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津港西北方二十余里處,有一個大村子,名曰松山莊。
這村子依山而建,臨河墾田,有人口五百余戶兩千多人,并筑有莊墻、箭樓等防御設施,乃是附近一帶首屈一指的大村落,一般盜匪都不敢打他們的主意。
但在彎津軍這種職業化軍隊面前當然不值一提。
特別是北昌家已經被迫收縮至濃津一帶籠城,這里實際已經被放棄了,彎津軍一到他們就自動開門請降,連反抗的想法都沒有,非常老實。
鍋太郎一行人抵達松山莊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個寧靜祥和的村落,所有村民都被勒令待在家中,緊閉門戶,不得肆意走動,就連高聲呼喊也不被允許。
簡而言之,這里被戒嚴了。
鍋太郎隨意看了一眼,便向衛兵出示了證件,很快便見到了駐守部隊的旗隊長。
戒嚴不能持久,終究是要由民政體系接手的,鍋太郎這些人就是來接手松山莊管理工作的,以便將野戰部隊解放出來。
雙方很快完成了交接,這支小部隊可以拔營繼續向前了,但那名年輕的旗隊長瞧了瞧鍋太郎這一行只有二十余人,里面還有兩名女性,又客氣地詢問了一聲:“南組長(鍋太郎給自己起的姓氏),需要我讓一兩支小旗再留兩天嗎?”
“不必,我們應付得來。”鍋太郎拍了拍短柄鐵炮和身上的胴丸,笑著婉拒了。
旗隊長點點頭,也沒再說什么,很快傳令出發,這支百人旗隊把東西裝上“車堡”,趕著挽馬,唱著軍歌,就追大部隊去了。
鍋太郎站在路邊送他們,看著這支旗隊離開,有點懷念自己當初的軍營生活了———當初在軍營里整天關著 代是理所應當的,不搶的才是腦子有問題。
當然,這些目光也有可能是鍋太郎腦補出來的,但他本身就是村民出身,轉業后被分到了南部城,又被分配負責鄉村工作好幾年,參與了分田、征收農稅等一系列工作,一直在和各種各樣的村民打交道,非常了解他們,相信這些村民目前就在想這些。
所以,對這些目光他也不在意,完全有信心解決這些問題,取得這些村民的認同,畢竟彎津有現成的辦法可以套用。
而正是因為他有這些經驗,才把他以及數百名基層官員調了過來,以盡快穩定彎津軍的后方。
嗯,知多半島當初也有大量這樣的村子,在彎津強行把武士豪族驅逐后,原野也是帶人一點一點把這些村子啃下來的,不停調整政策,積累了大量的經驗,甚至目前松山莊的情況都和當初原野等人面對的情況十分相象———一個是鬧風災、旱災和水災,一個是鬧蟲災,都是缺口糧,完全可以套模版,而且都可以套很成熟的模版了。
鍋太郎在松山莊里大概轉了一圈,多少對這里的情況有點數了,感覺自己的任務相當輕松,最起碼這里不是那種洗腦很嚴重的村落——那種村落最難搞,當初在知多半島上彎津搗毀神社、寺廟時也遭到過被洗腦村民的武力反抗,最后不得不把村子整個打散,強行分別安置,才把那股邪火壓下去,搞得相當麻煩。
好在松山莊不是,神明信徒肯定有,但看起來信什么的都有,擰不到一起去,發不了大瘋。
彎津政府,或者說原野還是很重視農村工作的,畢竟曰本中古世代是個標準且純粹的農業社會,農夫才是社會生產主力,不把農夫們安置好了,社會根本穩定不起來,也就談不到發展工商。
第一產業搞不好,就別提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了,原野好歹也上過大學,這點逼數還是有的,而且身為一名穿越者,更是可以大搞“拿來主義”,把現代現成的經驗直接改一改搬過來,想不成功都難。
他也只能搬,農村工作不好做的,什么奇葩事都能遇到,根本不是靠一個人的智慧能搞定的事。
原野直接就從現代照抄了作業,怎么減租,怎么分田,怎么辦國營農場,怎么收農稅,怎么防止偷懶耍滑,怎么防止政策被有心人利用,統統照搬,還是抄的最終成熟版本,中間的彎路直接省掉了。
