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亞人之都
對于西大陸人來說，這是一個新鮮話題。
因為通常舊神、邪神這一類的事是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講的，就算在自己家里，也得鎖起門來關上窗子才能小聲討論，否則被扣上迷信的帽子，就算社會名流們也得退層皮。
這不，就連議長的兒子，在公開場合提到了些“邪神蘇醒”的話題，也被禁足了將近一個月，后來不得已用“航海綜合癥”才糊弄了過去。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尤格真的患上了精神疾病，用這種手段來掩蓋錯誤的真實案例屢見不鮮。
明眼人覺得尤格是去了帝國一趟，受到了那里神學思想的荼毒，在思想和立場上出了問題，導致那些議長的派系也出現了動搖，畢竟深海議會一直以來的外交策略都是與洛菲克財團交好，彼此互換一些軍工、能源方面的知識，神學思想與帝國的政治體制在他們看來都是糟粕。
倘若尤格鐵了心要和王室、教廷那些人廝混在一起，將來別說接手他父親的位置，被人踢出深海議會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至于這項傳統…
那便是深海議會建立之初定下的規矩，也許當時的人都清楚是怎么個事，但是時至今日，立下規矩的原因早已無人在意，只知道這是一項不能違背的底線。
在西大陸，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可以談論邪神——那就是你能解釋清楚祂們存在的原理，祂們的本質乃至祂們的目的，剝下祂們作為神的外衣，破除迷信，這是人們喜聞樂見的。
但絕大多數人試圖談論邪神話題的人都說不明白這些，他們只會重復著“邪神無所無不能，不可知、不可探”之類的車轱轆話。
教皇尤里烏斯就是典型。
西大陸有不少以他為原型的、話劇作品，無一例外把他塑造成了丑角，首都從上到下都流傳著不少“教皇笑話”。
尤格聽得格外仔細，他已經學會了無視生活中出現的異常，把那些裂開的縫隙、從裂縫里涌出來的污濁的水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還有弗洛爾背后涌出來看起來像是要捏死在場所有人的影子，這些都是幻覺。
也許它們存在著某些特殊的意義，但尤格目前還無法解讀出其中的含義。
“我承認，這是一個噱頭，但是商人嘛，免不了噱頭。”
主席臺上矮小的男人環顧四周，調動著人們的情緒，“準確地來說，我們是抓住了邪神的一縷意識，設法困住了他，至于他的本體，仍然躲在某個我們尚未探測到的地方，而好消息是，我們可以研究他，了解他，甚至，殺掉他，這就是我來到西大陸的原因。”
“弗洛爾先生，為什么你不向教廷分享這個秘密？”
聽中里有人問他。
“因為教皇大人只喜歡和沒長牙的邪神打交道。”
弗洛爾用搞怪的語氣作為回應。
又有人提問，“弗洛先生，我能知道他的名字么？邪神是否也有名字？”
“凱恩。”
弗洛爾說道，“是的，他叫凱恩。”
在“帝皇之劍”航行的第九日清晨，西大陸首都奧菲拉的港口逐漸在海岸線上映出了輪廓，一大早，船上的水手們就發出了歡呼，船長更是激動地站在了船頭。
“老森，他們在慶祝什么？”
章魚臉烏爾塔有些好奇，通過幾日的相處，他與伊森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稱呼也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改變。
在他看來，伊森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讓人忍不住想要跟隨他做一番大事業。
他們探討了許多問題。
從深海一族的起源，到他們的主人艾利歐姆，以及被鎮壓在海底，進行了封印的深谷，其中許多問題都是烏爾塔和他的族人們從未考慮過的。
“他們在慶祝航行的順利。”
“為什么要慶祝航行的順利，難道之前出現了不好的兆頭么？”
烏爾塔是一個充滿了好奇的章魚臉，這是他第一次與人類航行，他認為自己肩負著把人類的知識帶回族群的使命。
“嗯，這說來話長。”
伊森沒有詳細解釋。
所有不好的兆頭都來源于烏爾塔，這只章魚臉似乎并不理解它的長相在人類的審美看起來有多嚇人。
哪怕已經混熟了，水手們起夜冷不丁與烏爾塔打了個照面都會被嚇個半死。
伊森這幾日對深海一族有了基本的了解，他們棲息在深海的深谷附近，除了天生就具有的水下呼吸特性之外，還精通精神類的法術，他們無需學習，就能與任何生物進行無障礙溝通，因此能驅動棲息在深海的一些海獸，為他們清除從深谷中不時出現的邪神造物。
據烏爾塔描述，深谷是位于海洋深處一道漆黑的縫隙，所有進入縫隙的生物都再也沒回來過。
烏爾塔和他的族人就相當于老艾留在深谷外的“清潔工”，防止那些從深谷中鉆出來的生物跑到海面上。
這解釋了船長一槍就能放倒烏爾塔的原因。
深海一族的作戰風格類似于召喚師，在越深的海域作戰他們所能發揮的本領也就越強，那里存在著許多體型龐大，足以讓任何深海恐懼癥患者窒息的海洋生物，深海一族認為，它們都是艾利歐姆留下的守護者們。
