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資公司必然有董事會。
但中方董事組成極其復雜。
平汽雖然是合資公司最大股東,但其中只有一名董事來自平汽,且是一般董事。
其他董事則是市政府代表、一機部代表、中汽公司代表、發動機總廠代表、信托公司代表等等。
就可見這廠誰說了都不算數。
多頭管理下必然暗流涌動,總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在其中想作祟。
好比消極怠工才能保證外匯不流出的思路,才會離譜又頗具說服力的誕生。
現在安排多出來讓衛東這個人股東,卻不在那什么董事會里。
肯定是有些想法。
卻不知道有沒有想到這貨居然會帶隊殺陣。
還跟古惑仔打架似的沖最前面。
還好沒提著西瓜刀。
讓衛東在乎的是老子那五臺閘機,大家伙兒辛苦攢出來的東西別被這么禍禍了。
他也是當老大的人,邁步過去沿途嘩啦啦的有人跟著他上。
老耿在工地那邊揮揮手,建筑基建兵帶學生跟上;
老程在辦公樓示意下,管理方三線人也帶著學生跟上;
加上合資廠的工人們也從廠內圍過來,迅速聚集數千人…
按說這規模有個電喇叭最好,讓衛東不用,爬上閘機站高處,有大學生還推住他。
然后就憑嗓子喊:“認得我嗎!讓衛東,飛燕衛生巾廠的廠長,整個平京第一家保證衛生巾發放福利的就是汽車制造廠,現在我又來幫你們解決問題,怎么,還要收拾我嗎?!”
好嘛,直接攔腰砍一半的火氣,硬生生讓那種悶聲爆炸的情緒被戳破。
哪怕汽車制造廠男的多,有媳婦的也嘴軟。
有沒有衛生巾,在特殊時段里的區別可大了。
所以本來跟火藥桶似的蠢蠢欲動,卻好像迎頭潑了盆水,生生捻滅不少。
但還是有人吆喝:“帝國主義這是搞FL,我們汽車廠是循著抗美援朝后建起來的,怎么著,現在美帝想方設法分解削弱我們!這種狼子野心不滅!你還要甘當狗腿子嗎?!”
讓衛東呵呵一笑:“帝國主義狼子野心不滅我相信,但這廠子是他們的分解削弱的毒計,你怕是把帝國主義想得太簡單了些,就事論事不要扯這些大道理,我只問一句話,這合資廠是誰要求成立的,是不是DZY,是不是GWY,是不是各位領導關懷建立,你這是在說誰狗腿子?!”
立刻鴉雀無聲不敢說了。
讓衛東來說:“我這人說話難聽,直接點,造輛車連個車燈罩都得在花旗做好了運過來組裝,不但不好好跟人學技術、提高自己,還非要跟人斗氣,你們丟不丟人啊?”
所有人倒吸口氣,心虛!
可讓衛東這時候的嘴是真難聽:“本質上就是慫,專心細致的把工作做好又累又難干不了,才動不動拿斗爭說話,掩蓋你們那點慫逼樣兒!”
這是八五年啊,還有很多很多擅長動不動就喊口號搞辯論的。
這種用宏大敘事來開頭的語言套路還很常見。
所以大家絕對沒見過讓衛東這種上來就把嘲諷光環拉滿的風格。
反正伍曦本來笑瞇瞇的跟在后面看熱鬧,還舉著相機拍點登高一呼的造型。
趕緊把相機揣好,準備應對群眾憤怒的沖擊。
沒想到對面嘈雜聲剛起,讓衛東就雙手攤開:“打我噻,我是來解決問題的,把我打翻了這改革就不進行了?我說現在鬧得最兇的,就是最懼怕改革的,因為你們要掩飾你們那些小算盤,廣大工人兄弟不要受了有些人居心叵測的煽動影響!”
很有趣,他沒用電喇叭之類,反而造成其他人要聽他說話,就得安靜凝神。
所以周圍喧嘩的聲音剛起來,就被周圍有人拉著先聽聽看…
估計還是衛生巾這張意外牌讓他獲得了比任何高層都更有話語權,起碼都愿意多聽他說兩句。
站在遠處的沈翠月本來看到群情激昂很緊張。
秦羽燁卻穩住了給旁邊柯林斯翻譯,當然帝國主義之類的詞兒她很嫻熟的過濾掉:“要不我們走近點,聽不清…”
結果讓衛東恰恰這會兒轉過頭來對合資廠這邊說:“你們很勇敢,踏進了合資廠,來探索世界先進的生產模式,工藝流程,所以你們應該得到獎勵,我向你們保證,合資汽車廠的收入一定會翻倍提高,但前提是你們要擺脫那些慫恿你們搞破壞,消極怠工的負面聲音,因為他們拿不到,不敢邁出這步,所以才巴不得你們也失敗跟他們一樣!”
