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很可能學院有史以來性格最頑劣,也是魔法天賦最高的學生,無愧于她“黑魔王”的稱號,但這個頭銜更多是在導師之間流傳,她在學生之間有著極高的人氣。
畢竟很少有學生不喜歡湊熱鬧。
就連后來的學生們也聽說了凜冬在圖書館炸飛院長的光輝事跡,鼴鼠俱樂部更出現了“史學家”,把凜冬在校期間大大小小的惡作劇全都寫進了“史書”里,這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學院新生,引導他們走上了“黑魔法”的道路。
弗蘭奇也曾是凜冬的追隨者,盡管從年齡上來說微妙。
他和凜冬是同齡人,然而卻比凜冬晚畢業了好幾年,學院的制度向來是彈性制的,只要累積到了足夠的學分,最終需要向學院申報元素塑能師證書的畢業考試,他的進度在同齡人已經算快的了,但是和凜冬這種滿打滿算在學院待了三年就修夠了所有學分的怪胎實在比不了。
而現在,弗蘭奇明白了一切。
“院長,這是…”
“也許是魔網的入口,誰知道呢?”
滿頭白發的老者聳了聳肩,白色光球里的回響已經消失不見了。
此時此刻,弗蘭奇仿佛又成為了當初的那個學生,內心充滿疑惑,“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院長是學院里最博學的人,每當遇到了無法解答的難題,他都能從院長那里得到答案。
院長也一如既往,用他那有些渾濁的眼睛平靜地望著弗蘭奇,等待他的學生提問。
“您剛才提到這里的時間不通暢尋常,我們會在這里看見過去的回憶…”
“你看見了什么?”
見弗蘭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老者問道。
“我看見了自己,我來過這里,但卻完全不記得發生過了什么。”
他向院長主動承認了自己頑劣的過去,這也是他今天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他在巡邏時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戴著鼴鼠俱樂部成員的舞會假面,偷偷摸摸地溜出了校園。
院長又問道,“你還看見了些什么?”
“我看見他闖進了迷宮,跑向了更深處,這和我的記憶并不相符。”
在弗蘭奇原本的他記憶中,他一直在樹根下躲到了天亮,并且直到后來畢業前都沒有再探索過迷宮深處的秘密,因為當他望向黑暗時,總覺得那里隱藏著某些危險的東西。
他查閱了許多與魔網有關的書籍,都沒能找到任何線索。
在后來的很多年,這都成了他心中的執念——必須避免有人闖入這里,這是他重返學院的原因,但當他仔細思索時,卻又想不起執念的來源。
“也許是你忘記了它,這不奇怪。”
院長說道,“我們每天都在忘記許多事。”
但不是如此重要的事。
弗蘭奇想要反駁,最終還是克制住了心中的情緒。
魔網隱藏了太多秘密,也許就連院長也無從知曉它的全部,他能覺察到院長似乎并不想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甚至當他說出自己記不清的時候,院長松了一口氣,以至于弗蘭奇不禁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看錯了。
“弗蘭奇先生,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是的,院長。”
面對院長下達的逐客令,弗蘭奇點頭朝著樹根編織的通道退去,但與此同時,塵封多年的好奇心占據了上風——今天的院長看起來有些古怪,并且,院長從沒有,也不打算向他解釋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當弗蘭奇完全退到通道外時,手不由自主地探向了腰間的魔藥瓶。
這是一瓶隱形藥劑,傍晚突擊查房時沒收來的,自從凜冬出現后,隱形藥劑就成了學院最暢銷的商品,直到今天都是如此,而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使用過這些道具了。
短暫的猶豫過后,弗蘭奇擰開了瓶蓋。
這實在太過巧合,仿佛提前設計好了一般。
這讓他想起“命運”,讓他不禁懷疑自己在學校里碰到的那個幻影,是否也是命運的安排?
弗蘭奇將瓶子里的魔藥一飲而盡,他注視著自己逐漸消失的雙手,又一次遵循了本能。
放緩腳步,讓自己不透露出一丁點聲音。
他有著豐富的潛入經驗,在鼴鼠俱樂部時也能導師們頭疼不已的調皮鬼,在與院長交談時,他就觀察了四周,選定好了藏匿地點,他躡手躡腳地折返回去,朝著角落退去。
院長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存在,依舊全神貫注地仰頭望著半空中的白色球體。
但緊接著,身邊輕微的響動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呼吸聲,似乎正極力調整自己呼吸的頻率,避免發出更多的響動。
他頓時如同觸電了一般。
“幻象”沒有消失,一直跑到了這里,用隱形藥劑掩蓋了自己的存在——他當時躲在這里不敢動彈,那便是有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來了這里,目標不是為了抓住他讓他扣學分,而是為了這個白色的圓球而來!
