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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你給我使勁干他們

  11月的風是從大西北吹來的,寒意深濃,再搭配上海上送來的潮氣,那是又濕又冷。

  下午四點多,天光就已經黯淡成了鉛灰色。

  市供銷總社灰撲撲地矗立在愈發濃重的暮色里,那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戶,像一張張凍僵了閉不上的嘴巴。

  社長辦公室朝南的窗戶漏著縫,絲絲縷縷的冷風鉆進來,吹得辦公桌上那摞碼放整齊的最新《供銷簡報》邊角微微翕動,也吹得臺燈暈黃的光圈在桌面上搖晃不定。

  社長秘書去關窗,順便調侃一句:“秋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以往韋斌會回應一句玩笑話。

  可今天他沒有一點心情。

  他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攤在紅木大辦公桌桌面正中央的一份文件上。

  那是一份帶著正式紅頭的文件,排版印刷都透著公事公辦的威嚴。

  秘書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抬頭,上面幾個印刷體的大字很清楚:

海濱市革命委員會輕工業局、海濱市經濟委員會外事處聯合函件海輕外聯借調函(1979)字第114號  文件內容不長,措辭客氣但不容置疑。

  核心意思就一個:

  為確保海濱化肥廠與扶桑川崎重工設備引進項目順利推進,組建專門聯合工作組,“商調”你單位下屬市外商口協調辦公室主任錢進同志,擔任工作組“首席外事技術顧問”職務,要求“接函三日內持此函到輕工局報到”。

  落款是三個鮮紅的、沉甸甸的公章:輕工局的、市經委的、還有市政府辦公廳的。

  三個印在韋斌眼睛里,像是三塊剛燒紅的烙鐵。

  “他媽的,市里那幾個官老爺手是越伸越長了!”韋斌猛地吸了一大口煙,煙草味兒沖進肺葉,也沒能壓住喉嚨里那股蹭蹭往上躥的火苗。

  他把煙頭狠狠摁滅在搪瓷煙灰缸幾乎滿溢的煙屁股堆里,然后用食指“哆哆哆”地連續戳在文件第一頁正文里某個名字上:

  “錢進!”

  那“進”字兒墨跡都快被他戳模糊了。

  他猛地推開沉重的圈椅站起身,椅腳與水泥地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

  秘書剛關緊的窗戶,又被他給推開了。

  冰冷的海風“呼”地灌了進來,吹得他頭發根根立起。

  他朝著市府大樓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夾雜著煙油子的唾沫星子被風卷走:

  “什么意思?還真想把錢進給我調走?真是夠不客氣的,我們供銷社不需要人才嗎?”

  秘書勸他關上窗:“韋社,天冷風大,別感冒,這是怎么了?”

  韋斌怒道:“我現在火氣很大,錢進剛幫國棉六廠引進了美帝國佬的生產線,現在又要把他調去給化肥廠幫忙?”

  “這是什么意思?借調?哼,我看是要明搶,把錢進給搶走!”

  秘書勸解他,但沒有用。

  韋斌最近打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根據中央對外開放的精神,各具有良港資源的沿海城市要率先進行外貿經濟開放,準備成立專門管外貿工作的單位。

  新單位新班子,每個市都要抽調精銳去辦公。

  海邊可能要抽調錢進過去上班。

  韋斌不樂意。

  這是自己手里的快刀,自己還沒用他砍多少敵人呢,哪能交出去!

  他幾步走回桌前,抄起黑色老式磁石電話撥打出去:

  “給我接市府辦公廳!轉牛副秘書長辦公室!”

  韋斌的吼聲幾乎蓋過了電流的噪音,“牛副秘嗎?我,韋斌…對對對,就是我手下那個錢進!”

  “…什么大局為重?改革開放才是大局,人民生活保障工作才是大局,你說你們這節骨眼上把人抽走,那批西德小商品船期到了誰去海關通關?”

