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濟南會戰還在繼續,一場關于北虜入寇的政治清算運動,在這座古老的城市拉開序幕。
首當其沖的宣大總督李志鴻,因為之前就死在了獄中,已經無法繼續吸引火力。
同樣負有責任的遼東都師鐘景明,一下子成了第一責任人,吸引了百官的火力。
率先對他開炮的,就是山西、山東、京師籍官員,接著又得到了江南各省官員的群起響應。
大家把局勢惡化,家鄉受損的帳,全部算在了他頭上。
這一刻無分黨派,大家都想要把他碎尸萬段。
以往支持鐘景明的清流黨人,更是成了清算他的主力。
隨著清算的呼聲高漲,本就對鐘景明有意見的永寧帝,直接給他判了一個凌遲。
在將相不辱的大環境下,能夠享受這種待遇的官員,整個歷史上都屈指可數。
以往發生這種事,百官都會開口求情,規勸皇帝從輕發落。
不過這一次例外,從民間到朝堂集體喊打喊殺,這還是大虞朝的第一次。
西四牌樓,天才剛剛放亮,就聚集了大量的圍觀人群。
今天是鐘景明被凌遲的日子,大家都不想錯過這一幕。
囚車艱難的前進著,鐘景明拉的仇恨太大,無數百姓想要食他肉喝他血。
如果不是兵丁的阻攔,他都到不了刑場。
相比其他囚犯,鐘景明身上無疑要干凈的多,看得出來在獄中沒有受過刑。
這種必死的案子,沒有審理的必要。
以他的級別,手中必然掌握了大量的官場黑料。
如果真要進行審問,交代出來的信息,能夠把朝堂攪的天翻地覆。
現在的錦衣衛不比從前,頂不住朝中百官的壓力,沒有掀起大案的心思。
“冤枉啊!”
刑場之上,鐘景明忍不住叫屈道。
局勢糜爛,又不是他一個人的鍋。
主要原因還是朝廷戰略誤判,認為北虜只是在邊界搶一波,就會自動撤離。
沒有在第一時間,采取積極的應對措施。
等到后面局勢失控,才下詔勤王,讓敵軍有機可趁。
遼東鎮做大,完全是為了方便走私貿易。
朝中多名官員,都從中拿了好處,憑什么只治他一個人的罪。
可惜鍋總是要有人背的。
前面山東世家被查抄,牽連了一部分官員進去,其中不乏朝中大員,但那還遠遠不夠。
作為遼東督師,讓盤踞在遼東的北虜入寇,本身就難辭其咎。
在朝廷嚴令禁止走私的大背景下,他這個遼東督師為了給走私販子提供便利,不惜借刀殺人清除異己。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被朝廷問罪,都是一點也不冤枉。
曾經的合作伙伴,更是早早同他進行了切割。
伴隨著行刑的開始,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看的出來,京中百姓對他是恨之入骨。
清除了污臣,朝中局勢卻沒有安定下來,反而因為鐘景明的死讓斗爭越發白熱化。
最先被波及的就是兵部尚書萬宇軒。
虞軍在戰場上打的那么爛,兵部難辭其咎,一起擔責的還有都督府。
不過在同行的襯托下,勛貴系成了戰場上為數不多的亮點,替都督府拉回了一分。
兵部就麻煩了,麾下的部隊,不是被打殘了,就是不聽指揮。
盡管前面的決策,乃是大家一起做出的,可到了追責的時候,還是要兵部自己扛著。
想要甩鍋都不行,最終拍板的是永寧帝。
平常時期,在奏折上陰陽幾句,或者是直接在朝堂上怒噴皇帝,都沒有問題。
可是把這么大的鍋,往皇帝身上扔,那就逾越人臣本分了。
最關鍵是最終裁決權在皇帝手中,不是下面的人說皇帝有責任,事情就結束了。
封建制度發展到現在,皇權已經無限延伸。
惹惱了皇帝,后果只會更加嚴重。
前面萬宇軒提出,讓勛貴系大佬到地方上主持平叛,就是一次積極的自救行動。
調整了都督府,就不能再動兵部。
大虞朝最高決策層,主管軍事的就這么兩個衙門,同時進行人事調整那是非常危險的。
短期內不被清算,后面就有機會挽回局勢。
兵部是戰爭掛鉤的,只要戰場上打的好,前面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惜武將們集體反對,勛貴們擔心文官有陰謀,不想放棄在朝中的話語權,讓他的計劃無疾而終。
隨著黨爭升級,兵部一下子被牽扯了進去。
不光萬宇軒受到了彈劾,多名內閣成員,同樣成了御史的靶子。
“彈劾人的奏折,朕就不看了。”
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折,一向勤政的永寧帝,也不得不選擇擺爛。
批不過來,真的批不過來。
滿朝文武那么多人,他這個皇帝卻只有一個。
光每天的日常公務奏折,數量就非常龐大,再增加幾百份彈劾奏折,那就更要命了。
“奴婢這就讓人把彈劾奏折撤下去。”
說話間,兩名機靈的太監立即上前,正欲動手永寧帝又開口打斷道:
“算了!
