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試煉。
一場戰勝過去的試煉。
對于凱恩來說,有著不同意義。
伊森聽著這些有些耳熟的話語,擔心他們的朋友凱恩再說下去,就要脫下衣服,展現出他的第二人格了。
“過去的凱薩洛斯,就像是躲在角落里舔傷口的巨獸,內心充滿怨憤,卻無處發泄,只能通過一些虛妄的幻想聊以自慰。”
凱恩說道,“直到,一位神選者在試煉中讓祂看見了新的可能性。”
正如他剛才對戰爭領主所言,舊神的力量能跨越位面的封印,降臨于這個世界,倘若祂們當時能夠熟練運用這樣的手段,戰爭便會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
而在那之后的幾個紀元里,每一位舊神都仍在通過祂們的手段影響這個世界。
縱然憎恨人類,卻又不得不發展信徒,通過人類之手了解封印。
那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封印,由詭計之神卡德拉提出,通過某種連舊神都不曾知曉的規則,將他們隔絕到了位面以外。
“既然武器圣物能承載舊神的力量,神選者也是如此,那么,如果能打造出一個完美的,能夠承載凱薩洛斯所有能量的軀體呢?”
凱恩做出了決定,他要把這個掩藏得極深,就連如今的戰爭議會也不知曉的秘密告訴伊森。
他能覺察到自己的改變,尤其是在遇到了伊森之后。
倘若換做凱薩洛斯,哪怕冒著完美軀體被毀滅的風險,祂也絕不愿意向一個人類透露任何事。
這說明,他的思維方式已經越來越接近人類了。
“我聽說過這種理論。”
伊森幾乎立刻想到由冒牌卡德拉創造出的降神儀式,本質是用咒語把侍神者們的靈魂保存下來,在必須要時為他們準備能夠承載其能量的軀體,他們將這種軀體稱之為“皮囊”。
皮囊的制作工藝極為復雜。
按照圖爾贊的授意,帝國教廷需要定期挑選出一批適配度極高的孩子,用圣言術給他們洗腦,再用瑪格麗特家族的古代科技知識重塑他們的身體,將他們保持著半人半機械的狀態,再將這些空殼不斷調試到最佳狀態。
人類的肉體無法承載圣者的能量,只有機械才能彌補其局限性。
伊森一時間很難想象究竟怎樣的皮囊,才能容納一位舊神的力量。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凱恩說道,“從籌備到制作完成跨越了數個紀元。”
這大概是唯一能讓凱薩洛斯興奮起來的事了,祂總是想象著自己跨越位面,回到這個世界那一刻。
“只是,凱薩洛斯沒有意料到一件事,這具軀體誕生出了屬于自己的意識,那便是我的誕生。”
當實驗完成的那一刻,凱薩洛斯便毫不猶豫地將意識分割了出來。
這是一個周密的計劃,祂首先要適應這具軀體,并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回到地下城取回全部的力量,但是為了騙過那些背叛者們設下的封印,祂必須表現得更像人類一些。
但凱薩洛斯并不了解人類,而祂所接觸到的人類幾乎都是舊神的信徒,他們好戰,瘋狂,在人類中無異于異類。
祂需要一個更接近人類的方式。
“比如說,以人類的方式降生,以人類的方式成長,這也是祂的擁躉們提出的理論。”
于是,在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凱恩誕生了。
出生于某個部落的村莊,一個遠離帝國的地方,父親是獵戶,母親則待在家里處理各種瑣事,雖然生活并不富裕,但他們給予了孩子全部的愛。
這是一個相當普通的家庭,在部落里隨處可見,而凱恩就和村莊里的所有孩子一樣,長大后便跟隨父親學習打獵以及一些耕種知識,這是他們全部的生活來源。
“為了確保這個軀體能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在合適的時間來臨之前,他被封印了記憶。”
而孩子的父母,也從不知道他們被卷入了怎樣的漩渦。
當然,成長必須處于可控范圍之內。
凱薩洛斯最忠誠的信徒,也即祂的造物一直都隱藏在暗處,見證凱恩的成長與變化,這位戰爭領主正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迎接它的主人回歸這個世界。
至于那些同樣被卷入到這個計劃里的戰爭議會元老。
他們足夠忠誠,足夠勇敢,在目睹了凱恩的降臨后,他們便主動獻祭了靈魂,處理好了這項計劃最后的善后工作。