不多時,門外傳來了響動。
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金屬造物在地上拖拽出來的噪音。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著黑袍,面容完全被遮蔽于斗篷之中的人影,連接著鎖鏈的鐮刀拖拽在地上,這樣的打扮幾乎立刻讓弗蘭奇想到了黑魔法師,那些將智慧與知識用來帶來災禍的異類。
“他沒有出現。”
人影的聲音干枯低沉。
立于白色圓球之下的院長先是一愣,隨即了然,“原來如此,是隱形藥水啊,你一直都在我們身邊。”
院長的聲線似乎也發生了變化,他環顧四周,眼神變得陰沉。
弗蘭奇立刻理解了兩人對話的含義。
院長表面上讓他離開,實則向這個提著鐮刀的黑魔法師通風報信,倘若不是他喝下了這瓶隱形藥劑折返回了這里,恐怕就會在猝不及防的狀態下遭到截殺。
這解釋了所有違和感的來源。
變形藥劑。
弗蘭奇的腦海中也頓時浮現出了與之相關的知識,味道嘗起來像甘草,效果是能讓你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以其他人的模樣示人。
這意味著黑魔法師在他們毫無覺察的情況下登上了這座島,還了解到了島嶼下方隱藏的秘密。
也許他們曾經見過面,當時這個偽裝成院長的黑魔法師沒有發現他,讓他返回了學校,那么失憶便是在那之后發生的事,從魔法的角度來講,將一部分記憶剔除人的大腦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弗蘭奇的心跳變得越來越急促。
所有人都清楚黑魔法師潛伏進學院的嚴重性,因此他在返回學院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這個消息告知導師或院長。
弗蘭奇在腦海中模擬著自己可能采取的行動,但學院內部有人并不希望這件事傳開,暗算了他,剔除了他的部分記憶,沒有選擇在學院動手,或許是因為忌憚家族在魔法部影響力,倘若他在學院里意外身亡,父母一定會動用一切魔法部的關系,在學院展開全面調查,這個恐怕不是黑魔法師們希望見到的結果。
但如果是在逃學后失蹤,扯皮的空間就多了不少。
學院早就有人被滲透了。
腦海中涌現出的想法頓時讓弗蘭奇手腳冰涼。
暗算他的人究竟是他的導師,又或者是院長本人?
“出來吧,弗蘭奇先生,我們可以談談。”
遠處的院長對著四周說道,“你也很想知道魔網的秘密,不是么?”
手指鐮刀的黑法師已經展開了搜索,泛著銀光的刀刃似乎附著上了某種他所不知道的咒語。
距離越來越近了,弗蘭奇都能聞到人影身上疑似好幾個星期不洗澡的腐臭味,令人作嘔。
他輕輕將魔杖指向了通道處。
一只由電弧構筑的昆蟲逐漸形成,它第一時間鉆進了交錯的樹根之下,朝著來時的方向跑去。
他操縱電蟲在入口處炸開,電弧引發了樹根的抽動,引發了細微的輕響。
弗蘭奇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過火,他所面對的很可能是手上染上過無數人命的黑魔法師,太過明顯的腳步聲只會讓他們判斷出那是用于吸引他們注意力的誘餌。
只有根須抖動聲音,才更像經過時不經意間造成的響動。
手執鐮刀的黑魔法師當即轉身,朝著聲源處快步走去,鋒刃在黑色的根須拖出一條被腐蝕過的紅色劃痕。
絕對不能被這把鐮刀觸碰到。
弗蘭奇心中有了計劃,接下來,他必須先發制人。
在人影消失在通道的剎那,他手中的魔杖涌現出了淡藍色的電弧。
如箭矢般的電弧徑直擊穿了“院長”的胸膛,撞在了入口的方向,弗蘭奇并不認為如此簡單的咒語就能擊斃一名黑魔法師,還未等“院長”做出反應,從魔杖噴涌出紅色電弧便擊打在了他的身上。
紅色的電弧并未立刻散去,周圍的溫度猛然間提高了十幾度,被電弧觸及到的軀體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伴隨著黑色的煙幕,焦糊味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
提著鐮刀黑魔法師聞訊返回,還未等他邁進半步,弗蘭奇緊緊閉上了眼睛,嵌進藤蔓的閃電箭矢迸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弗蘭奇在閉眼前就鎖定了黑魔法的位置,他聽見了不遠處痛苦的低吼,牽動所剩不多的魔力。
又是一道紅色的電弧。
低吼在“噼里啪啦”的聲響中逐漸減弱,直到徹底消失不見。
空氣中的焦糊味越來越強烈了,完成了這一切的弗蘭奇弓著身子,猛烈地喘息著。
