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千百年來,查爾曼都一直認為剝奪黃金國子民思想是黃金之王對他的子民所能做出的最殘忍的行為,他將一個戴上面具的人們物化成了生產的工具,永恒的生命只不過是為了延續工具的保質期。
但現在,查爾曼改變了看法。
也許黃金之王在建立思維鏈接時還存在著更深遠的考慮,直到今天,查爾曼才知道鏈接中出現了不受控制的個體究竟會引發多么嚴重的后果。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查爾曼的腦袋尖尖的嗎?”
又來了!
查爾曼本以為自己的內心在這千年的時間里早就麻木了,但現在他的大腦里就像是有一萬匹野馬在奔騰,偏偏他還搞不清楚究竟是誰在利用黃金面具發布這些能勾起人們原始怒火的垃圾消息。
他還觀察到了黃金國正在發生的變化。
這個沒有自主思維,沒有情緒國度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著,那古井無波的黃金面具上出現了裂痕,憤怒正在蠶食著黃金國子民的內心,并且愈演愈烈。
查爾曼聆聽到了來自無數黃金國居民的聲音,他們正用憤怒表達著同一個訴求。
——到底TM誰搬的史?
必須把他揪出來,綁在火刑架上燒死十次都不足以平息民憤。
起初還沒有人愿意搭理他,但搬史者顯然有備而來,就在不久之前,他使用出了必殺技——鍵政,當他利用黃金面具對帝國、奧菲拉和黃金國的政治高談闊論,甚至還散布了許多一眼就會被人識破的假消息時,終于有人忍不住罵他了。
罵戰愈演愈烈,后來就連六人議會的一些成員都加入了戰局。
然而查爾曼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可惡的人,那個搬史大王竟然面不改色地把所有糾正、反駁他的人扣上了“孝子”的頭銜,陣營很快就被分成了好幾個,有試圖講道理試圖糾正這些錯誤思想的理中客,也有破口大罵的噴子,但更糟糕的是,強烈的情緒波動讓一些剛被輻射凈化不久的人回歸了部分意識。
當這一批陰陽怪氣的加入戰局時,一切都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查爾曼還注意到制造了騷亂的搬史大王在所有人都吵起來之后,就漸漸銷聲匿跡了,仿佛這就是他一開始的目的。
橡木城的軍工生產線停止了。
六人議會的不作為讓黃金國居民們再也無法忍受,他們拿起榔頭棍棒等生產工具來到大街上,四處尋找疑似搬史大王的嫌疑分子,他們的情緒變得難以抑制,像是一點就燃的炸藥桶,在橡木城各處都出現了誤傷事件。
隨著沖突的升級,人們已經懶得再去管究竟是誰搬的史了,這早就不重要了,他們得出了新的結論——反對我的都是搬史大王,都得死!
查爾曼待在市政廳的二樓,目睹著橡木城混亂的局勢,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讓他毛骨悚然。
他想象過無數種與帝國決戰的場面,終有一天雙方會在帝國的邊境線上決一死戰,殘肢斷臂隨處可見,昔日繁榮的城鎮只剩下一片廢墟,然而對方卻要比他想象中還要棘手千百倍,他幾乎只用了一張嘴就讓橡木城陷入了混亂。
鏈接徹底淪陷了,里面的聲音不堪入耳。
“查爾曼!”
遠在西瓦蘭汀首都的六人議會成員都忍無可忍地向他發出了尖叫,“你TM到底把什么人給招進來了?”
就連他們的質問聲也在不良氛圍的渲染下加上了臟字。
當在鏈接中破口大罵,傾倒負面情緒的人意識到六人議會根本不知道是誰在說話時,這場騷亂就變得更加熱鬧了。
“我一定要把他給揪出來!”
鏈接里傳出一個憤怒的聲音,作為黃金之王執行官的克勞利終于無法維持他平日冷酷的形象,咬牙切齒的聲音仿佛恨不得要把那個搬史大王撕成碎片。
可他們甚至無法確定那個搬史大王人到底在不在橡木城。
“為什么要揪我出來?”
