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蕭衍坐在龍椅之上,蒼老的面容凝重,似是有幾個夜晚沒有合上眼了。
朱異走進殿宇之中,看見蕭衍如今的模樣,卻是越發的謹慎起來。
身為蕭衍的寵臣,朱異很清楚,此刻的蕭衍正處在憤怒的邊緣。
不覺得,朱異的聲音都輕了幾分。
“陛下!”
“如何?”
“使者回來說,壽陽城那邊,大野爽釋放了罪奴,還在征召流民,制作攻城器械。”
碰的一聲。
蕭衍重重的拍打在御案上,胸中積蓄的怒意此刻終于爆發出來。
“豎子,奪朕之壽陽猶不知足,意欲全據江淮之地么?”
“陛下,切莫為北虜傷了御體。”
蕭衍上了年紀之后,就不怎么喜歡征戰殺伐。可如今,巨大的危機卻讓他不得不警惕。
便是再不喜歡征戰殺伐,可蕭衍也很清楚,江淮、巴蜀兩地是絕對不能有所損失的。
巴蜀一失,荊襄面臨巨大的威脅。
江淮若是再丟了,建康便要直面兵鋒了。
一如昔年的東吳,劉禪投降之后,東吳的滅亡也進入了倒計時。
“召韋粲、陳昭!”
壽陽城。
“大王,合肥城有異動,梁軍往合肥增兵了。”
正在試弓的李爽手一松,弓弦空鳴。
“看來建康已然將最后的可戰之兵都調了出來。”
侯景點了點頭,道:
“聽說韋放之子韋粲、陳慶之子陳昭都奉命駐守在合肥,看來,梁軍是害怕我們攻打合肥。”
李爽將手中的弓放了下來,交給了一旁站立著的侯莫陳崇,吩咐道:
“阿崇,你持我王令,鎮守壽陽。”
“諾!”
這話一出,惹得侯景有些困惑,問道:
“大王,我們去哪?”
“建康!”
李爽說完,便大踏步的離去了,侯景在后面看著,更加困惑。
“建康?”
南譙州。
“快走!”
土路之上,梁軍的士兵押送著一群罪奴,不斷催促著。
數百名罪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押送過程之中,已然是精疲力竭。
然而,梁軍的士兵卻絲毫沒有憐憫之心,有的只有盡快完成任務的急切感。
“都愣著做什么,快走啊!”
士兵們手中拿著鞭子,在鞭打著牛馬一般,只顧著讓他們趕路。
隊伍之中的老人承受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已然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梁軍的士兵走了上去,摸了摸老人的鼻息,道了一聲。
“晦氣!”
當下,梁軍的士兵就要將這老人丟在了路邊,就像是丟死狗一般。
這樣的舉動,無疑惹怒了這隊伍之中的人。可在梁軍士兵手中的馬鞭威脅下,卻是少有人敢發聲。
人群之中,唯有一女子走了出來,怒聲質問道:
“桓老乃是大賢,素為鄉人敬重,如何能曝尸荒野,還請掩埋。”
女子長發披散,面容枯槁,一雙腳上走得都是水泡。
看著這女子,梁軍的校尉笑道:
“一幫罪奴,曝尸荒野正合適。”
說著,校尉走了上去,一馬鞭子抽在了女子的身上,卻絲毫沒有讓其屈服。
“還是匹烈馬!”
校尉伸出了手,把著女子的下巴,仔細看了看,道:
“別說,模樣還挺周正,要是養一養,也是個美人,叫什么?”
這時,一名書吏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道:
“這女子也是名門出身,嫁給了郡中長吏。后來他夫君從了賊,她也是罪人,叫袁姬。”
“袁姬?”
校尉聽到這個姓氏,心中一顫,可看向了一旁的書吏,卻見對方微微搖了搖頭,這才放下了心。
“我說嘛,要真的是陳郡袁氏之女,怎會在此?也罷,你跟了我,就不用受苦了,可以坐牛車上。”
袁姬聽了這話,非但沒有一絲感激,眸中盡是怒意。
“我等不是罪奴!”
袁姬的話語擲地有聲,響徹山林,讓在場的梁軍士兵都沉默了。
“逆賊侯景攻打州郡,郡守不戰而逃,此刻卻在建康城中享盡富貴。我等盡力守城,不敵被賊軍裹挾,才到了黎漿。陳侯知此,已然上疏朝廷,赦免了我等之罪。爾等明知此事,卻強鎖我等為奴,究竟誰是賊人!”
校尉聽了,非但不怒,反而更加興奮了。
“說得好,可陳慶之如今在建康養病,你這番話他聽不到。”
“爾等逆賊!”
校尉大笑,道:
“你說的那個逃跑的郡守,他姓蕭,如今要你們為奴的,他姓王,便是陳慶之在這里,又能如何?這里離建康一江之隔,可建康那邊的公卿卻管不到這里。”
顯然,校尉和在場的一眾梁兵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了。
校尉撩了撩女子的發絲,道:
“不要怨恨,要怨便怨此袁非彼袁,不然,你又何至于此?”
校尉的話剛剛說完,遠方忽然傳來了一陣地動聲。
“校尉,地崩了么?”
顯然,這個動靜他們也是第一次聽到。
直到,數百匹高頭大馬映入了一眾梁軍士兵的眼眸之中,他們驚駭不已。
“校尉,他們騎的是虎么?”
“應該是戰馬。”
“我看過戰馬,哪有這么大的。”
便在一眾梁軍士兵不知所措時,李爽御馬而前,問道:
“這座山是桑根山么?”
校尉道:
“是,不知將軍…”
校尉還沒有說完,便遭到了跟在李爽身邊的侯景一鞭子。
“會不會說話,我們大王像是將軍么?”
挨了一鞭子的梁軍校尉沒有了剛才的得意與狂妄,根本不敢扎刺。
“小的知罪。”
李爽沒有理會,而是問道:
“這么說,山下就是南譙州的治所了?”
“是,我等正要押送這幫罪奴回城。不知大王尊號,小的好知會郡守出城迎接?”
“不必如此!”
李爽給了身邊的宇文泰的一個眼神,對方挽著韁繩,策馬而去,他的身后,還跟著數百騎兵。
馬蹄聲隆隆,響徹山野。自始至終,這幫梁軍士兵都不敢動。
宇文泰帶著騎兵沖下了山道,袁姬不顧梁軍士兵的阻攔沖了出來,怒吼道:
“侯景,你這個逆賊!”
這話一出,梁軍的士兵都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拔出了長刀。
只是,李爽瞥了一眼,那梁軍校尉便扔下了手中的刀,跪在了地上。
其余一眾梁軍士兵見此,也不敢反抗,也都學著這校尉。
李爽看了一眼侯景,問道:
“你認識?”
侯景有些迷惑,搖了搖頭,靠著李爽,輕聲道:
“大王,臣應是沒睡過,不然不會不記得。”
李爽一笑,看向了校尉,問道:
“可否給本王一個面子,放了他們?”
剛才還氣勢洶洶猶如惡鬼一般的梁軍士兵,聽了這話,絲毫不敢違背。
袁姬看著這場面,不覺得失聲。
只感覺無盡的荒謬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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