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哧吭哧地合上了馬車車窗的簾子,哈爾金坐回了座位,鎮定地與饒有興趣的塞奧多拉對視。
“圣臨廳是救世軍在貞德堡的領主據點嗎?”用灰紗蒙住了頭臉,塞奧多拉近在面紗下擺露出一截潔白的下巴。
“看你怎么定義了。”哈爾金聳了聳肩,“圣孫在這里工作,檔案室和會計室也在這里,如果你想要咨詢什么事,還是在這里。”
“我剛剛看到有很多穿著相同服飾的僧侶在這里,不介意的話…你們是有什么重大事項嗎?”
“我們都是來參加御前樞機會議的。”
塞奧多拉驚奇地眨了眨眼睛:“看來我們的矮人先生在救世軍里的地位不低啊。”
“哈哈哈哈。”哈爾金笑著搖搖頭,“我加入得早,在帕維亞之戰前就加入了,所以和很多人都認識,塞奧多拉小姐找我來是為了什么?”
“您之前幫我介紹了醫院,還給醫院打了招呼給我治療背瘡,我想請您吃飯,感謝一下您。”塞奧多拉將一袋子錢幣推給了哈爾金。
哈爾金笑容微微一僵,但馬上恢復過來:“飯可以吃,錢就免了。”
塞奧多拉看了哈爾金半晌,確認他不是在虛偽才收回了那袋子錢幣:“那倒是我俗氣了。”
“錢我也喜歡,但這種方式我可不能收。”哈爾金在心中默默補上了后半句,尤其不能在接下來的談話前。
到了地方,哈爾金跳下馬車,一抬頭便看到了碩大的“公爵之家”四個大字。
優雅地踩著小板凳,扶著摩恩施泰因的手,塞奧多拉同樣走下馬車。
踏在濕漉漉的石磚上,抬頭看著眼前的標牌,她笑道:“口氣雖大,但這里的廚師手藝卻是不錯。
他們做出來的味道,的確有公爵廚師的感覺,起碼在別的餐廳,我從沒有吃到過這種口味。
就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不開放第三層的包廂房間。”
哈爾金咳嗽了一聲:“因為這里的廚子就是庫什公爵家的廚子,庫什公爵被斬首后,他就到外面來開了這小店。
第三層不開放,是因為第三層是專門接待御前樞機主教和外賓的地方。”
塞奧多拉走路的步伐明顯一頓:“就因為一道政令,廚師就得一直空著第三層嗎?”
“不是政令。”邁著小短腿跟在塞奧多拉的后頭,哈爾金和門口的侍者點了點頭,“這酒館里有教皇國的股份,冕下是大股東。”
“那他為什么不把廚師留在自己家里,反倒要放到外面來?”賽奧多拉難以理解。
“萬票爺節儉啊,他能吃些什么呢?無非是餡餅紅茶之類的。”低著頭,不去看塞奧多拉的屁股,哈爾金悶聲道,“冕下說,與其放家里吃灰,不如放到外面創收,餡餅挺好吃的,你把它換了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塞奧多拉不由得莞爾一笑。
都說這圣孫霍恩是農夫出身,她還不信。
一個農夫怎么可能半年間席卷千河谷東南,把敕令連、教會、尼德薩爾打得潰不成軍。
可就這么一個餐館,卻讓賽奧多拉有些信了,不顧一切掙錢的樣子很有老農的風范。
在侍者的帶領下,兩人上了二樓,入了座,各點了一份胡椒牛排和紅酒。
波納托等人則坐在旁邊的另一桌,點了不少面包、肉卷與奶酪。
“說實話,我邀請您吃飯,除了感謝您,還有一點就是希望您能再幫幫我們。”系上了餐巾,塞奧多拉優雅地將雙手擺放在膝前。
“幫什么?直接說吧,我送神送到西。”哈爾金晃悠著兩條小短腿大大咧咧地說道。
“我們想在本地置辦產業,但卻要一年入籍,您有什么辦法嗎?”
“簡單。”哈爾金打了個響指,“只有你表現出投資的實力,戶籍那邊會給你通過的,我明天帶你去打個招呼就行。”
“怎么樣才算是投資的實力呢?買你們的圣戰債券嗎?”
