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厲邏是高句麗設置在遼水西岸的前哨基地,處在通往蓋牟、橫山諸城的戰略通道上。
隨著北方結束了混戰,五胡十六國的時代遠去,南北兩朝并立,高句麗一開始擔心北朝會進軍遼東的擔憂并未出現。
北魏與南梁的戰爭耗費了北魏大量的資源,導致了其對于遼東并沒有過多的注意。
武厲邏也從警戒北魏變成了壓制契丹、奚等族的要塞。
盡管不久之前,武厲邏的守軍便發現了營州等地有備戰的準備,可真的當宇文泰帶領著三千大軍到達武厲邏時,高句麗的守軍還是難以掩飾心中的震驚。
武厲邏的守軍本以為冬日之時,天氣嚴寒,宇文泰不會出兵。
可他們并沒有想到,宇文泰這位東北道大行臺,會如此出其不意,居然還成功將兵鋒推進到了武厲邏。
城墻之上,看著宇文泰帶領的士兵,高句麗的守將必須要做一個決定。
是出城與宇文泰的大軍野戰,還是等待援軍的到來?
出城野戰,他們有著兵力優勢。
高句麗吸納了自中原躲避戰亂與原本便在遼東的漢人,農耕與冶煉技術并不是周圍的契丹、靺鞨等族可以比的。武厲邏守軍的裝備也不比宇文泰的大軍差多少。
一戰是可行的。
等待援軍到來,自然更是穩妥之舉。
武厲邏守將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男子,半白的眉毛下,一雙泛著精光的眼眸之中倒映著那一支突襲而來的軍隊。
武厲邏守將也很難形容這支軍隊,乃是他憑生僅見,有著一股高句麗以往所遇到的所有敵人都沒有的氣勢。
有一股模糊的感覺,告訴他,出城決戰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可他還是下達了集結兵馬,出城作戰的命令。
不是因為他狂妄,事實上,正因為武厲邏守將乃是邊將,久經風霜,才更加明白此刻高句麗的狀態。
出城作戰,至少是將主動權握在自己的手中。
等待援軍,那便是將生死都交給了背后的友軍。而往往有時候,友軍比敵軍更加可怕。
高句麗得到遼東已然有百多年,承平日久,國中紛爭激烈。
如今的那位秦王麾下的大軍也不是過往柔然、契丹、靺鞨大軍可比。
糟糕的是,高寶延此刻,還沒有成功在國中凝聚共識,一致對外。
援軍會不會來?來的話要多久?便是到了又會不會傾盡全力救援?
這些都是未知數。
一旦他們不出戰,宇文泰后續的大部隊到達,尤其是契丹、奚族等部族的仆從軍,到時候一定會將武厲邏周圍的村莊、小城、牧場都抄掠一遍。
這個損失,不是武厲邏的守將和他的家族可以承受的。
“出戰!”
險瀆縣,顧名思義,縣依水險,故曰‘險瀆’。
險瀆城,此刻卻已然收入了高歡與侯景的囊中。
高歡與侯景站在城墻之上,看著城下的風景,身后還煮著熱水。
沒一會兒,侍從便將泡好的茶端了過來。
高歡拿著茶杯,跟侯景碰了碰,像是喝酒一般。
“萬景,你聽說了沒有,宇文泰那邊都殺紅了眼了。”
侯景愜意的喝了一口茶,悠悠道:
“賀六渾,你說這仗要打得多大才算是大?”
兩人相視一笑,可他們身后被甲士攔住的險瀆城城主,此刻卻是坐立不安。
等待著高歡、侯景欣賞完,看著他們轉身,才鼓起了勇氣開口。
“兩位上將軍,我已按照約定獻城,還望兩位上將軍遵守諾言。”
這一聲,將高歡、侯景此刻欣賞的興致全部攪擾了。
“這大好風光,你說錢作甚?”
險瀆城城主一愣,我什么時候說錢了?
“你要談,那我們就談。”
高歡、侯景將險瀆城城主拉進了城墻上的望樓之中,找了張桌子,三人圍坐。
桌子上,還有著戰情分析文書和險瀆縣地圖。
不過,顯然沒有了用處。
“知道我們是誰么?”
險瀆城城主先是搖了搖頭,后來又點了點頭。侯景沒有理會,直接道:
“這位是魏郡公,我是梁郡公,如今在武厲邏的那位是燕郡公,他做了什么你都知道了,我們和他不同,就是心善。”
險瀆城城主聽完,趕緊站了起來,拱手道:
“在下多謝兩位郡公。”
高歡揮了揮手,道:
“不必如此,我們和那些武川人不同,到哪都搞得血刺呼啦的,一群粗坯。”
“魏郡公仁厚!”
高歡見他不開竅,又暗示了一聲,道:
“我們不喜歡強人所難。”
險瀆城城主點了點頭,看著屋中的有些詭異的氛圍,問道:
“何意?”
侯景在旁,有些不耐煩,道:
“這還聽不明白?你自己給就不算搶了!”
險瀆城城主向后退了幾步,接著,司馬子如、孫騰等人一身血腥的走了進來。
“都完事了。”
聞著那股刺鼻的血腥味,險瀆城城主怒道:
“你們何以不守諾言?”
侯景趕緊道:
“你這人怎么憑空污人清白?當初我們是怎么說的!”
“我愿獻城,還望兩位上將軍以蒼生為念,勿傷城中百姓。”
侯景攤了攤手,道:
“這就是了!”
見險瀆城城主還是不開竅,高歡看向了司馬子如、孫騰,問道:
“你們有傷城中百姓么?”
兩人連連搖頭,道:
“絕對沒有!我們將城中不遵王化的高句麗將領都宰了,城中的軍隊已然由我們帶來的人接手了。”
險瀆城城主面色蒼白,無力的癱軟在地上。
侯景更加不耐煩了,拍了拍桌子,道:
“你還要坐到何時,該談錢的事了!”
遼水東岸。
武厲邏守將帶著城中大軍,與宇文泰三戰。
一戰潰,二戰敗,三戰滅。
他帶著殘部渡過了遼水,身邊只剩下了數騎,已然精疲力竭,最終,倒落在了蓋牟城派來的援軍將領懷中。
“老傉薩!”
看著前來支援的年輕將軍,武厲邏守將自嘲的笑了笑。
“終究還是我錯了么!”
此刻,只剩下了一口氣的老將,那原本模糊的感覺漸漸清晰。
耿弇、毌丘儉、慕容皝…這些只在竹簡記載之中的冰冷的名字,經歷了與宇文泰一戰,終于鮮活了起來。
“告訴王,他們回來了!”
武厲邏守將說了一句在場之人都不明白的話,瞳孔之中漸漸失去了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