在一片歡呼聲中，“帝皇之劍”緩緩駛入奧菲拉氣派的港口。
這座城市被海洋環繞，是這個世界繁榮的貿易城市之一，除了來自不同文明的商品之外，你還能在這里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和游客。
剛一下船，伊森就感受到了奧菲拉港口的領先。
登記處甚至劃分出了“人類”和“亞人”的窗口，相比于排起了長隊的人類窗口，亞人寥寥無幾，遠遠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各種各樣的尾巴。
伊森一直都對亞人族很感興趣，目前沒有任何一本科普類的書籍能權威地解釋亞人族的由來，民間對此眾說紛紜，有人認為他們是某些中位神的信徒，就如狼人之于狩獵女神辛西婭，它們在漫長的信仰過程中樣貌發生了變化。
這是目前伊森覺得最有“科學依據”的一種。
當然，也不乏有簡單粗暴的人，認為如果人類和貓生活在了一起，就會生下有貓咪特征的人類。
這種傳言在帝國的邊境城市尤為流行，起初伊森對這種毫無科學性的理論嗤之以鼻，但在來到這個世界的兩年后，他不禁改變了看法。
拋開遺傳學的理論，這個世界是真有許多人會和山羊、馬生活在一起。
“你要在那邊的窗口登記。”
伊森向烏爾塔指了指隔壁的窗口，凜冬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老師，那邊是亞人窗口。”
“魔女也是亞人。”凜冬說道，“你的理論和書上都是這么說的。”
和人類長得一模一樣的亞人，也是亞人。
“我覺得你其實也可以去那邊。”
艾薇在身后說道，“理論上來說，正位神應該也算亞人。”
“那頭頂上長了一根有自主意識呆毛的也算亞人。”
“我這是圣言術導致的！”
艾薇反駁道，但顯然她頭頂上的金毛不這么認為，伸長了一小截往隔壁鉆，但終于敵不過身體的控制權掌握在艾薇那里。
看著產生了分歧的“兩人”，伊森忽然陷入了深思。
艾薇是人類，金毛是亞人，那么當她們倆湊到一個身體里之后，究竟算人類還是亞人？按照這個思維繼續下去的話，就不難發現這根金毛實際上和貓耳、貓尾巴沒什么區別，甚至具有自主思維的金毛還要比它們高級一些。
“通常來說，在這種模棱兩可的情況下，我有一種更好的判別標準。”
伊森說道。
“什么標準？”
“哪邊人少排哪邊。”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從人類窗口出來的第一時間，伊森就看見了氣勢洶洶的艾薇，她頭頂上的金毛倒是對此十分滿意，沖著伊森連連點頭——好兄弟，還是你說的有道理。
一想到自己在亞人類窗口的遭遇，艾薇就氣得牙癢癢，“登記的時候要說明你具體屬于哪個亞人族！”
三人詐騙團伙發生了內訌，她覺得自己又被伊森給騙了。
窗口柜臺的小姐見艾薇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仔細地檢查了她頭頂上的金毛，最終在確認這金毛確實不同尋常后，在登記表上填寫了“金毛族”。
以上就是艾薇創造了一個新種族的傳奇經歷。
“哪有這種亞人，我可是這次訪問的外交官！”
一想到正式訪問深海議會的時候要出示登記表，艾薇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更氣人的是，伊森忽悠完她，自己去排人類窗口了，從而免于了即興創造出一個新種族的尷尬局面。
“你先冷靜，這個城市看起來思想很前衛，說不定少數族裔在政治外交上會有優勢。”
“…真有還是假有？”
雖然被騙了很多次，但艾薇還是忍不住再相信伊森一次。
她不明白伊森許多清奇的思路，更無法理解的是這些清奇的思路往往還是正確的。
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難道制定這個世界規則的正位神和中位神們，思路都和伊森一樣清奇？
“應該是真的。”
“我看未必。”
三人詐騙團伙分崩離析，凜冬提出了反對意見，“設置亞人窗口應該不是出于政治意圖，而是對不同的亞人進行潛在的威脅。”
她向兩人揚了揚左手的黑色手環，手環經過了一定的設計，噴上了深海議會風格標識，看起來像是極具本地特色的紀念品，“據說這是用來防止魔女魔力暴走的裝置。”
帝國雖然不像西大陸劃分得這么細，但如果亞人族要去一些正規機構任職，都要接受最嚴格的審核，而且還會在工作期間被穿小鞋，當成異類來看待。
據她所知，帝國應該算得上對亞人最不友好的幾個國家之一，你幾乎很難在大城市見到亞人族的身影。
實際上，凜冬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改變的種族。
魔女這個稱號最初是教廷提出來的，后來說的人多了，她好像就真成了魔女。
不過凜冬對這些事并不在意，尤其是在見到了伊森之后。
據她觀察，伊森似乎對“白發紅瞳”、“魔女”這些不常見的特質非常中意，反倒對于帝國常規的審美不感興趣。
他們參加宴會時，有不少年輕漂亮的貴族姑娘們對他暗送秋波，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伊森連一眼都沒多看。