哈爾金眼珠子轱轆一轉:“實力…哈,我告訴您,只要您愿意參與冕下的新產業,有我擔保,不需要買圣戰債券都可以。”
“新產業?什么新產業?”諾恩人對于工匠的歧視沒有西邊這么高,他們很樂意參與到所謂的“賤業”之中。
“印刷行業。”
向塞奧多拉推薦印刷行業,并不是哈爾金信口胡說。
他說這話的依據,就是在手中的漆皮箱子中。
根據這一次例會的報告,顏料行會和印刷行會都給出了他們的報告成果。
印刷行會根據圣孫的簡化字母,設計出了一套活字印鑄技術。
準確來說,這套印鑄技術并非某位凸版工匠發明的,而是一位名叫阿克尤的鑄幣工發明的。
這種方法曾經被用于鑄幣廠鑄造印壓模具。
至于為什么那群經驗老道的凸版雕刻師沒能弄出來,哈爾金懷疑他們是故意的。
畢竟要是活字印刷推廣開,他們的收入估計得少一大截,競爭將會變得無比激烈。
只不過他們打不過圣孫的軍隊,這才老老實實地陽奉陰違。
這種方法簡單點說,就是將刻好的銅板墊在下面,外層豎起一圈拳頭厚度的泥坯。
然后將熔化的鉛錫水倒入,就變成了一塊長約20厘米的字模。
然后稍微打磨一下毛邊和剌子就能使用了。
由于帝國使用的文字都是表音文字,不是二維結構而是一維結構。
所以碼字工不需要認字,只需要將字母一個個排序插好就行了,大大提升了可行性。
那么活字印刷的可行性的第一步就完成了,剩下的三塊拼圖就只剩紙、油墨與螺旋壓印機。
只有四者齊備,活字印刷才有替代凸版印刷的可能性。
油墨目前已經研制出來了,圣孫子當初給的配方大致正確,但是少了一個蛋清。
燈黑、亞麻油、蛋清混合產出的油墨,與鉛字配合相當完美。
當然由于技術的缺陷,它字母會有微小的不對齊,字跡會有些模糊,印刷的穩定性不如凸版。
但它勝在方便量大啊,一套活字印刷能用數千上萬次,一套凸版頂多上千次就不行了。
雕刻一個完整的凸版需要數天到數周時間,這種活動字母排版僅需數小時。
尤其是在印刷多種書籍或大批量生產時,減少了大量的重復勞動。
至于紙和螺旋壓印機,前者先用舊技術頂一頂,后者圣孫子冕下只記得它應用了榨油機的原理,具體怎么造還是不知道。
螺旋壓印機到目前還沒有設計出來,但全人工的情況下,雖然麻煩點但已經能用了。
目前圣孫冕下正準備建立一個活字印鑄坊和一個印刷工坊。
不過這有一個問題,一套有標點符號能印制的活字的造價,大概在60到80金鎊之間。
想要收回成本,得印刷上千次,之后才真正開始有收益。
這是新工藝,目前沒人看好,所以除了霍恩自己,一個敢投錢的富商都沒有。
尤其是印刷行會的那些雕刻師,陽奉陰違暗暗阻撓。
救世軍政府在活字印刷代替這群雕刻師之前,都沒法對他們下死手,只能先拖著。
所以除了官營的印刷工坊外,霍恩希望還能有一些民營的作補充,這樣就可以節省很多錢和人力。
對于哈爾金來說,在巨蛛蛛絲項目耗費數百金鎊沒有任何成果后,他亟需新的成就來證明自己。
哈爾金太想進步了,他也想住上聯排別墅的大房子,每天專車接收啊。
眼前的這幾位,他走南闖北,一眼就認出他們必定是諾恩的有錢傻狍子。
對于這些諾恩人來說,他們才不怕什么本地的印刷行會。
諾恩人的行會可是有軍隊的!
這種黑社會形式手段無下限的行會組織,使得諾恩人對于盜竊技術和破壞市場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重信諾的矮人們,被諾恩人整破防好幾次。
但對于維新派矮人哈爾金來說,盡管塞奧多拉是諾恩人,可他們也是最好的投資者。
外地人,不怕行會。
書商,有相關行業經驗。
簡直不要太完美了,當初他陪著笑臉,打了招呼,等的就是這么一天。
聽完了哈爾金的講述,塞奧多拉沒有繼續講話,而是沉浸式地切著黑椒牛排。
將口中的牛排咽下后,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巴,才開口道:“這些消息屬于內幕消息嗎?”
“您等個三五天,能夠在城市的公告欄看到。”哈爾金嘴巴大口嚼著牛肉,碎屑橫飛,“說不定公告欄上的公報還是用活字印刷印的呢。”
新的印刷技術嗎?塞奧多拉默默吃完了剩下的半截牛排才放下了刀叉。
這項技術聽起來不錯,只不過,這工藝真如眼前矮人說的那么可靠嗎?
“我可以給您做擔保,您只需要付一套的錢,就能拿到兩套活字。”
哈爾金馬上摸清了塞奧多拉的心思:“我可以給您弄來一些識字課本的訂單,您甚至不需要什么場地,我可以在灰爐鎮給您找一個免費車間。
您說的房子問題,我敢保證,您要是把印刷工坊放在灰爐鎮,鎮長會免費給您整一處上好的住處。”
“哈爾金閣下,我很感謝您的盛情邀請,且愿意付諸一試。”塞奧多拉抿了一口紅酒,“但您又能獲得什么呢?”
作為福音庭商業部工業寺主管,哈爾金咧嘴笑道:“您能來參與其中,我就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了,這是雙贏,來,我提一杯。”
將杯子中的酒一飲而盡,哈爾金的臉上浮現了紅暈。
接招吧,同僚們!
你們這群不知道打探消息,沒有人脈的榆木腦袋。
指標還沒下來,我就提前把指標完成了。
什么叫資歷啊,什么叫表忠心啊,什么叫貫徹落實啊,哈爾金一個后仰靠在了軟墊上。
失敗者,你們拿什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