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鄉間土路,橫穿過金黃的豆田與麥田。
擦的油亮的馬車車梁上,反射著夏日蟲鳴的光澤。
馬蹄踏飛碎石,車輪與車廂都在因碎石而跳躍起伏。
這些鄉間土路,與圣聯砂漿大道不同,而是用碎石鋪裝而成。
在1447年的《道路養護法案》后,百戶區每年都有義務養護這些道路。
當然這些義務養護,其實就是從河邊地頭撿點碎石挑點沙,丟到路上去罷了。
這些鄉間土路,大多數時候都只有柳條車廂的農用拉貨馬車才會經過。
可今日,碎石發出咔吱聲,一輛全包式的馬車,被兩匹大馬拉著,前后還有四五名騎著馬的憲兵護衛。
包鐵橡木車廂配合白砂地玻璃窗,黑紅的旗幟聳拉在旗桿上,看不出旗面。
站在路口的百戶長,擠出笑臉,遠遠地就脫帽致敬。
這是伊索德馬車工坊為圣械廷御前神甫們專供的黑色高級馬車。
對于普通農夫乃至百戶長而言,都是一輩子都見不著的大人物。
只不過,他們想象中的大人物,其實是個“小人物。”
馬車內坐的是哈爾金,這個年輕的矮人經過在山地郡熱泉堡的歷練,不僅面容滄桑成熟了不少,就連額角都抽出了幾根白發。
此時的哈爾金,雖然打著報告說來采買物資,其實算是擅離職守。
可是下瑞佛郡以及周邊的局勢,實在是不容他樂觀。
一夜間,糧食價格增長45,肉類更是以每天4價格上漲,更不要提木材與布匹了。
哈爾金甚至想不到,這群貴族到底哪里還有錢去搞囤積居奇這一套。
本來他認為,以凱瑟琳的手段和咨政院,必定能壓下物價。
結果凱瑟琳帶著一河輸支援前線,美格第商會陽奉陰違,物價上漲之勢居然越發不可阻止。
思前想后,將熱泉堡的籌辦交給相熟的手下后,他便孤身去急流市尋找塞奧多拉。
從窗戶向往張望,哈爾金第一眼就能看到舊日條田制下的耕地,如棋盤般延伸。
大豆與小麥交替形成了黃綠條紋,宛如一件風車地產的精美條紋披風。
只是觸目所及,都能看到田間地頭大量老人、婦女與小孩在勞作。
不要小看了戰爭對生產的破壞。
圣聯體制再高效,不過是把50變成70,沒有辦法變成200。
霍恩不是神明,能夠憑空變出勞動力與生產力。
在這個約等于中世紀晚期的世界里,他拼盡全力也才將千河谷帶到了17世紀左右。
像后世那種征兵率,依靠的是后世那種生產力水平。
盡管霍恩已然大量征募黑蛇灣人與諾恩人,但依然造成了大量的勞動力短缺。
尤其是圣聯目前再一次極限擴軍,需要武器,需要盔甲,需要鐵礦石,需要軍服與山銅。
從平原郡征募,尤其是霍塔姆郡的青壯平民,都被投入到軍事生產中。
有技術運氣好的就去當鐵匠、裁縫、幫工、建筑工一類的。
沒有技術運氣差的,要么就是去前線修工事運軍糧,要么就是送去山地挖礦。
所以此刻哈爾金能看到的,就是遍地背著沉重籮筐的孩子,直不起腰的農婦與搖搖欲墜的老人。
當然,還有大量的馬拉式播種機以及手搖式打谷機。
這兩樣簡單的機械,至少在郎桑德郡與下瑞佛郡大部分城市的城郊地區推廣開。
幾乎每一個百戶區都有一兩臺這種簡單的機械,用這種簡單的省力機械取代因戰爭減少的人力。
戰爭中,反倒是城市地區的種種產業迎來了大發展,尤其是這些農械工坊。
當初在不流血之夜中叱咤風云的武裝農讓邦,資產在一年間翻了四五倍都不止。
當然,只有少量以現金存在,大部分都“存”在銀行里取不出來。
戰爭反倒逼迫著農夫們,進行了農業革命與轉型。
除此以外,這場戰爭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就是百戶區的農業互助小組開始廣泛推行。
哈爾金翻開手中的報告,一行行地閱讀著司鐸長們半年來的年鑒報告。
由于抽調了大量人力,富裕的百戶區還能購買牛馬與播種機來取代人力,貧窮的百戶區就只好靠幫忙。