為了確保擊殺這些黑魔法師,他不得不使用自己所掌握的破壞力最強的元素魔法,很顯然這些黑魔法師掌握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咒語,面對這樣的對手,必須要做到一擊制敵,絕不能留給他們念咒的機會。
這是一場豪賭。
倘若他的突襲無法奏效,所剩無幾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應對接下來戰斗。
但看起來,他賭贏了。
弗蘭奇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兩具焦黑的尸體,身上的皮膚已然全潰爛,倒在盤綜錯節的根須上一動不動。
他開始猛烈地喘息起來。
但危機并未就此解除,已經黑魔法師潛入了學院,他必須把這個消息…
弗蘭奇的思緒就此中斷了,詭異的一幕正在他的眼前上演著。
中了閃雷咒的人必死無疑,被燒焦的不只是他們表面的皮膚,他們內在的部分也早就在灼燒中被破壞殆盡了。
然而此刻,那本應死的不能再死的“院長”卻抬起了胳膊,撐起了自己的身體。
最后一道紅色的雷光擊落在他的身上,輕易地將他壓垮,卻也只是讓相同的過程重復了一次。
這不是治愈咒語,也和弗蘭奇所知道的生命神教的把戲不同,他身上的所有傷口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退著,直至皮膚回歸他的全身。
“真不愧是決斗俱樂部的榮譽成員啊。”
“院長”輕輕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手執鐮刀的黑魔法師也以相同的姿勢站起身,他不再著急,用泛著銀白光輝的鐮刀在通道的入口處輕輕一劃,糾纏的根須便封死了弗蘭奇最后的退路。
“時旅者…”
弗蘭奇脫口而出,臉上浮現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知道我們?”
“院長”饒有興致,“也是,這個學院的圖書館里一些書里提到過我們的事。”
那算不上什么好名聲。
降臨于第二紀元的災禍,一群殺不死的怪物,親手埋葬了輝煌的迦洛格王朝。
書本將這支神秘的族群描寫得千奇百怪。
他們能變成你身邊人的摸樣,也有人指出他們的本體是某種具有人形,紅色的皮膚,長相和章魚酷似的生物,目前最主流的觀點認為時旅者來源于地底,是與舊神一樣古老的存在,也許是某一位考古團隊意外將它們釋放了出來。
時旅者也是文明史中唯一沒有被正面擊敗過的族群。
正如沒有人能確認他們是從哪冒出來的,在毀滅了迦洛格王朝后,這一支神秘的血脈便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再也沒有了跡象。
時旅者能操控時間,逆轉生死。
就連迦洛格王朝最強大的勇士也敗在了他們手里。
弗蘭奇覺得剛才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完全符合了書本上對于時旅者的描述,眼前的時旅者變成了院長的模樣,本體則很有可能是一只紅色的人形章魚。
他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然而那本書里并沒有提到“如何與時旅者對抗”這最關鍵的信息。
或許也沒有任何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隨著迦洛格王朝的落幕,所有曾經試圖抵抗時旅者的人都成為了歷史。
弗蘭奇讀過書本上對于勇士的描述,他的強大毋庸置疑,王朝的子民將他視為力量的化身,甚至有一些信徒將他奉若神明,他的豐功偉績就連圣者都無法相提并論,但是這樣一位無所不能的常勝將軍,卻輕易地死在了時旅者手里。
這不是他所能戰勝的對手。
那么逃跑呢?
逃出這里,把消息帶回學院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不必緊張弗蘭奇先生,如果我想要殺了你,剛才就已經動手了——至少不是現在。”
“院長”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頭頂上方的旋轉白色圓球。
一切都準備就緒,這是一個好日子。
魔網帶來回響,意味著他們正距離預言越來越近。
除掉一只小老鼠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可以等到最后進行。
弗蘭奇覺察到了異常,通過支離破碎的線索,忽然間明白了時旅者們的目的。
“院長”方才提到回響是最近才出現的,時旅者們便第一時間趕來了這里。
他們要通過這個回響喚醒某個超越人類想象的可怕存在!
