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一整天,邊境騎士們都在行軍與扎營。
旗隊的旗幟,騎士統領的旗幟,分團的旗幟,大團長的旗幟,還有教皇、貴族、各式家徽…
在成片的帆布帳篷中,這些五顏六色的旗幟在風中嘩啦啦地搖擺。
附近暮鐘山山腳下,也就是赤鐵山脈的支脈山丘,可是遭了殃。
成群的農兵揮舞斧子,將山上的樹木砍伐一空用作旗桿、營帳支架與燃料。
在發條炮射程外,距離最近最合適的一處土坡——鴉羽丘上,十七名騎士統領與三巨頭再次會面。
三巨頭坐在一座百年老橡樹的樹樁前,樹樁上則擺著一幅偵騎們畫出的地圖。
騎士統領們圍成半圓,伸長了脖子,朝著那地圖觀瞧。
旗隊長們先后到來報告,又離去,將一則則情報匯總過來。
“東側都是淤泥水洼,只有一片狹窄的空地,簡直就是給發條炮送靶子。”
大團長摩挲著下巴,那就是說,不設防的東邊堡郊無法展開進攻。
這就意味著無法使用多面圍攻的戰術,以數量優勢消耗城堡內守軍的士氣。
北面戰場本就不算寬闊,還有那些惡心的工事,就算進攻,一次不過發動數千。
“城內守軍預估三千人,城外守軍約有兩千人,打著的旗號應該是近衛軍的旗號,戰團長是那妖僧霍恩的堂哥,叫達斯的。”
“會是妖僧本人嗎?”神甫長猛然抬頭。
“應該不會,那霍恩此刻不是在圣械廷,就該在滯水塢。”騎士長科斯梅搖頭,“咱們這邊的戰場遠不如霍塔姆郡重要,跑咱們這邊做什么?”
兩萬邊境騎士,被五千圣聯軍隊逼的動彈不得?大團長捏起了眉心。
“除了城下的軍隊,旁邊的暮鐘山里,至少還有上千人。”一名年輕的騎士統領摳著下巴上的膿包,“我們抓了兩個俘虜,審問過了,都是先前各個哨所的駐軍。
這些人以前都是千河谷地區的山民,擅長箭術與山地作戰,我們都是騎馬的,不騎馬在山里跑不過他們。”
大團長捏眉心的動作停止了,但額邊青筋卻是劇烈跳動起來。
這就意味著,除了沒法走山道繞到不設防的南堡郊,還得分出一部分兵力應對山民們的騷擾。
要不然,就得調動大批軍士入山,步步搜索,一點點清除山民們的山寨。
但那樣耗時太長了,帶上進攻拉丹堡,用時就要奔著兩個月去了。
大團長倒是不急吉吉國王那邊,把吉吉國王耗破產了,他正好跑路回老家。
他主要是信不過碎石原以及荊棘園貴族。
碎石原貴族本就遭了洪災,貴族家都快沒余糧了,還是教會主導支援的。
這些不虔誠的破落貴族們,能夠供應兩三周軍糧估計就要吵鬧了。
荊棘園貴族和邊境騎士團關系一般,而且還要供應主家軍糧。
從拉丹堡到荊棘園運糧路線這么長,損耗將會無比嚴重。
要是因為缺少輜重,而被拉丹堡內的圣聯步兵突擊潰退,那才叫丟人呢。
而且大團長還要疑慮,時間拖久了,會不會又變成馬倫坡之戰?
那位主持馬倫坡之戰的德雷塔伯爵都史冊留名了——并非好名啊。
埃梅里克可不想步他的后塵。
分析了情況之后,不說瓦茨拉夫面紅耳赤,科斯梅蹙起眉頭,就連向來冷靜的大團長埃梅里克都忍不住大罵起來:
“這對面的將領實在猥瑣,是男人就在戰場定勝負,搞這些小動作,無恥!”
騎士統領們紛紛附和著痛罵起來。
這一群騎士團高層罵了足足五六分鐘,才漸漸安靜下來。
罵人只能提供情緒價值,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到底還是要想想怎么應對。
第一個問題就是戰或退。
放到以前,大團長還更傾向于厚著臉皮退兵。
可現在,他卻知道這個做法是絕對不成的了,沒有人會同意。
他們都一路從熊啃堡走過來了,費了多大的力氣!