回應聲讓查爾曼眼前一黑。
基于鏈接的特性,搬史大王也能聽見他們的交談,他很很難想象黃金面具的另一端,說出這些話的究竟一張怎樣欠揍的臉,連曾經主張仁政,不鼓勵輕易實施死刑的他都想要把對方當眾絞死。
他的挑釁還在繼續,“實話不讓說?”
克勞利再也沒有回答,但查爾曼聽見了樓下傳來的摔門聲。
“你到底是誰?”
查爾曼質問他。
“我不是說了嗎,我查爾曼啊。”
這一句回答徹底擊碎了查爾曼最后的理智,他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跟上了克勞利的步伐。
今天他們必須把這個混賬東西給揪出來。
“嗯,這樣一來就差不多了。”
伊森放下了黃金面具,滿意地說道,但緊接著,他注意到了土元素表情的變化,她那張肉嘟嘟的小臉上毫不遮掩地展露出了她的鄙夷,那是看待渣滓時的眼神,薇薇安公主正在與從小學習的貴族禮儀進行廝殺。
貴族禮儀正不斷提醒她不能隨意掐住其他人脖子,哪怕他罪不可赦,也該把他交給法律來處理。
這才是西瓦蘭汀光輝的傳統。
如果她是判官,像伊森這種壞的流膿的家伙明天就該上絞刑架。
“你們這是怎么了?”
伊森小心翼翼地問道,他的挑撥似乎有些過頭了,似乎連身邊的隊友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你剛才使用的…也是魔法么?”
薇薇安聽說伊森是一個元素塑能師,她懷疑這是某種上古魔法,對于情緒的挑動與邪神如出一轍。
不,就連邪神所能帶來的情緒波動都沒有伊森強烈。
“這不是元素魔法,自然界里沒有他這樣的元素!”
黃色小土豆立刻與伊森切割,這關乎到了自然元素的風評,他們之中可沒有像伊森這么壞的。
“在某些地方,這可以被稱之為魔法攻擊。”
伊森說道,“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他只能說,這些沒有經歷過大網絡時代的人實在是過于淳樸了,完全不懂人心險惡,而他則在歷練中總結出了一套經驗。
散播充滿破綻的謠言,發表一些低智到讓人腦淤血的言論,談論任何話題一定要拉踩一個不相干的目標,還有終極底牌,鍵政風暴。
在伊森一整晚的努力之下,就算是個人修養再好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暴打他了。
“不用了,我不學。”
薇薇安滿臉拒絕,她說話時還后退了好幾步,躲到了房間的角落。
她都不敢想要是自己像伊森一樣在王宮發表此類言論,父王母后得把她屁股打得有多腫。
唯有文學少女的反應和他們不同。
她趴在窗檐上,專心致志地望著樓下,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樓下有人在打架。
打起來的原因早就不重要了,他們的渾身憤怒無處釋放,必須找到一個發泄的途徑才行,有人在鏈接里亂罵,行動能力強的人則抄起扳手跑到街上敲人了。
風元素看得很興奮,只留給三人一個笑得輕顫的背影。
這讓薇薇安不禁對黃色小土豆致以懷疑的眼神。
她怎么覺得風元素和伊森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是被伊森給教壞了,以前不這樣的!”
黃色小土豆為自己的好友爭辯起來,她以前認識的風元素文文靜靜的,休息的時候只喜歡看書,從來不給別人惹麻煩,這才跟伊森待了沒多久,就儼然成了一個叛逆少女。
“可是你不是也偷東西了嗎?”
薇薇安忽然想起了什么,頓時警惕了起來。
這黃色小土豆也不是什么善茬,早些時候她還把查爾曼的權杖給偷走了,當然,在按照傳統一些的觀念,稱其為攔路搶劫也不為過。
薇薇安臉色煞白,她覺得自己掉進壞人窩了。
小偷、強盜、戰犯,所有要素都齊全了。
但在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認伊森的做法極其有效,西瓦蘭汀各地的軍工生產都停止了,在搬史大王被繩之以法之前,黃金國的居民們很難靜下心來繼續從事生產,而鏈接更亂成了一團,正常人根本在里面待不下去。
她忽然想明白了伊森的計劃。
“你是想切斷他們的聯絡方式!”