那些因為殘疾或運氣好留在鄉間的壯勞力成了香餑餑,甚至出現了鄉間婦女出賣身體換取壯勞力幫忙的事件。
這迅速被馬德蘭叫停,并開始推行農業互助組與加拉爾普惠銀行。
這還是當初霍恩搞百戶區時遺留的歷史難題。
由于初次施政沒有經驗,僧侶們試圖以絕對平均主義劃分田地。
外加農夫們總是樂意新田地劃給自己,不樂意自己的田地劃給別人。
結果就是雖然分了田地,但田地東一塊西一塊,零零散散。
最后還是通過自由買賣田地,才勉強將土地稍微集中一些。
有些田地過于零散的農夫,干脆狠狠心把大多數土地一賣,直接去城里打工了。
家里有壯勞力的時候,田地零散還好說。
壯勞力沒了,四處奔波去耕地那可就要了命了。
沒辦法,盡管原先頗為抵制,在餓肚子面前,他們還是選擇了把原先零散的土地集中起來,集資購買牲畜與農具農械,共同耕種。
這樣,牛馬耕地就可以一口氣走到頭,不用再反復掉頭轉移,提升的效率不可估量。
哈爾金翻頁的手停頓住了,那是司鐸長在最后做出的總結:
“…就目前來看,這項措施降低了壯勞力外出的影響,信民們以極大的熱情支撐起了圣聯的糧食產業…
然而,這同樣帶來了一個巨大的問題,即分配不公與偷懶的情況。
種自家區域的田就用力勤快,別人家的田地就是草草了事,再不然就是全程偷懶磨蹭…
到目前為止,我們并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已向御前樞機會議申請各地實驗找尋解決辦法…”
翻到最后一頁,是今年的糧食產量預估。
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是,糧食產量居然并未下降,而是與去年勉強持平。
這是否意味著,就算沒有這些壯勞力,千河谷的農業也能自主自足了呢?
合上報告冊,哈爾金卻是不去想這些問題,這是農業方向的,不在職權和專業范圍之內。
他最擅長的,還是商業與運輸。
透過成片的麥田,哈爾金卻是能看到麥田盡頭的碼頭。
來自諾恩與黑蛇灣的勞工,用推車推著碎石磚塊,仍在繼續搭建高大的倉房。
前期修建的六個碼頭基本都已完工,此刻卻是在修建大型倉庫,用以貯備和轉運物資。
最新的四年計劃中,要以這些河畔的轉運倉庫,形成一套深入司鐸市鎮的供銷體系。
要不是身居熱泉堡項目負責人的職位,對這個項目哈爾金也是相當感興趣的。
不過現在的首要目標,還是先搞清楚急流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還沒想清楚,馬車猛地顛簸起來,哈爾金按住車窗邊緣:“怎么了?”
憲兵隊長敲響玻璃:“抄近路走碼頭區,天黑前能到急流市。”
“好,到了記得把最新的咨政院公報和《真理報》買給我。”強忍住嘔吐的欲望,哈爾金撐住了身體,防止滑下坐凳。
很快,馬車便駛入了碼頭。
成捆的軍用帆布在六號碼頭堆積如山,麻布包被河風浸得泛黃。
兩臺木制滑輪起重機僵立在駁船旁,戴著尖頂帽的管理員正與商會管事爭吵。
“河運廳的船隊三天前就被調去運鐵錠了,根本沒有足夠的船只搬運糧草。”
“我不管,調度科今天必須清出十二倉位!否則我的黑蛇灣水果都要爛完了!”
“你們別吵了,趕緊勻出一條船,哈爾金閣下要坐船。”
“哈爾金是個什么幾把?等我們商量好,才輪到你們…”
聽著窗外的吵嚷,哈爾金更加煩躁。
這個時候了,是誰在購買水果?!
他無意識敲打窗沿的節奏愈發急促,直到憲兵遞來還帶著油墨味的公報。
本想著能有什么好消息,只是看到公報的第一眼,哈爾金就瞪大了眼睛:“熊堡領,參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