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是真的快了,凱瑟琳閣下與幾個城市同盟的談判到了尾聲,你再耐心等最后幾天。”
為了安撫這個他在風車地最大的后臺和金主,阿爾芒也只能小心的站起,為露菲爾遞上一杯紅茶。
瞪著阿爾芒瞪了好久,瞪得他都有些發毛了,露菲爾這才一邊瞪著他,一邊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紅茶如諾恩海盜仰頭一飲而盡。
“快了快了,你總說快了,你知不知道我這是在用《藝林》好不容易積攢的信用為你們作保?”
“你看了真理報了,你也親眼考察了白糖工坊了,難道你還不信嗎?”阿爾芒將桌子上的機密文件收好,公歸公私歸私,這些東西可不能亂讓露菲爾看。
露菲爾拿起茶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還是一飲而盡:“要不是看在凱瑟琳姐姐的面子上,要不是這對我也有好處…哼!”
別看凱瑟琳在千河谷老是吃癟,好像沒什么存在感。
但在風車地的艾爾人,尤其是幾個城市同盟之中,凱瑟琳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她可是股票交易所的發明人,而且還是銀行家出身,職業素養極厚,具體體現就是對帝國金融市場的判斷總是正確的。
雖然現在看來,這可能是因為她大規模雇傭了占星術士幫她測算,但就算如此,假如她破產了去當顧問,都有不少寡頭家族愿意出重金聘請。
這次凱瑟琳在風車地的金融攻勢,自然是有針對的,主要就是幫助當地艾爾人驅逐萊亞人的勢力,否則要是一刀沒砍準,砍在風車地身上,叫萊亞人撿了便宜就鬧笑話了。
好在這些萊亞商業貴族和寡頭們夠實誠,凱瑟琳挖坑他們是真的跳啊。
在風車地艾爾人的幫助下,凱瑟琳已然操縱著風車地的整體輿論向著白糖價格不變而轉變了。
先前是《藝林》自己說的香料價格不變,都是同一個地方,怎么光香料不變白糖就變了呢?肯定是收了投機客金鎊了。
露菲爾一直和寡頭們唱反調也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是不要傷及無辜,有《藝林》和小報打擂臺賽,普通市民感覺到水深就不敢亂摻和,但要是貪心不足那就別怪凱瑟琳韭菜刀狠。
另一方面就是凱瑟琳準備給好妹妹鑄一個金身,把《藝林》風車地第一大報紙的地位打出來,以后要用。
先前露菲爾還挺能沉得住氣的,但今天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怒氣沖沖跑上門來了。
“你今天怎么了?”回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歷,阿爾芒試探性地問道,“你…到時候了?”
“嘖!”露菲爾閃電般地錘了一下阿爾芒的肩膀,“和淑女說這個?你禮貌嗎?”
捂著肩膀,阿爾芒繞到露菲爾正面:“到底怎么了?或許你和我說,我還能幫你呢?”
“我的《藝林》可能要停刊幾期了…”
“為什么?”