“在凱恩成人禮到來的那一天,戰爭領主認為合適的時機到來了,于是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到了孩子的房間,將有關凱薩洛斯以及計劃的一切全盤托出。”
凱恩的表情產生了些許變化。
看起來這對他來說并不是興奮的記憶。
“但是預料之外的情況出現了,那個孩子拒絕了它,這是任何人都沒能想到的漏洞。”
對于凱薩洛斯而言,十幾年的時光不過是彈指一瞬,祂對于如此短暫的時間流逝毫無概念,但對于人類,尤其是一個剛剛長大成人的孩子來說,這就是他的一生,已經足夠改變一切。
按照戰爭領主的設想,在凱恩得知一切之后,計劃便會進入到第二個階段。
它會全力協助凱恩返回深淵,以候選者的方式參加祭典,并在第一場試煉中取回屬于自己的力量。
而當凱恩完成了祭典,以勝利者回歸這個世界之時,戰爭之父凱薩洛斯便獲得了重生。
因此在遭到了拒絕的那一刻,戰爭領主徹底懵了。
它與戰爭議會的元老們曾想象過許多糟糕的可能性,比如說能量的不適配性,又或是辛卡洛與巴扎托斯的信徒從中阻撓,可唯獨沒想到這個人類的意識會拒絕回歸于神。
可是時過境遷,提出這一理論的神選者早就死了,參與制作軀體的戰爭議會元老們也全都奉獻了自己的靈魂。
如今就只剩下戰爭領主獨自面對這些意料之外的變數。
“所以,在迷茫之下,它做出了最錯誤的決定。”
凱恩搖了搖頭,“它引來了教廷,以‘清剿邪教徒’為由毀滅了村子,也許在它看來,這是斬斷羈絆與牽掛最好的手段,也能利用仇恨來給他緊迫感,以及必須取回力量的理由。”
從結果來看,戰爭領主的計劃的確奏效了。
他殺光了屠村的生命神教信徒,人生第一次接觸了禁忌的力量。
于是戰爭領主又一次出現,告訴他這樣的力量還遠遠不夠,不足以毀滅帝國。
他必須取回屬于他的權柄,到了那時,他所有憎恨的事物都將在火焰的洗禮下灰飛湮滅。
凱恩還記得戰爭領主的語氣。
它很激動,也比任何舊神的信徒都要狂熱。
即使知道凱薩洛斯的意識消失了許多年,它都依舊履行著自己的使命,暗中待在窮鄉僻壤,觀測著無聊的人類游戲,它無愧凱薩洛斯的信任。
但卻也正是因為這份無條件的信任與崇拜,讓它沒有任何防備地死在了凱恩手上。
“在那之后,我來到了帝國。”
凱恩挑了挑眉,“因為根本不需要我做任何事,這個腐朽的王朝就會土崩瓦解。”
不再需要打獵,也沒有任何牽掛。
欣賞帝國隕落成為了凱恩為數不多的樂趣,“你應該明白,在你去帝都之前,這里就像一個炸藥桶,只要三言兩語就能讓一個城市陷入戰爭…我不能完全否認我受到了凱薩洛斯的影響。”
事實上,他一直都是一個嗜血之人。
早在他小時候,在戰爭領主到來之前,凱恩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跟隨村里的獵戶們外出打獵的時候,當他看見箭矢命中獵物,聽見獵物的哀嚎,還有那流淌了一地的血液時,他便感受到了某種來源于靈魂深處的戰栗。
渴望永無止境,狩獵卻只能起到甜品的效果。
勾起了欲望,卻又無法填滿欲望的溝渠。
凱恩逐漸意識到若想真正滿足渴望,他需要一場戰爭,他希望看見帝國爆發內戰,槍與火蔓延到每一個城市。
起初,是挑起被壓迫的人奮起反抗,讓那些被欺辱之人奮起殺死那些他們平日只能仰視的貴族,在這個過程中,興奮的閾值也變得越來越高,殺掉一兩個貴族已經無法再填補那道溝渠。
盡管戰爭領主已經死了,但它卻親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比起“使命”、“自由”、“復仇”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物,欲望才是離他最近的,血與殺戮被寫進了他的血脈里,這種渴望就如同人類呼吸一樣理所當然。
凱恩的講述解答了伊森一個一直以來的疑惑。
事實上在齒輪城第一次見到這位“舊神”以后,他就一直覺得凱恩的眷屬實在有些過于弱雞了,完全沒有邪神信徒的壓迫感。
無論是被在海伍德礦洞被挑動的魔術師,抑或是齒輪城為了女兒向艾索克復仇的父親,都空有勇氣,卻沒有能與勇氣相匹配的力量,所以他們沒法實現自己的念想,如果不是恰巧碰到了紅死病爆發,他們恐怕就只能像那些不知名的居民一樣悲慘的死去。
現在看來,凱恩從未打算救贖他們。
欣賞反抗與殺戮,是為了滿足他的樂趣,并且在取回權柄之前,或許他也根本不知該如何與信徒們分享力量。
戰爭議會只信奉凱薩洛斯,根本不知道還有凱恩這么一號人物。
那些被凱恩挑動起怒火的反抗者們也從沒有把他當成神靈來看待,而是把他當成了他們中的一員,和他們一起向這個不公平世界發起挑戰。
“伊森,我真該感謝你。”
“感謝我?”
