟擴散,蔓延到整個皇城乃至內城,直至遠在逍遙洞的步寒英,都聽到了一聲宛若神佛低吟的轟鳴,驚得整個逍遙洞的毒耗子抱頭鼠竄。
而趙景桓處于咫尺之外,直面怒目金剛,雙眼本來驚恐,但在炸雷響起瞬間,猶如醍醐灌頂,雙瞳瞬間清明。
繼而瞳孔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碎裂,呈現出蛛網裂紋。
御耕山附近,楊林寺。
佩戴修羅面甲的人影,裹挾鬼霧往南方全速逃遁。
隨著佛號,直接從顱頂內部炸響,人影奔行途中口鼻直接飆出血箭,摔在落葉林中,卻極力壓住遭受重創自發喚醒的血煞陰邪,連滾帶爬翻起,遁入了無盡夜幕…
炸雷聲音消散,麟德殿重新恢復了死寂。
趙景桓眼神化為木訥,愣愣望著前方,雖無中邪異樣,但也再無神采。
范黎連忙上前扶住學生,因為不明內里,詢問道:
“無心禪師,太子怎么回事?”
李延儒手持玉簡,稍加沉默:
“看起來三魂七魄出了問題。”
無心和尚收回左手,神色凝重:
“是何天齊。”
眾人聽見這話,都是皺眉。
何天齊這個名字,不算非常陌生,其是國丈何岫嫡長子,何瞞何亥生父。
往年其在國子監讀書,和乾帝為好友,乾帝與何皇后相戀,就是乾帝去其家里做客結識。
二十年前建安之變,二皇子追殺兄弟及其親眷,何家幾十口人被困于楊林寺,最后只有何岫,帶著懷孕的皇后、兩個孫兒逃出。
余下兒孫,為掩護撤離全數死在寺中,當時找到了何天齊的尸體。
陸無真眉頭緊鎖:“若是何天齊,二十年前的事情,比本道想的要復雜,當時其應該就是能借殼重生的鬼修。何家在先帝尚是皇子之時,就開始布局了。”
李鏡有些看不明白:“此人是以什么咒法,影響的太子?”
無心和尚回應:“看起來是在娘胎之時,太子就被此人取一魂一魄互換,雖然魂魄健全,看不出異樣,但彼此神魂相融,會互相影響,傳國秘典,應當就是趁著太子入夢、醉酒時,何天齊在心底給予暗示,從而套取。”
陸無真接話:“何天齊這些年應該極少活動、沒有情緒波瀾。太子生來如此,有些許異樣,也會習以為常。但剛才太子心生惶恐不安,他有所感知舍命逃遁,才導致太子肢體難以自控。”
眾人明白了意思————兩人神魂相連、互相影響,無心和尚震碎了本屬于何天齊的一魂一魄,雖然擺脫了聯系,但人失一魂一魄,就不可能正常。
范黎教了太子二十年,難免有師徒之情,詢問道:
“可能找回來?”
陸無真沉默了下:“抓住何天齊,有可能找回來,但以我等道行,很難拆魂合魄,還讓人恢復如初。”
范黎明白這個的難度———約等于把兩個人腦袋劈一部分,互換再合上。劈開很簡單,合上也簡單,但人還能不能活,難說。
至于完好如初看不出異樣,這是仙術。
李延儒單手負后,蹙眉道:
“兩位掌教都難施此術,何天齊不可能自行為之,當年什么人動的手?”
眾人面面相覷,陸無真則眉頭緊鎖。
鬼修只是煉化魂魄增強自身,本身多還是用五行術法。
而論馭魂馭鬼之術,最強的是巫教,甚至有鬼巫一派,專精控鬼馭魂之術。
如果說誰有這手段,那臺面上只有司空老祖,暗地里可能還有些邪修。
按照何國丈的說法,司空老祖二十年前支持二皇子,但目前看來,何國丈臨死之言,一個字都不能信…
陸無真沉默一瞬后,轉身往殿外行去:
“我去保護丹王,無心禪師,你自己去善后吧。”
穆云令李鏡等人隨行。
無心和尚,則一言不發,杵著禪杖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