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瀟忍不住打量了曾宓一眼,果真是明艷動人,生著一張美人臉,眉宇間自帶一股淡淡的愁緒,就很能引起異性對她的憐惜之心來。
旋即,她又打量了一眼茶樓的布置,然后笑了,看似雅致,實則是附庸風雅。
一些擺件,屬實是有些外行了一點。
還有那被擺在顯眼位置的書架,以及書架上明顯很古早的老書,也都讓精明的馮瀟有點洞悉了曾宓的內心一角。
“來吧,酒都已經調好了,可以直接喝。”曾宓在走前邊,微笑著說道。
在包間內落座之后,曾文杰方道:“馮總年齡比曾宓姐你小上兩歲,但她的經歷卻是足夠豐富的,我之所以帶她來,是覺得她能和曾宓姐你成為朋友。”
馮瀟笑了笑,舉起酒杯來,說道:“曾宓姐你好,我是馮瀟,以后請多指教。”
曾宓也端起酒杯與她輕輕碰了下,微微點頭,道:“可不敢當,我算起來,現在屬于你的手下呢。”
馮瀟道:“那些畫作我都看了,可以說是心靈手巧,極具特點。”
曾宓矜持地點了點頭,道:“過獎,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給文杰弟弟投稿的,沒想到拙作能入各位的眼。”
馮瀟便道:“曾宓姐莫非是學美術畢業的?”
曾宓眉宇間那種淡淡的愁緒更濃了,嘆道:“我因為一些變故,沒參加高考,本是打算學美術的。”
馮瀟嘆道:“那挺遺憾的,大學生活是人生當中最獨特的一段旅程。不過,話又說回來,誰又不會在人生里留下點什么遺憾呢?”
她輕輕揭過這個話題,曾文杰在旁邊充當捧梗,三人便喝起了酒來。
待到有了幾分酒意后,曾宓才對曾文杰道:“我聽說你惹毛了羅新?”
曾文杰道:“他想讓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還出言羞辱我女朋友,這我哪里能忍的?”
曾宓搖搖頭,道:“你這么做不太明智,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上次的事情,你雖然拒絕了我,但我依舊愿意繼續向你發出邀請…而且,重山省將會有比較重大的職位變動,你應當慎重考慮。”
馮瀟便笑道:“沒想到曾宓姐你的消息這么靈通?文杰已跟我說過了,莊愛民有可能會被調離。”
曾宓有點詫異,她對曾文杰挺有好感的,所以想再拉攏拉攏,只不過,沒想過曾文杰的消息這么靈通的。
但轉念想到他與葉亦萱的關系頗為緊密,便也釋然,猜測多半是葉亦萱透露給他的信息。
“識時務者為俊杰,弟弟你現在改換門庭正是時候,未來對于你來說,會更加輝煌的。”曾宓鄭重地許諾道。
曾文杰卻舉起酒杯,先敬了一杯酒,笑道:“多謝好意,但我有自己的傲骨。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更何況,還是違背我本心初衷的事情,我更是不想去做半點了!”
這句詩,讓曾宓的眸光不由有了些許波動。
“我和文杰其實是一樣的想法,這才能有如此的親密合作。”馮瀟笑了笑,說道。
說話之間,她眼神迷離,仿佛喝得有點多,透出那種獨特的破碎感來。
曾宓聽著馮瀟的話,不由一愣。
馮瀟默默喝了一口酒,笑道:“不怕你笑話,我爸之前身居高位,但因為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情,導致整個家庭支離破碎,坐牢的坐牢,離世的離世…”
“我呢,也從鳳凰淪為土雞。”
“當時,有人許諾過我什么,但我沒有答應,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馮瀟目光幽幽地看著自己的酒杯,緩緩道:“我當時想著,人吧,總該保有些自我價值吧?”
曾宓笑道:“你說得對,所以我才會給你們投稿呀,我也好高興你們能夠采納,讓我多少實現一點自我價值。”
曾文杰從兜里掏出煙來,點了一根,笑道:“說點開心的事情唄,聊這些干嘛?”
