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定義天地
時間的前進在意識里呈現出了迥異的形態，一隙天的尺度被拉得極為漫長，滴落的琥珀包裹住了統御火焰的靈能者，柔和似水的光芒涌了上來。
宋識嘗試判斷這次一隙天釋放要花費的時間。
結果在下個瞬間出現在心頭。
三秒鐘。
三秒鐘.哪怕對自然人都是一段算得上寬裕的時間，而對被冠以“三千照徹”稱號的明先鳶，這已足夠她繞著泰拉漫步二十圈，連帶著拍上幾張照片。
稍縱即逝的烈光，將成為可笑的臃腫煙花，驚天動地的殺力，淪為了輕飄飄的纖毛。
不值一提。
這就是.
神座？
不，應該說。
——這就是，第六環大源所代表的靈能？
奔騰的時間不會隨著心意停下流動，但有人靠著它法，實現了短暫的凌駕其上。
兩道意識躍動出了軀殼，在無窮無盡的光芒中，朝著彼此對視，遠遠超過常人想象的信息交流速度，將這一刻的現實襯托得近乎停滯。
第一秒。
“琉璃觀。”宋識的意識振動了一下，無形的聲音傳輸了過去：“真巧。”
“確實挺巧。”同樣呈現出琉璃澄澈的眼眸，稍稍抬起了一點，明先鳶的聲音響起：“它足夠好用不是嗎？意象干凈明朗。我喜歡這項靈能技藝。”
光海泛起了水波般的漣漪。
“琉璃觀的開創者若知曉，后世有我這樣的使用者。”明先鳶語氣平淡得好像在敘述某種最為正確、不容辯駁的真理：“這便是他最大的榮幸了。”
“那看來這‘最大’快要易主了。”
猶如塵封千年的洞窟，有一天突然被撥開了石壁，溫煦的一束陽光傾瀉而入。盈滿光芒的天地，忽地升起了更為明亮、奪取所有注意力的笑聲。
“心里可以認輸.但嘴上絕不認。”明先鳶朗聲大笑：“很好，嘴硬是半張通往頂峰的門票。”
“有沒有可能。”青年說：“我心里也沒認呢？”
“這就是剩下半張。”
光正在.流動。
也許是既來之則安之，意識交換的同一時刻，宋識沉下心，感受著周遭的一切。
他看見了光的流向，一束光芒被感知剝開了，露出了其下的真容，一縷縷更為纖細的光編織在一起，構成了光束，像是鋼絲捻制的鋼纜，卻遠比那晶瑩剔透。
不.這不是終點。它們仍然可分，無以計數的光子之海，這些不可分割的基本粒子，才是光芒的真正本質。
第二秒。
一隙天的赤金流芒，依舊在艱難進發。
明先鳶亦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自己是想動而不能，而對方，如果這位“三千照徹”想的話，她能悠閑地注視完一隙天的全程，在觸及鼻尖前的最后一刻，小跑繞上幾圈，走到自己面前。
“那群智械雖暴殄天物了我的力量，不過東拼西湊起來，那臺機器人也勉勉強強夠得到五環之下，第一流的水準。”
“這算不算變相夸耀？”宋識低笑起來：“按你的說法，親手拆了殲星機神的我，自然就是五環下的第一流。”
“夸耀？說些實話罷了，可不要志滿意得。”
明先鳶晃動了一下食指。
“既有心開辟史無前例的第七環，做到這種程度，不過是最不值一提的必要。”
“琉璃觀竟然還有讀心的用法？這我還真不知道。”
純白的光帶形如絲綢，縈繞不絕，為明先鳶增添了無與倫比的光彩。
她道：“哪里用得上讀心呢？你的心，可沒有任何的遮掩。”
“哈”宋識的視線，從周遭環境收了回來，再一次投射到女人身上：“居然這么明顯嗎。”
“——嗯，一隙天。”
縈繞著白光的手，觸碰上了迸發而來的赤芒。
前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侵蝕，不，應該說包裹住了赤芒。這些純白的光，化為了一層微不可察、幾乎完全透明的光膜，靈巧地收攏起了一隙天。
然后，一隙天被拿了起來。
就像是一塊凝固的琥珀。
明先鳶歪著頭，興致盎然地端詳著手中的赤芒。
“稍縱即逝的光.嗯哼，很棒的靈能技藝。”她的手指慢慢劃過這塊琥珀的表面：“你給道途，添上了我喜歡的一筆。”
五指忽然松開，琥珀被拋了回去。
