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湖的彼端
凜冬原本并不喜歡旅游，她最理想的狀態就是縮在家里，最好飯菜都能主動送上門來，但偶爾也會有例外的情況。
比如現在，站在伊森的肩頭，感受著霧林郡外潮濕的空氣，她便難得能靜下心來，欣賞霧天之下獨特的景象，霧林郡森林環繞，沿著幽深的小徑一路前行，便會深入群山之中，山間有一處湖泊，那里是織霧羚最常出沒的地方。
凜冬覺得時間可以再慢一些。
她第一次仔細審視林葉的形狀，以及灌木花叢分布的方式，她還注意到了溪中水流的速度，若是再將視線再向更深處偏轉，便能看見…
一只鬼鬼祟祟縮進樹后面的小蝙蝠。
凜冬覺得，大霧天是練習寒冰箭的好天氣。
“喲，凜冬，老森，真巧啊，你們也出來逛街。”
片刻后，一個頭上頂著寒冰箭的紫色蝙蝠撲騰著翅膀飛到了伊森面前，這似乎是一場精心設計過的偶遇，充滿了表演性質，語氣宛如西海岸的饒舌歌手。
“不巧。”
貓貓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快要噴出火了，“也并非偶遇。”
很顯然，只有從霧林郡集市區一路尾隨到這里，才能制造出這樣的偶遇，羅威娜毅力驚人，但往往都會用在錯誤的地方，凜冬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執念才能支撐著羅威娜冒著被寒冰箭襲擊的風險也要來充當電燈泡。
凜冬特地等羅威娜睡著之后才出的門，卻沒想到這也是對方刻意營造的假象。
在她看來，如果羅威娜能把這份精力用在談戀愛上，以她出眾的外表和如今的地位，未必不能真如她幻想中那樣，擁有十幾次戀愛經歷，但這廝性格扭曲得不行，之前別人寄來的花和表白信羅威娜看都不看一眼就丟進了垃圾桶。
然后繼續維持自己不談，也不想任何人談戀愛的狀態。
這份扭曲的情感，怎么…莫名有些熟悉？
凜冬忽然陷入沉思。
她以前絕對見過像羅威娜這樣的人，似乎還是每天都要見面的程度，可當她真的仔細思索時卻又想不起任何線索。
就如霧林郡的天氣，所有的東西都仿佛被濃霧遮蔽著。
“你剛才竊聽到什么了？”
“我聽說這里有人想生蛋，所以特地前來觀摩的。”
“嘶——！”
有那么一刻，凜冬想要回歸野性，按照自然界的規律，貓貓應該是可以吃蝙蝠的吧？
“其實吧…”
羅威娜輕咳一聲，說道，“我覺得老森之前說的就很好，人類大抵都是既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的心理。”
作為搭檔兼好友，她由衷為凜冬邂逅伊森感到開心，能看見昔日陰郁的同伴變得樂觀開朗，還經常能耍一些小脾氣像一只哈氣的貓咪，她的心心也是暖暖的。
“我覺得你們關系的進度到這里其實就差不多了，再更進一步的話就有些不太禮貌了。”
羅威娜必須指出凜冬現在的行為就像是瞞著朋友開路虎…不，如果考慮到伊森的身份，那開的應該是勞斯萊斯。
雖然她也沒見過勞斯萊斯，卻聽伊森提到過這是最好的名車，她早早就向伊森預定了一臺，等勞斯萊斯問世時，她便要開上一輛在帝都的街道上兜風。
“羅威娜…”
凜冬的眼神越來越危險，“我可以再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請抓住這最后的機會。”
“其實我是追蹤那個‘瘋狂機器人’而來的。”
紫色小蝙蝠立刻換了個語氣，正色道。
羅威娜了解凜冬，看著貓貓亮爪子的架勢，是真的要撓人了。
“繼續說。”
貓貓兩只爪子扯住羅威娜的翅膀，虎視眈眈地瞪著她。
“你們難道就不好奇他召喚來一片濃霧之后跑哪去了么？”
“不好奇。”
凜冬面無表情，她正在興頭上，對于伊森以外的任何人都提不起興趣，只有此時蓄意來壞她好事的電燈泡得好好教訓一下。
“他其實也跟來了！”