露菲爾聲音從鼻子里一點點擠出來:“先前我聽了你們的鬼話,總是鼓吹白糖降價,我的讀者們就開始做空白糖。
但那些風車地寡頭和貴族們就故意囤積,不少市民虧損嚴重,最后不得不賠本賣掉借來的白糖,甚至有人破產。
那幾個寡頭家族,尤其是萊亞王室的那幾個走狗,故意攛掇幾個做空白糖而破產的市民,在昨天夜里燒了我的印刷房,然后跑到衛兵處自首,我現在里外不是人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們攛掇的?”阿爾芒皺著眉,從書架上翻下一本《風車地商人必備手冊》(其實就是貴族和寡頭名錄),拿起了筆。
露菲爾眼神不善地盯著他:“因為今天早上的時候,我手下好幾個編輯和投稿人都沒來。
我一問才知道,他們都去新建的《桅桿報》報社去了,那報社老板我一打聽,就是那幾個該死的囤積白糖的寡頭。
咱們兩個人可寫不出藝林,拜你所賜,我還得賠付船主們的廣告費和違約金。”
先是一愣,阿爾芒思忖了片刻,便將那本《風車地商人必備手冊》和羽毛筆遞給露菲爾:“是誰在針對你,圈出來,我寄給凱瑟琳閣下。”
看著露菲爾茫然的眼神,年輕的黎塞留主教卻是再次展露了笑容:“放心,你是我們的人,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藝林》報社關門了嗎?”范梅爾向著弟弟沃夫哈特問道。
沃夫哈特嘿嘿一笑:“放心吧,事情辦得妥妥的,今天早上她到法院簽了原諒書,把那幾個縱火者放了,《藝林》報社都關門一周了,不可能再起來了。”
“小丫頭,還想和我們巴斯蒂安家族斗,我們九代前就住在這了,她一個瑙河浜,上我們水壩城要飯來了。”穿著一襲內里打著補丁的絲綢長袍,范梅爾樂呵呵喝了一口鎏金酒壺里裝的劣質紅酒。
巴斯蒂安家族原本就是水壩城城郊的騎士,但自從血肉王庭廉價糧進入后,他們的莊園就很快破產。
范梅爾的爺爺運氣不錯,靠著投機絲綢和香料賺了一筆,但到了范梅爾父親那一代卻是在先前鍍金花投機災難中賠了個底掉。
到范梅爾兄弟這一輩,雖然還掛著貴族的名頭,可除了幾件絲綢衣服、祖宅以及一間小藥劑師鋪子就別無他物了。
這些東西給別家,那自然是一輩子不愁,但對于范梅爾兄弟倆來說,本來莊園就破產只剩名頭了,要是名頭都丟了,那還算什么貴族?
但為了生計,范梅爾還是不得不做起了他最鄙夷的商賈豪門的黑手套,專門幫他催債那些貴族欠債人,這幾年倒是攢下了不少積蓄。
這一次,范梅爾卻是決定梭哈,把積蓄全部做多白糖。
這可是上面的商賈大佬們親口跟他保證的,白糖絕不會降價。
這一點,范梅爾是無比相信的,這些商賈大佬掌握著白糖工坊的進貨渠道,糖類原料市場沒變動,不可能多出了那么多白糖的。
所以他一直無法理解露菲爾這個小丫頭的動機——吹白糖增產,怎么想的?
“哥,咱們接下來怎么辦?”
“搞了她的報社,斯托姆溫德家就會把期貨的契約給咱們,你把報社看好,只要不出岔子,咱們巴斯蒂安家又能上桌了。”范梅爾搓著發紅的手。
“好嘞。”沃夫哈特騎著小矮馬離去,范梅爾卻還繼續等在運河碼頭邊。
此時的碼頭邊,幾乎圍了有上千人,他們都如同望夫石一般伸長了脖子,朝著運河盡頭觀瞧。
這些人都是這場白糖大戰的投機客,其中既有做多的,又有做空的。
范梅爾找了一處花壇坐下,眼神卻不離開河面分毫。
他可得盯緊了,這是瑙安河通航的最后一天了,今天不來,等冬季枯水季,就算想運都運不及了。
這一等,便從正午等到了傍晚,每當有船出現,盤坐在地的人群就會一擁而上。
在發現并非運糖船后,便又會作鳥獸散。
日頭漸漸西沉,河面的船只越來越少,更不見有什么大船。
冬日的暖陽下,見到這一幕的范梅爾哼著小曲,望著內河碼頭上越來越絕望的做空投機客,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甚至還能從懷里取出奶酪:“吃了酸菜裹干酪,皇帝老子不及我。”
夕陽的紅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鮮血一般映射在每個人的瞳孔之中。
不少投機客與市民已然站不穩了,甚至有悲觀者開始破口大罵露菲爾是“沙灘上的太陽”了,就算是最樂觀的樂觀者都看不出半分笑表情。
紅日一分一毫地向著水面落下,人心同樣一分一毫地落下。
當紅日觸水的剎那,人群如同水波一般蕩漾著,開始漸漸散了。
就在等待的眾人準備散去之時,噠噠的馬蹄聲卻伴隨著破音的叫喊聲響起:“船來了,運糖船來了。”
“胡說。”聽到叫喊聲,原先躺著吃干酪的范梅爾猛地原地跳起,竄上了花圃平臺就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叫喊,“我在運河等一天了,沒看到有船來!”