她還在首都時,斯坦公爵提到過只要面具還存在一天,黃金之王的統治便不可撼動,比起洗腦更可怕的是它能將所有人思維鏈接在一起,讓他們身居首都就能知道千里之外正在發生的大事小事,而一旦爆發戰爭,黃金國的士兵就像是被同一個大腦所驅使,這會讓他們戰無不勝。
斯坦公爵對于戰爭持悲觀態度,他不認為有什么人能抵擋如此強大的敵人,這已經是遠遠超出他們認知的文明等級。
然而伊森卻只用了一晚上,就讓這些看起來戰無不勝的外來者陷入了混亂。
“這是原因之一。”
說話間,樓下的騷動停止了下來。
風元素精靈的表情嚴肅了幾分,從陰影中走向這里的人影使所有人停止了爭斗,他的右手握著腰間短刀的刀柄,眼里滿是陰鷙。
“他們應該也要找上門來了。”
查爾曼和克勞利被他氣得不輕,他們絕對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他這個搬史大王給找出來。
憤怒是最好的驅動力,但往往也容易讓人失去理智。
他在挑撥的同時,故意放出了一些聲音。
樓下的打斗,不遠處工廠輪軸的轉動聲,還有每隔一段時間從樓前路過的“獵兵”的腳步,只要將這些不經意間展露出的細節串聯在一起,就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而辛西婭說過,克勞利是最早跟隨黃金之王的人,他便是黃金之王的尖刀。
在最初沒有收獲諸多神器的歲月里,幾乎所有的暗殺工作都由克勞利來完成,而在有了福音與世界干擾器等神器之后,克勞利的工作便轉向了黃金國內部,他有一雙敏銳的眼睛,任何反抗的念頭都逃不過克勞利的眼睛。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辛西婭都是克勞利重點關注的對象。
她很了解克勞利,伊森則相信辛西婭的眼光。
他相信克勞利一定能注意到那些細節,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他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跑來這里直面他這個擾亂黃金國秩序的逆徒。
就如查爾曼在市政廳廣場執行的凈化儀式,即使凱薩洛斯的信徒們猜到是陷阱,也會義無反顧地實施他們的救援計劃。
信徒們為了榮耀,而這樣的榮耀同樣存在于克勞利的內心。
這間屋子由橡木城的凱薩洛斯信徒提供,是他們長久以來的活動中心,他們用“影燈”隔絕了黃金輻射。
用他們的話來講,這是黃金之王的意志無法侵入之地。
“欸?那要開溜么?”
薇薇安頓時緊張了起來,她從斯坦公爵那里聽說過了六人議會的本事,他們都是不可戰勝的存在,掌握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力量。
聽伊森的描述,這個克勞利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至于伊森…
薇薇安有著很嚴重的刻板印象,她總覺得喜歡刷嘴皮的一般打架都不怎么厲害。
“你們哪里都去不了。”
放在伊森手邊的黃金面具帶來了死神的消息。
尖刀刺穿了房門,如同砍瓜切菜地撕開了信徒們在大樓內設下的禁制,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有著憤怒表情的面具,此時此刻甚是應景。
辛西婭提到過這把由黑曜石打造的匕首,是黃金之王贈與他最忠實仆人的獎勵,它能輕易破除世間所有的法術和禁制,是貨真價實的“法師殺手”。
克勞利凝視著伊森,他早就猜到了搬史大王的身份。
四目相對,房間里再也沒有了別的聲音。
下一刻,手持尖刀的人影就化作了一道殘影,直奔伊森而來。
國王的命令是活捉伊森,這是一個“有趣”的個體,但現在,克勞利決定把命運拋到腦后。
他要回歸本職工作了。
而腦海里的聲音告訴他,伊森對于黃金國是一個禍害,即使他未來會像其他人一樣屈從于黃金之王的意志,也絕對留不得他。
而他工作很簡單。
消滅每一個黃金國的威脅,絕不留給他們任何發展成為禍害的時間。
時間停止于此刻。
他手中刀鋒劃向了伊森的脖頸,他曾用相同的方式處死過無數叛徒。
而這一次,他也不會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