朕還是看看吧,免得出現遺漏。”
心情不爽,活兒還是要干的。
立志要比肩太祖皇帝,他可不允許自己懈怠。
不過這份心氣沒有持續多久,永寧帝就被各種奇葩的彈劾打敗了。
按照奏書上的內容,朝中的一眾大員就沒有干凈的,全部都可以拉出去砍頭。
甭管內容真假,他都不可能一下子拿下這么多官員。
“你們幾個,幫朕參謀一下,現在的朝中局勢該如何應對?”
永寧帝略顯無奈的問道。
飽讀圣賢書的他,原本最討厭宦官干政,完全理解不了先帝為何要重用宦官。
幾年的帝王生涯下來,永寧帝的觀念在不知不覺中,也發生了改變。
從鄙視先帝,到理解先帝,現在他最想做的是成為先帝。
甭管先帝朝宦官的名聲有多爛,那些人都在按皇帝的意志辦事,可以把皇帝政策及時落實下去。
多了一群宦官攪合,百官們的辦事積極性,也比現在高的多。
經歷了尹左之事后,永寧帝對文官的信任,就不復從前了。
后續任命的多位文官大員,都把事情搞的一團糟,越發的加劇了這種不信任。
山東世家案、遼東走私案,更是把這種不信任,推到了新高度。
文官不信任,勛貴他又不敢用。
相比之前的勛貴衰落,永寧朝的勛貴集團,再一次掌握了地方武裝。
并且勛貴系的武裝,成為了朝廷的主要平叛力量,未來還會繼續得到加強。
在這種背景下,肯定不能再讓勛貴們摻和政事,否則權力就要失衡了。
對皇帝來說,鞏固皇權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迫不得已,他只能轉向宦官咨詢朝政。
“陛下,按照祖制宦官不得干政!”
徐忠恩率先回應道。
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他不確定永寧帝是真心詢問,還是在進行試探。
為了安全起見,果斷的選擇了保守回答。
拿出祖制,證明他安分守己,肯定不會有錯。
其余一眾宦官,也緊跟著附和。
甭管心里有什么想法,大家都不想讓皇帝覺得,自己是有野心之人。
對宦官來說,個人能力是其次,關鍵是忠誠必須保障。
“朕讓你們說的,至于祖宗留下的規矩,早在先帝朝就被打破了。
今時不同于往日,朕覺得先帝說的不錯,沒有什么祖宗規矩是一成不變的。”
永寧帝揮手說道。
祖制一直都是百官制約皇帝的緊箍咒,想要逾越祖制,立即就會在朝野上下招來一片罵聲。
能夠頂住百官的壓力,改變祖制的皇帝,那都不是一般人。
為了減輕政治壓力,永寧帝果斷選擇了推出先帝頂缸。
反正破壞祖制的事,天元帝干的多了,百官的承受能力都被鍛煉了出來。
別說宦官干政,人家可是直接任命宦官擔任輔政大臣,百官還是接受了。
相比之下,他只是私底下咨詢一下宦官政務,兩者完全沒法比。
“陛下,奴婢覺得現在從朝堂,當以穩定為先。
北虜正在撤退中,誰也無法保證,他們會不會殺個回馬槍。
南邊的白蓮教叛軍,現在已經成了氣候,平叛將成為朝廷接下來的重要任務。
在局勢穩定之前,朝堂上不宜大動干戈。”
徐忠恩神色凝重的說道。
這些都是真心話,現在的大虞朝經不起折騰。
或許朝中高層存在各種問題,但誰也無法保證,把他們搞下去,換上來的人能夠干的更好。
這一點,在此前的人事調整中,就多次得到印證。
現在的內閣隊伍,無論是威望,還是個人能力,都遠不及先帝留下的輔臣隊伍。
只不過涉及到皇權,大家默契的把這個問題,給遺忘掉了。
局勢惡化到現在這一步,縱使永寧帝想把先帝留下的輔臣隊伍請回來,時間上也晚了。
因為前面的政治清算,飽受心理壓力的幾位輔臣大臣,已經相繼去見了先帝。
現在活著的一共就三人,其中兩個還是武將。
“如果不進行調整的話,他們能夠收拾現在的爛攤子么?”