羅威娜掙扎著嚷嚷著，寒冰箭可以吃，但凜冬的受身技可真心吃不得，要是繼續刺激凜冬這只貓真有可能把她的翅膀給扯下來。
凜冬爪子上的力道輕了幾分，小蝙蝠抓住機會，猛地一振翅膀逃出了魔爪。
“他在哪？”
“就在湖邊。”
在離開霧林郡之前，羅威娜就打聽到了相關的情報，最早發現“狂熱機器人”的人正是他們來到這個位面后遇到的第一位朋友白頭巾先生，當時也是在迷霧深處，他們探索到了一處湖泊之前。
“你們看那里！”
羅威娜向前飛去，落在偷獵者們布置好的陷阱前，再往前便是他們提到的湖畔，他們在這里發現了一只體型異常龐大的織霧羚。
她也看見了。
那只體型比一般織霧羚龐大得多，腹腔被剖開的異常織霧羚依舊徘徊在湖邊，它聽見了身后的動靜，也回頭過頭靜靜地望著林間的伊森等人，雙方對視片刻，它終于扭過頭去，走進了白頭巾等人并未提到過的木屋。
看起來這里便是瘋狂機器人的住處。
異常的織霧羚向他們發出了邀請，凜冬與羅威娜停止了爭執，她們一左一右地跟隨在伊森的身后，朝著那間簡陋的木屋走去。
“你們來了。”
“機器人”就在木屋里，他正坐在最顯眼的位置，整個屋子空蕩蕩的，只有最基本的桌子和床，看起來就像是苦修士的隱居之所，與簡陋家具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寫滿了密密麻麻文字的墻壁。
“古代文字”又一次出現了。
但“機器人”顯然并不是“玩家”或穿越者，伊森粗略地看了一下墻壁上的“古代文字”，里面充滿了語法錯誤、用詞不當，以及說話顛三倒四的問題，就像是一個初學者在學習的過程中留下的粗糙的筆記。
“為何不直接引領他們回到真實的世界？”
“機器人”抬頭直視伊森，眼神里滿是不解，還夾雜著一絲失望。
聽起來他真的打算顛覆整個霧林郡，而他引領人們的方式令伊森不敢恭維。
散播疾病，把所有人都變成半血肉半機械的怪物，這便是他所說的真實的世界，但…真正讓伊森好奇的“機器人”作為土著，是如何擺脫了緋紅女王的影響，意識到了被改寫的規則。
難道學習“古代文字”還具有提神醒腦的功效？
“我想知道你的理由。”
“理由？”
“機器人”眼神中的疑惑更深了，“因為這個世界是虛假的，這個理由如何？”
在他看來，沒有人該沉溺在虛假的世界里，哪怕這個世界表面上看起來再美好，越是沉迷，也就陷得越深，直到被虛假的幻覺徹底同化，成為它的一部分。
“假設你的理論是正確的，你也成功地喚醒了所有人，之后呢？”
“之后…？”
“機器人”垂下頭，若有所思。
他并未考慮過那么遙遠的事，緋紅女王是一切虛幻的根源，想要切斷這一根源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他會在這場變革的中途倒下，根本無法見證真實的世界，但一定會有人繼承他的遺志。
伊森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命定之人，從龍蛋中孵化的雛龍便是前往真實世界的鑰匙。
“之后你們漫長的生命會終止，你們會經常生病，戰斗會引發傷亡，埋下仇恨的種子，最終演變成戰爭。”
伊森向“機器人”闡述了真實世界會發生的事。
如果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那么他們在這個位面認識的新朋友白頭巾將會在第一次見面后就被摔成肉泥。
伊森承認內心有所偏向，他看不慣黃金之王洗腦式的統治方式，但緋紅女王所創造的世界…截止目前，那些突然出現，四處襲擊城鎮的機械魔物反倒看起來才更像是異端。
作為一名曾經的寶可夢愛好者，伊森也曾在人生的各個階段向往過寶可夢式的世界。
讀書的時候，他被無數寶可夢所吸引，沉浸在培養隊伍，與伙伴共同成長的樂趣之中，而當他走出了學校的大門，來到社會之時，他從寶可夢的世界里發現了更多。