“我有預感,如果那樣的生活再繼續下去的話,說不定我就會成為另一個凱薩洛斯了。”
這一直都是凱恩內心深處最抵觸的真相。
從一開始凱恩就不重要,那只不過是為了騙過封印儀式而誕生的意識,達成使命之后便可以丟到一邊。
“是你讓我看見了另一種的可能性。”
凱恩由衷說道,“讓我撿拾起了屬于‘人’的部分,甚至給予了我勇氣。”
他大可以在奧菲拉的事件結束回到帝國,如從前那樣在各個大城市游蕩,又或是尋找另一個瀕臨崩潰的文明,去挑動那里的人們來滿足欲望。
但那樣在他看來,就變成了過去的凱薩洛斯。
困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通過虛妄的“故事”來滿足自己。
在幻象的世界里,勝利毫無意義。
既無法改變過去,也無法改變祂現在的處境,那不過是自我麻痹的方式。
對凱恩來說,地下城還有一地沒有處理完的爛攤子。
“所以為了感謝你,我打算給你一個機會。”
人的成長,便是戰勝不成熟的過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通過試煉,作為人類,便會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們最終都接受了事實。
“如果我在試煉中失敗了,在融合的過程中凱薩洛斯的意識占據了主導,那將會成為祂最虛弱的時刻,畢竟人類的力量是有極限的。”
凱恩的語氣很坦然。
這一刻,他成為了反抗命運之人。
在這個世界某處,凱薩洛斯留下一個讓他通往“寶庫”的缺口。
“凱恩,你…”
“我不當神了,伊森!”
那一雙堅毅的眼神。
無論如何,凱薩洛斯都將終結。
被他融合,抑或是融合失敗后死在伊森手上。
此時此刻,他,凱恩,作為一個人類,書寫了一位舊神的命運。
“你覺得他說的是實話么?”
與凱恩告別,凜冬忍不住開口問道。
她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她覺得這個世界又一次變得刺激萬分。
消滅一位舊神。
這是全然未知的領域,就連安波利斯也對此一無所知,祂們的生命無窮無盡,自從誕生了意識那一刻就凌駕于任何生靈之上,如今人類使用的幾乎全部咒語與超凡的力量都來源于祂們。
安波利斯很難想象有什么咒語能實質性地傷到一位真正的神,就更不提殺死祂們了。
在臨別前,雙方做出了約定,并留下了用于及時溝通交流的電話。
他們采取了分兵的戰術,凱恩將去尋找凱薩洛斯留下的那一個缺口。
然而凜冬卻不得不考慮到這可能是凱恩的緩兵之計,如果現在動手,就如莉莉絲所說,他在最虛弱的狀態下根本不可能是她和伊森的對手,即使具有不死不滅的特性,可能被重新封印起來。
“不知道。”
伊森搖頭。
作為朋友,他更傾向于相信凱恩的說辭。
“我去監視他。”
凜冬若有所思后說道。
“不必了。”伊森阻止道,“有關魔道網絡的事,可能會有需要你親自解答的部分。”
聞言,凜冬嘆息一聲。
她總覺得伊森神經大條,如果換做別人,在得知了這些真相之后,一定會對凱恩嚴防死守,讓他接下來的每一個行動都處于自己的監控之下,甚至會將所有的風險都扼殺在搖籃之中。
凜冬對凱恩沒有特別的看法,她并不像伊森那樣擅長“交朋友”,幾乎和每一位遇到過的舊神都能說上話。
而且那些舊神對待伊森的態度,讓她總覺得伊森就像個魅魔一樣。
起初是老巴,后來是老安。
現在就連凱薩洛斯和辛卡洛都深陷泥沼。
想到這里,凜冬仔細盯著伊森打量起來。
看起來只是一個人類青年的樣子,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不清楚伊森究竟有哪里吸引舊神。
甚至回想起來,她當時在溪木鎮也很快就喜歡上了和伊森相處時的感覺。
“雖然凱恩說這個世界是由凱薩洛斯編織的,存在于此的亞人和元素塑能師們從理論上來說都是其記憶的投影,扮演著提線木偶的角色,但是有關魔道網絡的部分卻很有參考價值,那是凱薩洛斯眷屬曾經最大的敵人。”
法術的威力,施展元素的咒語的方式,都還原了戰爭中的景象。
“我覺得比起魔道網絡,你更該想想如果凱恩騙了我們怎么辦?”