永寧帝皺著眉頭問道。
這個敏感的話題,一眾宦官都不敢接。
能否力挽狂瀾,拯救大虞朝,誰也不知道。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永寧朝內閣大員更換速度快,六部官員就像是走馬燈。
一些官員到任后,連衙門的情況都沒摸清楚,又迎來了人事調整。
皇帝迫切的想要改變現狀,壓力直接傳遞到了內閣身上。
為了迎合圣意,大家不得不做出改變。
官員們層層加碼,很多好的政策,到了最后落實上都成了惡政。
“陛下,現在朝廷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平叛,其次是北虜。
這兩個問題,歸根結底還是軍事。
朝中用兵能力最強的首推舞陽侯,其次是成國公和鎮遠侯,再次才是各地的邊將。
想要盡快在軍事上取得突破,為今之計只有打破常規,啟用這些用兵能力強的。
制衡的話,不妨派出監軍。”
汪逸風轉移話題道。
作為東廠廠公,比起一眾前輩們,他低調的不像話。
并非他生性低調,純粹是現在的廠衛,根本牛逼不起來。
滿朝朝中文武,都在聯手壓制他們。
辦案的時候,各級衙門不僅不配合,還設置了多重門檻,想要搞事情都難。
想要打開局面,必須要先分化朝中文武對他們的壓制。
最佳選擇自然是把勛貴系大佬,打發到地方上任職。
下去容易,想要回來難。
在文官眼中,成國公、鎮遠侯都是礙眼的貨,嚴重影響了他們對朝堂的掌控。
偏偏兩人是先帝任命的輔政大臣,在軍中又有很大的影響力,不是想動就能動的。
如果到了地方任職,那就好操作了。
仗不是那么容易打完的,就是平定了內亂,還有一大堆的外敵需要收拾。
稍微搞點兒小動作,就能把他們一直留在地方上。
等過上幾年,消除了輔政大臣的影響,就算是兩人重新回到朝堂,也沒有現在的話語權。
“嗯!”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有成國公和鎮遠侯幫忙,確實可以加快舅舅平定白蓮教叛亂的進度。”
言者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這一聲舅舅,落入一眾宦官耳中,立即有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以往的時候,永寧帝可都是直接稱舞陽侯,舅舅那是當著太后面的稱呼。
不過眾人也能理解,舞陽侯在戰場上的表現,確實給永寧帝掙到了面子。
向外界證明了,他這個皇帝不是瞎子,任命的官員并不都是廢物。
濟南城。
距離城外的大戰,已經過去兩天,現在正忙著清繳敵軍殘余。
因為三大部落分頭逃竄的緣故,讓外出劫掠的鬼方騎兵各自為戰,已經無力對官軍造成威脅。
現在的圍追堵截,更多還是沖著敵軍戰利品去。
那些丟棄戰利品,倉皇逃命的亂軍,李牧暫時還顧不上。
沒有別的原因,戰利品實在是太多了。
鬼方的眼皮子淺,喪失了約束之后,什么東西都想搶回去。
除了金銀布匹糧食鹽茶外,什么鐵鍋、餐具、衣服,他們通通都沒有放過。
看著堆積如山的戰利品,李牧也暗自發愁。
倒不是這些東西沒有價值,主要在于量太大。
全部運回去麻煩,就地進行處理,又沒有那么大的市場,根本賣不上價。
最起碼那一堆來歷不明,疑似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處理起來就非常麻煩。
最關鍵的是不能拖,必須要趕在兵部官員核驗戰績前,把這些東西給妥善處理掉。
再晚的話,有了文官撐腰,被搶的地方士紳搞不好會上門來討要丟失的財物。
還回去是不可能的,就算李牧高風亮節,現在的情況也無法核定失主。
相比士紳們的損失,繳獲的戰利品,只是其中一部分。
真要是還了這家,不還那家,得罪的人只會更多。
不如趁早把東西處理掉,直接在戰報上進行修飾,隨便留點戰利品應付朝廷。
朝廷還欠著勤王大軍的餉銀,只要數額不大,都會選擇沖抵軍餉。
“侯爺,這是統計上來的戰報。
截止到現在,我軍累計擊敗敵軍六萬,斬殺敵軍兩萬余人,其中真虜首級一萬三千具,俘虜敵軍四千三百人…”
話音落地,一份充滿藝術色彩的戰報,直接出現在舞陽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