可當他看清叫喊的人時,卻是怔住了:“沃夫哈特?你小子不看著報社,跑到這來說什么夢話?”
“沒說夢話啊,哥。”沃夫哈特急得講話時哈喇子都流下來了,“運糖船走海路來的,他們沒從瑙安河走。”
“什么?!”
跨上自家小矮馬,范梅爾與弟弟倆氣喘吁吁地從內河運河沖到了另一邊的海運碼頭。
此時的碼頭邊仿佛節日慶典般擠滿了看戲的人群,他們又哭又笑,甚至有人抱著街頭的樹發瘋般撞著腦袋。
看到這個場景,范梅爾的心無限下沉。
跌跌撞撞地沖到碼頭邊,撥開人群,范梅爾在看到海面的一瞬間,便感覺到喉嚨像是被無形的鏈子拴住,讓他死活喘不過氣來。
八艘來自法蘭的商船停靠在了碼頭,一眼掃過去,范梅爾瞬間就從船身吃水算出了這些船只大概裝貨4萬擔到5萬擔之間。
船艙之中一箱箱裝滿了白銀月光般的細砂和受潮糖塊被運出,碼頭的稅吏羽毛筆運轉如飛,手指都抽筋了。
“西拉斯。”見到一名相熟的碼頭小吏,范梅爾見到救命稻草般撲了上去,“這里,這里有多少白糖?這是白糖嗎?”
“你眼瞎啊?”那小吏白了他一眼,“船上四萬八千擔白糖正在裝卸,嘖,不要攔路。”
把范梅爾像路邊野狗般推到一邊,小吏小跑著向前,而范梅爾卻像是雕像一般立在原地。
沃夫哈特小心翼翼上前,搓了搓范梅爾的肩膀:“哥…”
他話音剛落,范梅爾卻是撲了出去,他彎腰從衛兵腋下滑過,跪在了一個木箱前,發狂般大叫起來:“不可能,不可能,黑蛇灣一年的產量都沒有4萬擔,不可能!”
一腳踹翻了木箱,他手口并用硬是將釘起來的箱蓋撬開,接著雙手猛地探入砂礫般的白糖中。
只可惜,他的雙手觸到底都沒有摸到他想象中的石塊,在衛兵和其他船主冷眼旁觀中,一把一把地將白糖抓出。
然而一整箱白糖,全部都是貨真價值的足量白糖,而且其質量肉眼可見地比紅葉丘制糖工坊的白糖要好得多。
“市民,我提醒你一下,這一箱子白糖差不多10擔(1120磅)。”一名操著濃重法蘭口音的船主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你得賠付,嗯,我算一下,150金鎊。”
原先跪在地上的范梅爾渾身顫抖了一下,他緩緩抬頭,雙眼中都是血絲,聲音還帶著一絲哭腔的顫抖:“多少?你說多少!”
范梅爾猛地撲在了那船主身上,揪住了他的領子:“為什么只有這么點,為什么只有…唔…”
捂著肚子緩緩跪倒,那船主嫌棄用手帕擦了擦拳頭:“你魔鬼附身了?賠錢少你還不樂意了?”
范梅爾聽不見那船主的話,他多年投機客,瞬間就算出了這些白糖每磅的單價在16第納爾左右。
16第納爾!16第納爾!目前水壩城白糖每磅單價是30第納爾!
他先前借出了期貨白糖50擔,買家賣出了1400金鎊,而今天買家要還給他白糖50擔,那就只需要回購746金鎊的白糖就行。
“咳咳咳咳咳——”范梅爾劇烈咳嗽起來。
他的弟弟飛快上前,扶住了哥哥的手臂,但范梅爾抬頭之際,臉上的苦懣震驚卻變成了笑容。
“哥,你…”
“噫——”范梅爾一拍手,“我發了!我發了!我賺了653金鎊,我發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