伍曦都大驚失色了!
可讓衛東不但不怕,反而更加嘲諷:“車是要靠造的,事情是要靠做的,合資廠要獨立發展,是幾年前簽合同的時候就寫清楚的,怎么,最號稱爺們兒的不認賬了嗎?理虧就打我嗎?我說的話哪句不在道理上,無能才會狂怒嗎?”
跟著讓衛東來平京的基建兵雖然只有十多人,那真是奉若神明般的擠在他周圍護住,現在看人群擠到閘機前,二話不說的全部翻過去擠成一排結墻,重重撞擊!
然后又有無數大學生前仆后繼的翻過閘機,擠到基建兵周圍,拼命往前頂。
人數越來越多,那幾個戴著眼鏡的計算機專家都跳出去,用自己明顯很文弱的肩膀手臂都要頂住這種沖擊。
因為他們最信任讓衛東,更清楚這改革之路才是改變現狀的唯一方向。
哪怕百多人,也硬是在新建的廠區后門形成了防御圈。
給了讓衛東不斷放嘴炮的空間:“看見了嗎,你們想想有哪些是工作中開小差、摸魚,做事差不多就行了,混吃等死,巴不得別人都跟自己一起擺爛的,這種人跟著你上戰場打鬼子的時候,還會支持你嗎,不會的!我們合資廠造出好車就是要拼命打仗贏過外國人,有人慫了!不敢打了!反而在后面扯后腿,陰陽怪氣!”
這兩三天,讓衛東他們接觸合資廠這邊,尤其是把食堂單獨搞起來,合資廠員工還是很擁護的。
因為據說食堂大媽看到合資廠員工,手抖得都要厲害些。
甭管是以什么樣的標準篩選,分出這三分之一人手進合資廠,也甭管現在合資廠怎么跟資本家斗,現在合資廠的人均工作效率就是翻了四倍!
之前一萬二千人的平京汽車廠,產能還不到現在四千人的一半。
這還是更復雜的切諾基,加原本的212!
實際上在讓衛東看來,平京汽車制造廠現在除了212和切諾基,還有什么產品?
那八千人簡直就是吃大鍋飯的混子,很多都是所謂接近退休的老油條。
所以在實行多勞多得的合資廠,收入已經猛然提升好大一截,車間主任以上要提到五百元月薪,工人其實大多已經接近兩百元。
這才是最根源的矛盾。
沒上合資廠這條船的心理失衡了。
但混在一起生活工作的狀態,讓他們還能不斷慫恿影響合資廠這邊的人,還算有點心理安慰。
現在徹底隔開,變化就大了。
就不知不覺,合資廠這邊的人看著前方那些苦苦支撐的讓衛東嫡系,有些人也默默的擠上去并肩阻攔。
讓衛東能看見。
心里很滿意:“大家看那邊二十四層的住宅樓已經開始要投入施工,不需要排隊分房,是合資廠集資建房,只要你每個月工資省個幾十塊錢就能擁有永久屬于你的一套房,你可以在這里成家立業,跟隨合資廠奮斗一輩子!”
一萬二千人,擠在這個七萬平米的廠區,住房條件可想而知。
八十年代的工廠,尤其是大工廠基本都是以廠為家,宿舍區都屬于廠區一部分。
絕大部分工人跟家屬一輩子都吃住在廠里。
西山廠、紅光廠這些鄉下的三線廠,幾乎可以無限擴張,反正周圍都是荒地。
這特么可是平京!
三環內!
而且這么大的汽車廠能分出來多少宿舍區。
所以擠得很。
尤其在沒有啥高樓的年代,不能朝天上要空間,那就只能蝸居。
閘機外面隔著圍墻看不到,合資廠這邊的員工全都順著讓衛東的手看過去,能看見那邊又按照讓衛東的要求,地基還沒挖,但先把圍欄護板立起來,而且刷上黃色油漆,紅色字。
“宿舍大樓施工,敬請注意安全”仿宋體格外秀氣端正,一看就是名門正派。
這兩天他們沒少議論看見的字眼,現在聽了只覺得振奮又明確!
在月均工資不到百元的時代,這種每個月付幾十塊的模式擺明了就是給合資廠量身打造,只有他們才有上百元工資。
只有鬧得最兇,沖在最前面的幾十個還在拼命叫囂。
讓衛東抬手高舉,像拿了把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他的手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