“對對對,說點開心的,馮瀟你就別回想那些往事了,省得不開心。”曾宓也笑著說道。
她雖然在笑,但眉宇間堆積的憂傷與懊悔似乎更為濃郁了。
馮瀟說道:“說得有道理,先預祝咱們的《英雄殺》項目大獲成功,推出之后爆賺,大家都能實現財富自由,憑雙手掙出榮華富貴!”
曾宓便道:“我也是衷心希望《英雄殺》能夠爆火的,這樣一來,我畫出的那些英雄也能被廣大玩家給看到和使用,想想都會覺得很開心啊!”
曾文杰很是自信地說道:“肯定是會爆火的,放心吧,你們對我沒信心,也要對馬總有信心啊!”
話題轉為愉快,大家又開始喝酒了。
但馮瀟可謂是話術鬼才,待到話題愉快了一陣之后,又將之引回到那種不太愉快的氛圍當中來了。
曾宓似乎動了惻隱之心,不想曾文杰這個優秀的年輕人就這么隕落,忍不住輕笑道:“要不我找個機會擺酒,請羅新來一趟,當個中間人,讓你們和和睦睦好好談一下?”
馮瀟卻是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我替他拒絕了。”
曾宓詫異地看著馮瀟,覺得她此舉多少有些逾越了。
“文杰彎不下這個腰的,他都做好了把實業全部拋棄,全心全意投入與企鵝做游戲發展深度合作的準備中了。少年心氣,是這個世界上最可貴的東西,千金不換,滔天的權勢也壓不彎!”馮瀟用一種得意而且欣賞的語氣在說話。
曾文杰端起酒杯來,對著馮瀟就道:“馮總太懂我了,敬你一杯!”
馮瀟與他直接碰杯,彼此都是一飲而盡,笑得很燦爛很開心。
曾宓卻是愣住了…
少年心氣嗎?
什么才是少年心氣?
當初自己與葉亦萱每個月的月考都在較勁爭奪全校第一,是不是少年心氣?
與她約定了一同考起燕京大學,而且暗暗為自己鼓勁一定要拿到比她更高的高考分數,是不是少年心氣?
這屬于自己的少年心氣,又是什么時候丟掉的呢?
再加上酒精不斷沖擊著大腦,她一時間有點愣神。
恍惚間,看到一個年方十八的自己,與同樣年齡的葉亦萱坐在一塊兒,也如曾文杰與馮瀟這般愉快且高興地碰杯慶祝。
馮瀟瞅見曾宓的神態之后,不由向曾文杰遞了一個眼色。
而曾文杰,則是回了一個眼神。
這一擊,算是戳心窩打出暴擊來了。
曾文杰那種絕不彎腰妥協的態度,再加上馮瀟的一席話,多少有點直擊心靈,讓曾宓有了那么點心靈震撼。
“曾宓姐,要不干脆趁現在去工作室看看吧!今天新年開工大吉,你也是咱們游戲科學工作室的員工,大家都到場了,偏偏你卻沒有露面,多少是一種遺憾…”
曾文杰抬起頭,帶著三分醉意對著曾宓提議道。
曾宓一聽,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今天得知大家都開工了,開始在工作室里上班做游戲了,她就很想去看看。
而且,上次她心血來潮到風院一逛,與曾文杰偶遇,聊了一番之后,雖被他的那些話整得有點破防,但偏偏又留下了悠長的回味。
她每逢夜深人靜的時候,甚至時不時會想,若自己真的進入了大學,曾文杰所說的那些事情,會不會真的發生于她的大學生活中呢?
她憧憬,并且傷感,還有惶恐。
馮瀟看了下時間,笑道:“是該去看看,不過,我可陪不成你們,得回去休息了,明天還要到工作室繼續為你這個資本家工作呢!”
曾宓微一咬牙,輕聲道:“如果你不嫌太晚的話,就帶我去看看唄?”
一行三人打車返回大學城,馮瀟在風院門口與二人辭別。
她看著曾宓的背影,不由無奈地笑了笑,如果自己當時稍有猶豫的話,現在,怕也是一只飛不出去的籠中鳥吧?
雖然歷經了幾年的顛沛流離,但好在現在的生活還算不錯,也讓她感覺到沒什么不滿意的。
曾文杰帶著曾宓往創業基地走,此刻的風院,已經人影罕見。
曾宓看到顯眼地方的杰出校友榜,上面有著曾文杰的照片和名字,下邊列舉了成就。
她一怔,笑了笑,道:“挺牛的!”