那絕對是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因為據他觀察，生活在那里的人竟然可以完全不需要工作，他們從小就能踏上冒險的旅程，如果路上缺錢了，就能在沿途通過寶可夢對戰搶劫比他們弱小的訓練家，而大家并不會因此而心存芥蒂，每到一個新城市，你甚至還可以隨便出入私宅，當地居民也完全不會因為突然有陌生人闖進自己的家而慌張。
更吸引人的是反派組織，雖然他們自詡邪惡的一方，但你在闖入他們的大本營時發現了床鋪可以倒頭就睡，絕對不會有人趁你睡覺的時候偷襲你，而即使你學藝不精輸給了反派組織的成員，他們也不會趁你“眼前一黑”的時候為難你，反而會把你送去附近城市的救助中心，等你完全恢復后再去重新挑戰他們。
伊森覺得也只有極致的浪漫主義者才能構造出這樣的世界。
而假使這樣的世界成為了現實，他也覺得沒什么不好的，如果能夠自主選擇穿越的地方，他倒是更希望那里會是一個如同寶可夢一般安寧祥和的世界。
平心而論，以前的帝國則并不是一個很好的穿越地點。
倘若穿越者的“落點”有那么些不走運，則很有可能在他們發育起來之前，就被當作異端綁上火刑架活活燒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機器人”仿佛隱約看出了伊森的想法，呢喃著，不多時，他起身，便朝著屋外走去，為一行人引路。
目的地是木屋之外的湖畔。
走近了，便能看見湖面平靜，水波無漣漪。
清澈的湖面在迷霧中折射出模糊的畫面，伊森看見了自己。
但卻不是此時此刻站在湖畔的自己，那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充滿了高科技風格的研究站，里面也有一臺臺電腦，只是工作的環境和他記憶中的場景全然不同，在辦公室里工作的人都穿著相同的白大褂，而非他記憶中的普通員工。
科研人員，包括他自己也是。
伊森瞇起眼，又看得更仔細了一些。
在穿越前，他正在經手一個重要的項目，然而吊詭的是，如此重要的項目，當他回想時卻完全想不起項目的內容。
“記憶會欺騙你，這是緋紅女王的把戲。”
耳邊傳來了這樣的聲音，“機器人”就在他的身側，聲音卻像是來自于很遙遠的地方。
在這遙遠聲音的指引下，現實與湖中的景象發生了倒轉。
湖中的景象變得清晰了起來，伊森正面著一面鏡子，里面倒影出了一個湖泊，湖泊邊上站著三個人和一只蝙蝠。
“聽說你的工程又跑偏了？”
有人撞了撞他的肩膀，盡管是一副幸災樂禍式的戲謔口吻，眼里的關懷卻掩蓋不住，她的手里還端著一杯咖啡。
“喏，街對面買的，加了一小杯牛奶和三塊方糖，正好有買一送一的活動，就多了一杯。”
這位女同事精準地說出了他喝咖啡的習慣。
但那個時候的他想必是覺查不出來的，因為他正沉浸在項目被斃了的苦悶之中。
“霧林郡，一個被迷霧籠罩的小鎮，嗯哼…我個人倒是覺得還挺有趣的。”
他們的關系應當是要比同事更親密一些的。
伊森沒有回應，也許是因為當時的他就沒有回應，只顧著喝咖啡，內心咒罵那群什么都不懂卻又有著裁定權的高層是一群呆逼。
而現在，他則仔細打量著慢悠悠回到桌邊的身影。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卻又無比熟悉。
“嘖嘖嘖。”
她的隔壁傳來這樣的評價，“我可不記得對面什么時候有過買一送一的活動。”
“怎么，嫉妒了？”
“嫉妒？我？你怕不是在開玩笑？”
隔壁被擋板擋在后面的女性猛然提高了聲音，還能聽出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我怎么可能嫉妒你呢？畢竟我可是有過十幾場戀愛經驗的過來人，你這才哪到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