當凜冬走過亞人窗口時，豁然開朗。
伊森是個亞人，所以他的審美也是亞人審美，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剛才排隊的時候，凜冬還注意到伊森盯著那些亞人的尾巴和耳朵觀察了很久，她去隔壁排隊也是想走近了看看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她特地仔細觀察了一個虎人，得出結論，“這有什么難的？”
隨著“嘭”的一聲，她的頭頂長出兩只白色的貓耳，身后還鉆出了一只布偶貓的尾巴，“這比直接變成貓簡單多了，就算最弱小的魔術師都能做到。”
長出貓耳之后，她的神態都有點像貓貓了，喜歡歪著腦袋看人，“你喜歡這些怎么不早點說？”
“我沒有那些心思，我是抱著科學精神來看待這個問題的。”
伊森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只是好奇亞人族究竟是怎么出現的，他們的祖先原本是人類么？”
正如他一直強調的，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福瑞控。
“這位先生，問得好！”
一個活力十足的聲音主動進入了三人的討論，一個穿著短衣短褲的虎人少女走近了他們，“你們是遠道而來的冒險者嗎？你們的團隊里似乎有許多亞人伙伴，歡迎你們來天堂島做客！”
她身上的白色襯衣就有“歡迎光臨天堂島”的語，只是被她的身材頂得有些變形了。
說罷她還沖著凜冬笑了笑，露出了可愛的虎牙，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凜冬的肩膀，“算起來的話，我們應該還屬于遠房親戚呢。”
“嘶！”
凜冬有些不高興地躲到了伊森身后，扒著伊森的胳膊，探出來一個腦袋。
艾薇暗自感慨凜冬的脾氣最近真是越來越好了。
要是換做帝國傳言里的那個不可能被提及姓名的魔女，這一巴掌下去就要出大事了。
亞人族往往具有一些異于常人的特性，比如虎人的牙齒很尖手上的力氣很大，而凜冬是一個標準的元素塑能師，身子弱也沒什么力氣。
“我們會去拜訪的。”
伊森接過虎人姑娘發的傳單，傳單做得很精細，后面還有詳細的奧菲拉亞人旅游指南。
“好嘞，我推薦牦牛族開的風味燒肉店，絕對能讓你們吃個過癮！”
這喚醒了虎人姑娘美好的記憶，她眼睛彎彎，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修整完畢，陸續完成登記的船長和水手向他們打了聲招呼，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來奧菲拉，早就制定好了游玩計劃，告訴他們如果有事的話，能在奧菲拉南城區的星夜港找到他們，那里是專門為了水手們開設的區域。
有美食，有烈酒，還有許多攢勁的表演。
在海上待了九天，水手們急需一些節目來助助興。
艾薇說道，“我們要先去議會一趟，他們為我們安排了住處。”
通常來說，這種國際訪問有一整套接待流程，全部都由議會的外交部門來安排，這一次他們似乎對帝國的到訪并不感興趣，只安排了一些低規格的招待。
不過艾薇倒也樂得如此，若是換做高規格的外交流程，他們就幾乎沒有了自由時間，更不可能去“天堂島”這種亞人族的聚集地。
伊森對亞人族很感興趣——在這一點上，她和凜冬的意見是一致的，只是她不確定這是否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前段時間官方聲明強調多了，搞得她也越來越覺得伊森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深意了。
“等一下，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一個關鍵問題？”
伊森叫住了作勢欲走的兩人。
“什么問題？”
“烏爾塔先生人呢？”
為什么根本沒有人在乎忠厚老實的章魚臉先生？
伊森可一直都看在眼里，烏爾塔是第一個進窗口的，之后就再也沒出來過，現在就連最后一個水手都離開了。
“我之前忘記說了么？”
凜冬就排在烏爾塔的后面，“他因為被懷疑散播不良信仰，以及意圖把其他居民變成章魚臉被帶去調查了，等調查完可能要幾個小時之后了吧，我們先去辦理入住手續，之后再來找他。”
伊森難以置信，“這里不是有很多亞人嗎？難道亞人之間也有種族歧視？”
“我覺得這不能完全怪登記員小姐。”
艾薇站出來說了一句公道話。
她排在凜冬面，當時也在登記室里，目睹了現場的情況，“登記的時候要詢問亞人族的族群狀況，很顯然那個登記員小姐沒聽說過深海一族，然后烏爾塔的情緒就變得有些激動，他突然握住登記員小姐的手，說‘沒聽過的話，就讓我來給你講一下吾主艾利歐姆和救世主吧！’”
她和凜冬一致認為這應該不屬于種族歧視的案例。
當一個章魚臉抓住你的雙手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是要被帶走接受調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