曾文杰擺擺手道:“風院畢竟是個二本,厲害的人物少,這才使我一介豎子成名。若是像燕京大學那種能收攬曾宓姐與萱姐的頂級高校,我怕是直到畢業都只是個無人問津的小卡拉米…”
曾宓嘴角一抽,道:“你說葉亦萱就行,別帶上我,讓人聽見,知道真相了,恐怕嘲笑我。”
曾文杰道:“你這樣的大美女,別人聽了大概只會惋惜你為何不參加高考,應該不會嘲笑。”
曾宓不耐煩地結束了話題,道:“趕緊帶我去工作室參觀參觀!”
一路逛到創業基地,曾文杰給她介紹了沿途的風景與事物。
“咦,你在校內還有一家零食店呢。”曾宓笑道。
“嗯,學校免費贊助的。”曾文杰點了點頭,道。
一邊說著,他一邊在前邊領路,道:“小心臺階,工作室在二樓。”
曾宓步履輕松地跟上,等著曾文杰掏鑰匙開207的門。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但燈還沒開,里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曾文杰伸開了燈,曾宓的眼前一亮,說道:“原來這就是我效力的游戲工作室啊!嘿,環境挺不錯的嘛。”
曾文杰給她介紹了崗位,然后說道:“如果你來的話,會給你分到206,并且單獨隔一個小點的辦公室出來,以供你安心創作。”
“實際上,在建設《英雄殺》的過程中,我也在規劃下一部游戲項目。到時候,工作室會擴招,人數多了,就搬遷到更大的寫字樓里去。”
“對了,打開電腦給你看看,你提供的人物立繪,已經把技能和血量都嵌上去了。”
曾文杰打開了袁秀琴的電腦,然后找到了文件夾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大歐派虞姬的角色卡牌。
三點血量,兩個技能,1舍身,2訣別。
曾宓便詳細閱讀了起來,覺得很有意思,也符合歷史人物特點。
她把曾文杰趕到一旁,坐到了椅子上,一張張圖片翻閱過去。
她提供的人物立繪,皆已做成卡牌樣式,左上方是紅色的圓形血量,最下方設立一個方框區域,里面嵌入人物技能描述。
曾宓有些欣喜地問道:“同事們對我的立繪評價如何呢?”
曾文杰笑了笑,說道:“你不妨抽個時間自己來問他們。”
曾宓一聽,情緒高漲,但又忽然轉為低落。
她能想象到同事們新年開工之后歡聲笑語,一個個充滿干勁地工作。
而她,卻只能守著空洞的茶樓,漫不經心地翻閱著一本本書籍,然后對一些上門送東西的貴客奉上甜美卻虛偽到極致的笑容。
想到這里,她甚至感覺自己有點惡心。
成為游戲科學工作室的編外人員,向曾文杰投稿人物立繪,似乎…已然成了她這輩子最為離經叛道的舉動。
“不是,你怎么就哭了啊?我幫你問就是了嘛,我覺得他們應該都很欣賞你的立繪,今天好幾個人還贊不絕口來著。”曾文杰故作驚慌地說道。
曾宓搖了搖頭,擦去不經意間流出眼角的淚水,道:“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哭,而是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
她怕自己的情緒崩潰,急忙轉移話題道:“你規劃的下一款游戲叫什么名字?”
“應該叫《空洞騎士》。”曾文杰笑道,“還在構想,你不要告訴別人哈!”
曾宓覺得這是一個悲傷的名字,然后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立繪上,與曾文杰聊起了《英雄殺》的玩法和技能設計來。
曾文杰看她的情緒又恢復了穩定,便笑吟吟地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個紅包來,道:“曾宓姐,你也是咱們游戲科學的工作人員,雖然今天未到崗,但工作卻是做到位了的!所以,給你個開工紅包,預祝咱們開工大吉。”
曾宓看著遞到面前來的紅包,一時間怔住。
一股股酸澀,隨著那映入眼簾的鮮艷紅色,而如潮水般不斷自靈魂深處涌起。
她的心臟若小舟般沉浮于浪潮之中。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