  “倉庫碼垛誰去跟港務局打擂臺?外商口這點精血快被你們抽干了…”

  秘書側耳傾聽,電話那頭似乎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韋斌本來很生氣。

  可隨著話筒里聲音持續,他那張原本因憤怒而漲紅的圓臉,血色如同被潮水沖刷的沙堡,一點點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冷的鐵青,像蒙上了一層鑄鐵的寒氣。

  最后他聲音柔和下來,說了幾句客氣話后不再言語,房間里只剩下窗外嗚咽的風聲,和他愈發急促粗重的呼吸。

  掛斷電話后,他點燃香煙站在窗口往外看。

  足足沉默了五分鐘。

  他背對著秘書說:“小周,你去走一趟,把錢主任請過來。”

  很快門被打開,錢進自己走了進來。

  “錢主任,”韋斌將借調函遞給他,“收拾東西吧,現在拿著這份函,馬上去輕工局報到,盡快去工作組干活,盡快早點回來。”

  錢進知道他已經了解了化肥廠內情,于是立正說是,轉身要走。

  就在他要出門那一刻,韋斌猛地又吼了一聲:“站住!”

  錢進站定,背影挺直如槍,靜靜地等待。

  韋斌不高興的說道:“你沒有什么要說的?”

  錢進尷尬的說:“社長,我、我一定盡快搞定工作組的工作,盡快回來…”

  之所以會感到尷尬,是因為對于供銷社這邊來說,他完全是給自己找活干,等于影響了供銷社外商辦的工作。

  “我不是說這個。”韋斌抽了口煙,“關于這件事,你沒有什么要說的?”

  錢進又一五一十把昨晚在王棟組織的酒局上發生的事情和凌晨托大馬華商領導調查的情況講解出來,最后他認真請罪:

  “對不起,韋社,是我給咱單位增加了工作負擔,可當時…”

  “當時你干的對,你要是為了逃避工作不把這件事講出來,那你就是個漢奸!”韋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他背著手走到錢進跟前,壓抑著怒氣說:

  “我是29年生人,就是那年,石原莞爾那混賬東西向他們關東軍首次發表了所謂的最終戰爭論和滿洲土地無主論,就是那一年,他們決定要用武力占領滿蒙!”

  “但是現在不是29年了,現在是79年,五十年了,半個世紀過去了,距離我們趕走侵略者已經過去34年了,現在已經是講究中日友好的年代了。”

  “這是國家外交大方向,我一個供銷社的干部不能有什么意見,不過領袖同志曾經說過,中國人民與鬼子人民是一致的,只有一個敵人,就是鬼子帝國主義和中國民族敗類!”

  “川崎重工這些人,就是他娘鬼子帝國主義者,對待他們,你務必不能手軟!”

  錢進明白了,鄭重的說:“請韋社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對他們進行反擊。”

  韋斌嚴肅的說:“竭盡全力不行,你給我記住了!”

  他聲音陡然拔高,炸雷般滾過小小的辦公室——這是他在全體干部擴大會議上都不曾展示過的腔調:

  “這回!你把骨頭縫里埋著的本事,給我扒出來!榨出來!一點不剩!”

  “全給我!狠狠招呼到川崎那幫帝國主義者身上去!要為中國人民報仇!”

  錢進大聲稱是。

  韋斌拍拍他胳膊送他出門:“消息我會保密,你們也注意保密,這次要打一場外貿經濟上反擊侵略者的狙擊者!”

  “要打得漂亮!”

  錢進說道:“我們一定會奪取勝利!”

  他先去輕工局報到,然后相關領導又給他進行了思想動員。

  跟韋斌一個意思。

  狠揍川崎重工這幫人。

  輕工局局長劉春來用手指點著桌子說:

  “他們是和平年代在經濟方面的帝國主義分子,這種人的存在是對兩國和平的威脅,是對我們改革開放經濟發展的危險。”

  “錢進同志,這次你帶隊不是去談合作的,也不是去給國家避免損失的,你是去打仗的!”