他所讀過的書本里曾有人模糊地描述了那個被定義為“起源”存在,祂賦予了時旅者們這世間最神秘的力量,時旅者的一切行為都是祂的授意。
從迦洛格王朝覆滅的結局來看,那是一個危害程度不亞于邪神的存在。
想到這里,弗蘭奇將最后的魔力灌注于魔杖之中。
不過這一次的目標不再是“院長”而是懸浮在他頭頂上方的白色球體,那是所有回響的源頭。
“院長”的表情終于陰沉了下來,他只是輕輕揮手,無形的巨力便在閃電形成之前將弗蘭奇擊飛了出去,使他重重砸在被藤蔓覆蓋的墻壁上,漆黑的根須立刻纏住了弗蘭奇的手腳,將他牢牢地固定于其中。
“現在,安靜!”
“院長”從衣服內側的口袋里取出一把匕首,眼神是無與倫比的崇敬。
尖銳的鋒刃在他的手腕上劃開了深可見骨的傷口,流淌而下的血液點亮了位于他們腳下的圓陣,弗蘭奇這才意識到從一開始,他們就位于這未知法陣的中心,猩紅的光與潔白的圓球交織在了一起。
圓球轉動的頻率越來越快了。
弗蘭奇想要大喊大叫,分散時旅者的注意,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但黑色的根須卻預判了他的想法,牢牢地綁住他嘴巴。
魔法力場變得古怪,他能感受到有什么東西正在被喚醒。
那個被稱為時旅者先祖的存在。
一個暴虐的,以毀滅為樂趣的邪神!
而他將見證邪神降臨于人間的過程,時旅者們的確沒有必要殺掉他,因為接下來的過程便足以讓他喪失所有理智,在瘋狂中痛苦死去——這是所有人類在覲見邪神的必然結局。
但時旅者,他們已經不再屬于人類的范疇。
時旅者念咒的聲音越來越強烈,那是他從未聽過的語言。
——請您從黑暗的虛空現身,回應我們的召喚。
他只能通過從書本里讀到過的翻譯,來猜測咒語的含義。
白色圓球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還能聽見里面傳出的回應。
邪神回應了時旅者的召喚。
弗蘭奇瞪圓了眼睛,命運指引他前來,卻只是作為見證者,他將目睹邪神的降臨,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要閉上眼睛,黑暗根須分裂出的細絲卻強迫他睜著眼。
無數想法伴隨著焦躁與不安涌現了出來,弗蘭奇無法預知自己將要看見什么,但可以確定的是,所有與邪神有關的儀式,最終都會以血腥的慘劇而收尾。
“院長”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手指鐮刀的斗篷人更是虔誠地跪拜在了圓球之前,他將手中的鐮刀高舉過頭頂,仿佛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即將到來的偉大存在。
在那不斷交織的白與紅之間,弗蘭奇聽到了其他的聲音。
“來,再吃一個,很甜的。”
輕柔到有些甜膩的聲音與現在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漸漸看清了光影中的人影,她是站著的,雙臂親昵地搭在另一個人影的肩頭,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壓在了對方身上,這是相當親昵的姿勢,弗蘭奇只在處于熱戀中的情侶身上見到過。
“我正在思考一種新的可能…唔。”
冰涼清甜的果實被送進了坐著的人影嘴里,女性聲音輕快,“沒關系,你繼續思考,我喂你。”
很顯然,時旅者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他們完成了儀式,喚醒了那個被他們所敬仰的,無所不能而又冷酷無情的…什么來著?
光芒散去,一男一女顯現在了他們眼前。
弗蘭奇的疑惑絕不比時旅者少,首先,他完全不明白為什么凜冬會從那個白色的圓球里冒出來。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看起來并不恐怖,也不會使他喪失理智,陷入瘋狂。
而正在卿卿我我的兩人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動靜。
凜冬一轉身,便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院長,怎么是你?”
緊接著,她便覺察到了周圍的異常。
漆黑狹小的空間,被糾錯的根須綁在墻壁上的男性,嘴巴也被牢牢地纏了起來。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愛好,請放心,我會替你保密的。”
“你是誰?”
時旅者厲聲喝問。
理論上來說,他知道凜冬是誰,但現在他被氣昏了頭,口不擇言。
他應該質問凜冬為什么會從圓球里冒出來才對。
“我是凜冬啊。”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女神呢?
他那心心念念的女神跑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