透明而堅不可摧的光膜，在半空中一點點褪去，如清晨的薄霧，不留神的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一場留有余韻的幻夢。
一隙天的赤芒落回了原本的位置，分毫不差。
“看明白了？”她道。
“嗯。”宋識說：“看明白了。”
第三秒，如約而至。
“鋪場、天人合一、呼應天地.”宋識輕聲道：“你做的，是這些，也都不是這些。”
明先鳶露出了鼓勵的眼神。
宋識緩緩說出最終的答案。
“你將天地重構了。”
光海波動。
東陸向來把“天地運而相通，萬物總而為一”稱之為絕高境界，一種讓自身與天地達成自洽共同的特殊關系。而對于大源，這亦是直指頂峰的精髓之一。
自己正是這方面的熟手，客氣地說，前今兩世加在一起，有資格在“天人合一”上比擬自己的，也不過寥寥幾位而已。
然而搏殺從來不是只看一個方面，就算是大源內戰，“天人合一”也不過是影響勝負的關鍵要素之一，而非所有。自己遇見的這幾位，固然在“天人合一”領域不落下風，可當其它因素算進來后，就導向了既定的敗局。
直至此刻。
明先鳶.“三千照徹”，這位第六環的神座，親手向自己展現了另一種可能性。
她已超脫了天人合一的桎梏，以自己的意志，重構了——重新定義了“天地”這個概念！
天地、世界、宇宙.無論哪一個都好，這些不同的詞匯，在更多的時候，都指向同一種存在。
而明先鳶，正是將這一存在攥緊于掌心，塑捏成了獨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形狀！
宋識吸了一口氣。
或者說，光。
四周依舊是地心的模樣，日復一日承受著高溫與壓力，鐵鎳合金的流體永不停息，又有純白的光海淹沒了萬物，將整個地心渲染成了實質的光球。
可宋識看到了。
滾燙的鐵鎳合金、不知何種組成成分的氣體、最細微的水分子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外在如過往的每一日，可它們的構成單元，赫然變作了相同的，純粹的“光子”。
這些恒河沙數，極微小又極浩蕩的光子，一同構成了此方天地。
“所以.”
宋識慢慢說道。
“一隙天不起作用。”
某種意義上，至少這一刻，自己與對方已不在同一個維度。
就好像飼養箱中的螞蟻，無論努力做出了何等偉大的功業，可當抬起頭時，才會恍然發現，正有巨人站在飼養箱外，奇異地俯瞰著自己。
置身于天地內的人，又怎么可能威脅到天地本身呢？
明先鳶只需動些許念頭，便能讓一隙天無功而返，變作可笑的緩慢臃贅之擊。
第三秒，過去了第一個四分之一。
“現在磕頭求饒。”
明先鳶又一次抬起食指。
指尖與一隙天的最前端相對，就要緩緩點上去。
“如果話說得夠好聽，惹我滿意了，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不存在抵抗與規避的選項，黑體御幕的吸收同樣不行，因為對方.已施展了全力。
足以照徹三千的光明，自不可思議的意志前，凝聚到了食指的指尖上。宋識的瞳孔出現了白茫茫，曾屬于火焰的赤金色，被光明無情而不容反駁地消弭。
不，大概算不上全力。
可有一點毋庸置疑，這一刻的明先鳶，是在以神座的身份，向自己彰顯力量！
不要說眼下狀態極為頹勢的自己，就算換成大戰殲星機神前的全盛狀態，也絕不可能撼動，乃至只是觸及神座。第六環的靈能，耗費了不知多少人心血開辟的道途，泰拉有史以來的最巔峰。
這樣的力量，又怎么會出現除了“毀滅”之外的其它可能性呢？
第二個四分之一。
凝聚著光明的食指，還未徹底按上一隙天。
這份光明，反而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
宋識清晰地知道，這不過是錯覺，當對方真正觸及一隙天的那個剎那，無量的光將極盡綻放，連同自己哪怕最微小的部分，把名為“宋識”的靈能者分解成不可再分的光子。