  “我和市領導們討論過了,這川崎重工的生產線明明已經在馬六甲出過事了,為什么還敢來坑我們呢?”

  “很簡單啊,他們認為我們剛剛改革開放,我們沒有與國際商人們做貿易的經驗,是孱弱的、是可以欺凌的,是可以經濟侵略的!”

  “領袖同志說的好啊,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你這一拳要打出去,打的國際社會上那些經濟帝國主義分子嗷嗷叫,打的他們不敢再把爪牙伸到我中國來。”

  “市領導說了,打好了,我們集體給你請功,向中央請功!打不好,你就給我打包回家伺候老婆孩子去吧!”

  錢進熱血沸騰,再次喊口號要狠干小鬼子。

  劉春來沖他點頭:“好,現在我們在戰略上喊完了,要談戰術了,這件事你有沒有想法?”

  錢進點頭:“已經有想法了。”

  劉春來饒有興趣的說:“哦?說來聽聽。”

  錢進說道:“我認為川崎重工在馬六甲柔佛方面折戟沉沙后,這次針對我們下手,肯定準備更充分了,他們合同上肯定專門給我們留了漏洞。”

  “我要找到這些漏洞,想辦法進行利用…”

  聽到這里劉春來皺眉。

  不太滿意。

  太常規了,太普通了,而且可行性太小了。

  錢進繼續說:“然后我們要借兵。”

  劉春來再次皺眉,這次是好奇:“怎么借兵呢?”

  錢進說道:“美帝國有一群人叫訟棍,他們有專門的國家貿易法專家,非常擅長敲竹杠。”

  “我們自己不擅長在國際上打經濟官司,這幫人非常擅長。”

  “只是他們胃口很大,我們在經濟上可以稍微讓步,讓他們去賺錢,我們要狠狠的干川崎重工一次,我們要勝利的名聲,讓全世界各國的不法經濟團伙,都知道咱們不好惹!”

  劉春來疑惑的說:“借美帝國主義訟棍的手?這恐怕不好辦吧?”

  “你要知道,帝國主義是穿一條褲子的,特別是美帝國在小鬼子那里有駐軍,可以說是小鬼子的太上皇,他們能幫我們對付自己人?”

  錢進笑了起來。

  現在很多領導對國外情況并不了解,他們也沒什么能耐,他們能當領導完全是在特殊年代能干特殊的事,然后稀里糊涂上位的。

  于是他解釋說:“這些訟棍是持有美帝國籍的資本家,而資本沒有國界。”

  “他們跟任何人都不是自己人,他們只跟錢是一家子。”

  “所以只要我們許以重利,他們就可以為我們所用,成為一支經濟雇傭兵。”

  劉春來聽明白了,說道:“好,那你就去執行吧。”

