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
伊森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這么能吃的人,食量甚至要比柯洛伊小姐還要驚人,她的部下卻早已習以為常,得知了騎士長醒來的第一時間,他們就沖進了小鎮的酒館、餐廳,陸續送來公寓的餐點堆成了一座小山。
騎士們一改低迷的士氣,重新振作了起來,仿佛完全把河畔鎮的失利拋到了腦后。
艾薇自告奮勇,充當起了說客。
這一游說就到了傍晚,兩人談了許多,從近期小鎮發生的事一直談到了帝國的未來,最終,見時機成熟,她向彼岸發出了邀請。
假死計劃意味著彼岸既不能返回帝都,也不能跟隨自己的部下一起返回奈瑟瑞爾圣堂,注定要過上隱姓埋名的生活,既然無處可去,倒不如留在溪木鎮,彼此間也好有個照應。
到了傍晚,兩人敲響了伊森書房的門,此時的伊森用了一整天的時間進行冥想訓練,以提高“手術”的成功率。
“彼岸姐說,她有一個要求。”
進門后,艾薇直接了當地開口說道,她欲言又止,隨即把彼岸推到了身前,“還是你自己說吧。”
“伊森,我從艾薇那里聽說了許多關于你的事,其中包括了你在壁爐灣的買賣。”
彼岸一臉嚴肅,作為帝國的騎士長,她偶爾露出這樣的表情還是很有氣勢的,以至于伊森也不禁緊張了起來,前段時間他一直夢到自己因走私危險物品和偷稅漏稅的罪名被黑衣人請去喝茶。
只是肅穆而凝重的氛圍并沒能維持太長時間,隨著彼岸再次開口,所有的氣氛都被破壞了地干凈,“坦白地講,我想騎一下你制作的大冰鳥。”
這是每一個騎士的夢想,她充分了解到了手術的風險,進而說道,“這樣一來,我就能含笑九泉了。”
伊森覺得彼岸完全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俗話說得好,病人應該樂觀一些,這對病情會有幫助。
“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但那得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我們還是先談論手術的細節吧。”
“那你可要抓緊時間了。”
彼岸當著兩人的面抬起右手,嘗試在掌心匯聚能量,白色的光輝還未能完全成型便支離破碎,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卻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容,樂觀地說道,“我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畢竟這是我第一次破誓。”
艾薇被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怎么會?什么時候開始的?”
她和彼岸聊了許久,竟絲毫沒有覺察到對方的異常。
“小艾薇,信仰可是非常唯心的。”
當她接受了艾薇的提議,接受了隱姓埋名的未來時,便已不再被圣堂或帝國需要了,偉大的騎士領主不會容忍這種自甘墮落的行為。
彼岸如從前一般摸了摸艾薇腦袋,說道,“不過嘛,對于現在的我的來說,沒有了身份和力量倒也輕松了。”
“喪氣話就留到手術之后再說吧。”
伊森起身,他的右手再次沐浴在了金色的光輝之中,現在就是檢驗他一天冥想訓練結果的時刻了。
關鍵在于彼岸為帝國立下的誓言。
他將手搭在彼岸的肩上,視線幾乎瞬間發生了扭轉,一種無形的,似乎來自更高維度的力量,將他卷入了一個他從未去過的地方,不過伊森在來到這里的那一刻,就知曉了這是帝都的王城。
找到這里并不困難,方才與他們對話之時,彼岸的內心正在一次又一次接受著誓約的拷問。
她立于內城的城墻上,身旁是一位身著金色鎧甲的偉岸的身影,那個身影正低頭俯瞰著城墻之下的風景——這是屬于他的國家。
實際上,國王亨利六世才是帝國最強的騎士,年輕時率領軍隊剿滅了在帝國邊境肆虐的巨龍,被圣堂授予了屠龍勇士的稱號,圣者的身份讓人們一度認為帝國將會迎來另一個黃金時代。
“彼岸。”
這位帝國的主人沒有將視線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他審視著他所熟悉的街道,還有位于城墻之下那些熟悉的面孔,“我能將這個國家托付給你么?”
這是她被冊封為帝國騎士長時發生的事。
伊森多少能夠理解這一番話對于彼岸的份量,他甚至能感受到身為騎士的價值得到認可喜悅。
騎士的職責是守護,此刻映入眼簾的一切便是她要守護的東西。
但伊森知道,真正的癥結并非來源于兩人的對話,而是位于高天之上的,某種見證了這場誓言的存在。
伊森抬頭望向天空,他看見了一望無際的蔚藍,當誓言締結之時,似乎一雙無形的眼睛審視著他們,這與他在污染區第三層級的感覺十分類似,只是周遭沒有那些具有高度精神污染的扭曲造物。
“你違背了誓言。”
此時此刻,無形的存在對彼岸做出了最后的審判。
彼岸似乎也聆聽到了那個聲音,不過她看起來似乎并不打算為自己辯解,又或是知道在祂的存在面前,任何的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
為守護之物拼殺至最后一刻,哪怕它已變得污穢不堪,這便是騎士的宿命。
這一刻,伊森清楚地看見了。
那是一只從云端降下,由銀白色光輝構筑的巨手,筆直地伸向了位于城墻之上的彼岸。
“從這一刻起,你被圣堂驅逐了。”
城墻上的彼岸的身體不住顫抖,盡管她努力維持著笑容,眉毛還是因痛苦而緊皺了一起,緊接著,有什么東西被剝離出了她的身體,亦被銀白的光輝所籠罩,既像是屬于騎士的力量,又像是她的靈魂。
伊森逐漸理解了一切。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找到了要動刀子的地方。
銀白的光輝中染上了一抹金色,一條切痕阻止了手掌下墜的過程。
伊森也不打算站出來為彼岸辯解,控訴帝國如今的腐朽,他知道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人類的辯駁渺小如蟲鳴。
所以為了讓祂們聆聽到來自人間的聲音,他必須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那一道金色的切痕并未就此消散,它不停擴散著,橫貫蒼穹。
直到,天空都被它切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