到了那時候，就算是萬事皆休了。
“.哈。”然后，宋識低聲著，好像在笑：“我要活著，是為了順我心意。”
“我的心意里，可不包括求饒.為了活命而求饒磕頭，那不是本末倒置嗎？你說的這話，有點過于幽默了。”
而簡短的話語中，第三個四分之一，來了。
“——非常好。”明先鳶光明正大地，露出了愉快之色：“真巧，我也是。”
“我想想”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明先鳶叮囑道。
“下了九幽黃泉后，記得去跟以前死在我手頭的人，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多謝勞苦費心。”
來自青年的，那道低啞的聲音，在這一剎，浮現出了不加掩飾的喜悅。
“——不過，暫時用不著了！”
琉璃崩解的清脆鳴響！由純粹光明凝固的琥珀，迸發出寸寸裂痕，自紛飛的光屑中，赤金色的烈芒，爆發出了最初的，稍縱即逝的璀璨盛光。
一隙天，再度流動！
“就算你能把天空大地海洋重構，就算你把古往今來、上下四方的泰拉都重塑成自己想要的‘天地’——但你仍有、一定有做不到重構、做不到定義的部分。”
明先鳶哈哈大笑：“我怎么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宋識抬起眼眸，瞳孔中的光明褪去，或者說被強行燃燒殆盡，赤金色的火焰洶涌爆發。
“我的靈能，‘宋識’的靈能。”在對方不住點頭的目光中，他咧嘴，高聲道：“——就算天地崩潰又再造了一千萬次，它也第一千萬零一次不屬于你。”
“它就是。”
宋識同樣抬起了食指，筆直指天。
“你所重構的此方天地里，唯一的異數。”
“嗯，頭頭是道，不過單憑這個，說服力可不太夠。”
明先鳶端詳著一隙天，突破束縛后，它驟然提速，可也是同一時間。它與前者的食指，兩者間的距離似乎一下子拉長了千百萬倍，明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得，卻又好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是。”
“這份‘異數’的性質，頂多算是一個借力的跳板，要想真正打破你的天地”
“哦？”明先鳶做出了刻意驚訝狀：“天賦竟這么高？”
“明先鳶。”
宋識第一次，正式叫出對方的名字。
“都主動展示了這么久，方方面面，鞭辟入里，若這樣我都還學不會”
“那我就不會出現在這里。”
無邊無際的光明似乎停滯了一剎，剎那的時光成為了永恒不變，一切的不動中，唯有明先鳶快樂地揚起了眉梢。
時光，重新流動。
第四秒。
赤色烈芒消散全無，又在下個瞬間，重組完成，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可內在的本質，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飼養箱中的螞蟻，自匪夷所思的奮力中，躍向了天空，短暫與箱外的巨人對視——
靈能技藝。
瞳孔的流火驟然暴漲，劈開光明，宋識縱聲咆哮。
“——無量·一隙天！”
近在咫尺的距離，突破。
重構的天地，至少在這一刻，同樣不能阻攔這不屬于天地的赤芒。
光海為之分流，露出了佇立在最后方的女人。
明先鳶滿意地頷首。
“干得不錯。”
然后，她上前了半步。
她穿過了一隙天的赤芒，任由后者貫穿自己的肩頭，留下細小的擦痕。明先鳶的右手、五指打開的右手，已按上了青年的胸口。
自下而上的，按住。
零點七秒后，業南方面的氣象衛星，觀測到一萬八千公里外的大氣層區域。
被戳出了一個小小的孔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