就算這時候,大團長說要撤兵,下面的邊境騎士們肯定不會同意。
大團長自己都憋著一股氣。
就像霍恩靠著圣道派三觀凝聚了千河谷圣聯的社會共識與意識形態,那么邊境騎士團的意識形態就是騎士團的共同榮譽。
邊境騎士們會盡力維護這份“榮譽”,否則整個騎士團都有崩潰的風險。
“既然要戰,那你們說該怎么打?”大團長左右看看。
騎士統領們咬著嘴唇,撓著頭皮,或是抬頭看天,或是低頭看地。
“別不說話啊,剛剛不是挺能說的嗎?”
然而回應大團長的只有沉默之后的沉默。
最終還是騎士長科斯梅看不下去了:“先前應該不管不顧長驅直入的,給了他們太長的準備時間了。”
“時間又不能倒流,你就說說該怎么打吧。”大團長拉著科斯梅的手臂,“你是騎士長,我聽你的。”
“既不能撤,取巧的法子都被封死了,恐怕只有硬攻。”說完這句話,騎士長便抬頭去看那些騎士統領。
被看到的騎士統領們紛紛別過頭去,不敢與之注視。
硬攻意味著傷亡,傷亡意味著手下兵力減少,兵力減少意味著話語權下降。
可要說不打,他們又不愿意,因為那反而影響他們對于下級騎士的權威。
這一點大團長早就知道,他嘆息一聲:“抽簽吧,讓圣父來決定。”
“邊境騎士團有什么反應?”城堡的校場內,霍恩穿戴著布甲,與教練一板一眼地練著劍術與呼吸法。
“派了不少偵騎在附近巡邏游行,似乎在尋找薄弱點,其余人手則是分別在暮鐘隘口與鴉羽丘安下了營寨。”站在校場邊,利奧斯密恭敬地回復著。
伸出手掌中止了那圣甲禁軍的陪練,霍恩摘下面盔:“安德烈那邊什么消息?”
“六月五日前,必能完工木棧道。”
“好。”霍恩不信任安德烈的人品,對其能力卻是很信任的。
霍恩對這一戰的設計是一以貫之的,那就是陣地戰,拖延戰。
他知道法蘭要對風車地動手,他知道諾恩人對荊棘園的金銀礦藏虎視眈眈。
以萊亞王國的行政能力和損耗,養一支這么龐大的軍隊,就是有教皇金庫都扛不住。
吉尼吉斯不想耗,霍恩就偏要和他耗。
這不是真要當縮頭烏龜,而是基于雙方敵我實力對比和對戰略目標的執行。
就像眼下的拉丹堡之戰。
客觀上來說,邊境騎士團沖擊能力,騎戰能力就是比圣聯強,數量就是比霍恩多。
數量有時候就是一種難以克制的優勢,否則霍恩干嘛要苦哈哈瘋狂擴軍呢?
而且霍恩還想要盡量少地傷亡,那么防守反擊是最好的打法。
“安德烈那邊布置好了,咱們這邊可不能拖后腿,別做了一桌菜,結果客人沒來。”
“我料想他們應該要硬攻吧,不死個上千人,不會撤退的,沒戰利品呢!”
“料想的事當不得真,我們不知道邊境騎士要不要進攻,那就得想個法子知道。”說到這,霍恩反而陷入了沉思。
利奧斯密看霍恩思考不敢打擾,等了五六分鐘才硬著頭皮,輕聲開口:“冕下,急流市的事情…”
聽到急流市,霍恩同樣臉色微變,急流市目前的情況便又是一次舊勢力對圣聯的反撲。
這樣的拉鋸將會持續很久發生很多次,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至于應對的手段…
“我已發信,請黑蛇灣聯邦抽調憲兵與稅警待命,無需憂慮。”心里雖不輕松,可霍恩臉上卻是笑容,“安德烈政治敏銳,反應及時,給他記一功。”
幾名兵團長以及參謀僧侶的心這才放到了肚子里。
利奧斯密捶胸揮手,便要告辭,貝瑟則跟在利奧斯密身后。
“貝瑟!你留一下。”
“冕下?”
“你說過,邊境騎士團首重榮譽對吧?”
“對…啊。”話說一半,貝瑟就感覺到騎士榮譽在對他示警。
這圣孫,在戰場可向來沒什么底線啊!
看到圣孫嘴角的笑容,貝瑟就知道自己不詳的預感要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