“我希望他說的都是實話。”
“希望?”
凜冬有些無語了。
她承認作為一個旁觀者,伊森方才和凱恩的討論顯得很真實,他們不但詳細制定了計劃,而且凱恩還一度半開玩笑地詢問他如今的帝國是否愿意接納一位轉業的舊神,他看內閣正值用人之際,需要有一位精通戰爭的人來應付對外戰爭。
盡管帝國局勢趨于穩定,卻并不能改變這個世界整體的發展。
各個國家之間的火藥味愈演愈烈,只要一個導火索,就足以掀起一場席卷整個世界的戰爭。
不過…
“你完全沒有想過判斷失誤的可能性么?”
作為伊森的老師,凜冬覺得自己必須正面指出他的問題。
雖然從結果來看,伊森的判斷總是正確的,但是她不喜歡把一切交給運氣和人性,如果凱恩擁抱了人性,那也一定繼承了人性中陰暗的部分。
貪婪,暴虐,狡詐。
這是每個人的天性,只有高高在上的神靈才能把這些陰暗的情緒剔除出去。
凜冬覺得,這大概也是帝國人都覺得伊森有點不太像人類的原因。
至少,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類”。
不只是因為伊森過去強大的元素塑能魔法,還有他對待力量、名聲、權力的態度,只要伊森愿意,他立刻就能成為下一個教皇尤里烏斯,甚至取代亨利王室。
無論繁榮或毀滅,他都可以主宰帝國的命運。
然而據凜冬觀察,伊森的日常生活幾乎沒有發生太大改變。
一個神秘學愛好者。
這是她對伊森的第一印象,兩年前在溪木鎮遇到伊森的時候,他就在閑暇的時候待在圖書館里,翻閱諸如《帶你了解100個黑暗生物》之類的神秘學書籍,只不過現在變成了研究魔道網絡,并且還把重建魔網的計劃提上了日程。
“我和你不同,也算不上凱恩的朋友。”
凜冬說道,“所以我沒法對他徹底放心。”
她現在仍在考慮凱恩取得了凱薩洛斯力量后與他們撕破臉的可能性。
那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凌駕于萬物之上,以神的視角俯瞰這個世界,很少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除非,那個人是伊森。
只有伊森說他對舊神的力量沒有興趣,凜冬才會試著相信。
“我只能希望。”
伊森沒有反駁凜冬,他覺得老師說的很有道理。
他希望凱恩是一個真朋友,期待這個世界朝著美好的一面發展。
但正如凱恩所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無論是融合失敗,或是凱恩騙了他們,都有可能讓事態朝著最壞的結局發展。
“所以,我也沒有告訴他所有事。”
“你向他隱瞞了什么?”
凜冬瞇起眼,仔細審視伊森。
她倒是真想象不出這濃眉大眼的伊森準備了什么后手。
她半開玩笑道,“用友情與羈絆喚醒他心里最后一絲良知?”
凜冬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這個,她猜測自己一定是被伊森洗腦了,這家伙前段時間給她講了不少睡前故事,其中包括了想要成為海賊王和火影少年的成長,基本都是這個類型的主題。
她有時不禁懷疑伊森是不是受到了那些童話故事般敘事的荼毒,以至于對于人與人的交往留下了美好的幻想。
“不。”
伊森坦然接受現實,“到了那時,友情和羈絆就沒用了,所以我準備了一個法術。”
實際上,這個法術最初并不是為了凱恩而準備的,他也沒法預料到凱恩會出現在這里。
然而當他收到了來自老友老巴的邀請時,就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這也許會是一場藝術愛好者的交流會,不過事情也總會有朝著糟糕方向發展的可能。
“法術?什么樣的法術?”
凜冬更好奇了。
“很難形容。”
伊森思忖片刻,眼神瞥過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青發少女,想起了他第一次向尤格介紹魔法卷軸時的宣傳語,便說道,“一次NB的攻擊。”
他不再繼續想下去。
“希望我永遠都不需要用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