在歷史上,減了租分了田卻收不到糧,或是稅收被普遍認為不公平激起反抗,或是稅慢慢又集中到少數人身上,或是開始養懶人,這些事都出過的,而怎么解決這些看起來不起眼,實則能要人命的問題,真的需要無數人的靈光一閃,真的很不容易。
這些到了現代已經很少有人去了解,原野也是遇到實際問題很撓頭,拼命回憶又慢慢實驗才搞定的,還順便帶出了鍋太郎這么一大批基層干部。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鍋太郎這幫人和彎津軍一樣,都是彎津的重要支柱,哪怕他們看起來不起眼,日常都注意不到他們,但他們其實才是彎津最寶貴的財富。
現在,就到了財富兌現的時候了。
松山莊很快響起了鐘聲,再加上“工作組”沿路叫喊,村民們很快猶豫著離開家門,集中到村口的空地上。
人群很不安,女性特別是年輕女性明顯偏少,就算出來的也個個灰頭土臉,恨不得抹一臉鍋灰。鍋太郎也不在意,站在土臺子上先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后直接道:“各位鄉民,請不必擔心,這次召集大家我只說三件事。
第一,各位以后就是彎津人了。
第二,為方便以后工作,要給大家登錄戶籍,然后憑借戶籍,每人每月可以領一斗二合口糧,小孩減半。當然,這點口糧肯定是不夠吃的,但大家也不用擔心,冬季正好整修水利,前線也需要運糧修壘,只要肯賣力氣,我保證能吃上飽飯…這方面的事我們回頭再細說。
第三,關于北昌家長期以來霸占的土地,也會依照 戶籍重新分配給大家使用,具體規則…”
鍋太郎也不管松山莊的村民們同不同意就強行把他們國籍給改了,還打算把這些村民組織起來當運輸隊和民夫,算是以工代賑,畢竟從知多半島上運技術工人也就算了,單純運勞動力過來太蠢了,不如用糧食交換劃算————關東、東北一帶今年糧食豐收,彎津可以用工商業產品交換雜糧直接運過來,省時又省力。
而分土地更是順理成章,鍋太郎這二十幾個人又能種幾町地?地肯定是要分下去的,彎津只要稅糧就夠了,哪怕需要更多糧食也會用別的方法,比如用工商業產品從農夫手里交換,完全不必強搶。
但鍋太郎還沒說完,松山莊的村民們就炸了,驚訝聲、議論聲、后面聽不清的人的詢問聲連成一片,哪怕沒人敢大聲喧嘩,但一千幾百人加在一起的聲音,還是把鍋太郎的聲音完全掩蓋了,就算鍋太郎手持一個鐵皮大喇叭能擴音,還是干不過這么多人,只能停下話又開始叫喚“安靜一下!安靜一下!”
不過這些村民毫無紀律性可言,鍋太郎叫了也白叫,最后還是幾名老者、壯漢出面幫著一起叫才勉強把這股騷動壓了下去,但眾人還是一臉不可置信————武士會給庶民發口糧,服勞役還給糧食,還要把直營田分給庶民耕種,這種事沒聽說過啊,里面是不是有陰謀?
村里的幾名“頭面人物”也不敢信,之前他們以為鍋太郎這些人是打算再收一遍年貢的,結果竟然說出了這種匪夷所思的話…
其中一名老者猶豫了一下,看鍋太郎雖然全副武裝,但剛才村民們吵鬧都沒拔刀砍人,性格似乎很仁厚的樣子,便大著膽子問道:“大人,您真要給我們糧食?利息…要幾分?”
第一條他不關心,當彎津人也罷,直津人也好,他無所謂,反正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國人,但對方愿意給口糧這可是救了命了,畢竟村里真沒幾粒糧食了。
但他懷疑對方是想搞一種新型借貸,以便來年收更多的稻米。
要是利息太高的話,明年還不起他們還是一樣要死。
村民們也安靜下來,就盯著鍋太郎目不轉睛地看,而鍋太郎直接道:“這是基本口糧,沒有利息,也無需償還。”
“那…大人需要我們做什么呢?”
“只需要登記就可以了。”鍋太郎知道和這些鄉民說話不能太復雜,大聲道,“只要承認你是彎津人,并遵守彎津法律法規,就可以領取基本口糧————不餓死彎津人是彎津政府的責任,是野原殿下的指示,這方面你們不用擔心!”
頓了頓,他又趕緊補了一句,“當然,要吃飽的話,還是要干活的!現在你們是特殊情況,所以才有基本口糧。”
村民們沒意見,吃飯干活,天經地義,他們別的沒有,力氣還是有一把的,馬上又有人叫道:“那莊外的水田也要佃給我們嗎?”
“沒錯!”鍋太郎馬上道,“會按照每戶壯丁數量,公平的租給大家耕種。”
村民們“轟”的一聲,又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河邊的可是上等田啊,以前產的稻米北皛可是要全額拿走的,減產了還要全村補齊。
有個老頭倒很精明,想了想,小心試探道:“大人,年貢要交多少?”
村民們瞬間又安靜下來,要是年貢太多的話,比如一町田不止要“六公四民”還要再搭上幾根大木頭、幾捆竹子桑麻,或是要再承擔更高額的“馬借錢”“兵糧米”“更田錢”之類,那佃了和沒佃一個鳥樣。
鍋太郎馬上拿著大喇叭笑道:“這問題說起來就復雜了,大家耐心聽我解釋。彎津現在已經不征收年貢了,不止將要分給大家耕種的田地,以前大家的佃田也不需要再交年貢,但農稅還是要繳納的…只需要交糧食就行了,別的亂七八糟的都不用交了。”
“那要交多少糧食?”有人躲在人堆里高喊,還是很不放心的樣子。
收農稅可是個超級技術活兒,每家每戶勞動力情況不同,每年年景也不同,今年豐收明年顆粒無收也實屬正常,搞什么“五公五民”一個不小心就會造成農戶破產,背上一身爛債子孫三代無法翻身。
比如,今年遇災,收成農戶剛好夠吃,你來“五公五民”一下,拿走一半收成,甚至這個“五分”還是要按好年景的定額來算,農戶也就只好去吃野菜了,野菜也不夠吃,也就只能和你拼了。
又或者會出現有人偷藏瞞報,甚至整村串通了偷藏產量,盡量少交不交的情況,而政府又沒那么多人力精力一塊田一塊田的瞧一瞧產量到底有多少,直接就虧了。
所以,這時代要想制訂一個讓所有人都服氣的、且能保證農戶不會破產、政府也不吃虧的農稅標準很困難,好在原野抄作業已經在實踐中把這問題解決了,到現在為止,彎津還沒有哪個村子揭竿而起,要把他掛在路燈上。
相反,農戶們已經漸漸有了積蓄,可以反哺工商業發展了。
鍋太郎馬上就開始推行彎津的政策:“要交多少糧食這個問題好,目前我們采取的是浮動農稅,按規定留足口糧后起征,征收標準按照國營農場和模范戶的產量的15來計算,按勞動力不同依次上浮…”
這問題說起來非常復雜,鍋太郎還需要向村民們說明什么是“國營農場”“模范戶”,以及解釋為什么要搞得這么復雜,一時說得口干舌燥。
村民們卻聽得很認真,他們只是沒知識沒見識,不是傻,基本的好壞還是能分清的,哪怕有人忍不住想和身邊的人討論一下也會被馬上制止,而聽到鍋太郎舉例知多半島上的農稅情況后,才有人忍不住驚呼:才交這么一點嗎?
條件太好,村民們聽完后神往不已卻又半信半疑,
感覺就這條件,回頭彎津組織他們一起去打濃津城也可以拼一把了,但彎津人好像又沒那個意思,感覺就是想讓他們好好活著,好好種地就行了。
總之,這事兒很怪,就算把全村美女都獻給那個所謂的“野原殿下”,也該拿不到這么好的條件才對。
鍋太郎也沒再說更多,這種事說多了沒用,還是要看怎么干,慢慢來吧!
他直接拿著大喇叭開始吩咐村民們排隊辦戶籍,辦一家發一家的口糧,也不用他再催再找,藏在家里的村民們全出來了,乖乖開始排隊。
等折騰了大半天,好歹把這些伊勢人改籍成了彎津人,鍋太郎更是直接開始發號施令:“好了,冬天沒事,正好咱們的村子像個豬圈一樣,又臟又亂,現在開始大掃除,先把垃圾雜物全鏟出去!”
松山莊的村民們看看剛發到手的蕎麥豆子,完全沒意見,開始任由“工作組”編隊,分頭去干活。
鍋太郎抹了一把汗,默默點頭。
簡單任務,這村子輕松就拿下了,以后這村子就是彎津體系里的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