  輕工局的車把他送去了市府。

  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那間閑置檔案室改建的工作組辦公室。

  辦公室門口多了兩名衛兵戰士,錢進展示了借調函后才被放入。

  顯然,此時工作組的性質已經變了。

  由先進生產線引進工作組變成了貿易戰指揮部。

  這種情況下需要保密。

  這次辦公室里氛圍比上次可要緊張多了。

  空氣如同凝固的餿粥,里面只有兩股味道,各種煙味混合著茶葉梗的苦澀味。

  會議桌還是由那幾張斑駁老舊的深褐色櫸木辦公桌拼湊成的,上面堆滿了小山似的文件、卷了邊的圖紙、還有污跡斑斑的罐頭瓶充當的煙灰缸。

  椅子更多了,幾張條凳、木椅子、還摻雜著兩張藤編靠背椅,上面坐滿了十來號人。

  有穿著洗得發白工裝、打著補丁袖套的化肥廠老技術員。

  有頭發花白戴著黑框大眼鏡的輕工局老工程師。

  有穿著灰色咔嘰布中山裝、神色謹慎局促的廠辦文書。

  還有兩個穿著四個兜深藍干部制服、板著臉,代表政府來坐鎮的干部。

  煙霧繚繞中,所有人都繃著臉,眉頭緊鎖,毫無聲息。

  只有煙頭明滅的火光和偶爾因凳腳晃動摩擦水泥地發出的聲音,證明這里并非死寂。

  錢進進門后,十幾個人抬頭看了他一眼。

  沒人打招呼。

  眼神都充滿戒備。

  錢進將借調函給干部看,干部點點頭:“錢主任?請坐請坐,久仰大名啊。”

  他們兩人低聲做了自我介紹。

  并非是上次工作組的市委和輕工局領導,而是中央特科在海濱市的職員。

  楊大剛沒來,錢進坐下后看其他人,其他人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于是他就悶頭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過了快一個小時,辦公室門“哐當”一聲被大力推開。

  有走廊里的穿堂風帶進一個人來。

  楊大剛。

  此時楊大剛的神態和威儀與昨晚飯局和早上在王棟辦公室里都不一樣。

  很嚴肅,很兇悍。

  他黝黑的臉上肌肉緊繃,一雙環豹眼掃過屋里每一張臉,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

  照到錢進后,目光軟了下來:“錢老弟、錢主任,您來了?”

  錢進起身跟他握手。

  楊大剛帶他走到長條桌上首,拖出椅子將他摁著坐下。

  他一步跨到旁邊,接著:

  “砰!!!”

  一聲悶雷似的炸響猝不及防地在辦公室里爆開。

  楊大剛那只指節粗大的碩大拳頭,像攻城錘一樣,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

  滿屋子人,除了錢進只是眼皮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其余所有人,肩膀都像被無形的手重重壓了一記,呼吸都為之一滯。

  兩個特科干部對視一眼,默默的低下了頭。

  這是在前線屢立戰功的老牌軍官。

  得罪不起。

  楊大剛緩緩收回拳頭。

  指關節一片通紅,甚至隱隱有血跡滲出皮膚,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把拳頭平放在拳頭上,像一把剛剛見血的鐵錘。

  這下子,辦公室里的戰斗氛圍拉滿了:

  “人!都齊了?!”

  聲音低沉有力,簡直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里給蹦出來的。

  有個青年立馬站起來說道:“報告楊廠長,人已經齊了。”

  楊大剛沒看他,目光再次掃過噤若寒蟬的眾人臉孔,最后牢牢釘在錢進身上:

  “這是錢進,咱們化肥廠的救命恩人。”

  “你們都知道我楊大剛什么情況,我不會說話,也沒有文化,就會打仗。但打仗需要主帥,而錢進同志就是這次的主帥!”

  “按道理來說呢,我該介紹一下這位錢進同志,介紹一下他的豐功偉績讓你們服氣,可是沒有時間了,那我楊大剛就干脆利索的說一下吧。”

  “咱們工作組的任務已經變了,以后要干什么,你們聽錢進同志的安排,從今天起,錢進同志,他就是指揮官!我說的你們可以不聽,他說的誰敢不聽,我一定辦他!”

  眾人急忙說:“明白!”

  楊大剛陰沉著了點頭:

  “咱們化肥廠差點鑄下大錯,還好,錢進同志是及時雨,挽救了我們的致命過失。”

  “接下來我不管你們是不是跟我一樣認可這位同志,反正技術把關、談價錢、啃合同、認條款,只要是錢進同志下命令了,那不管牽扯到誰,是條河你得給他蹚過去,是座山你得給他鏟平!”

  說著他揚起那只染血的大手凌空虛劈了一下,帶起一股腥風:

  “廠里的、任何單位里的,有一個算一個,誰他媽敢在背后耍心眼,拖后腿!誰他媽敢不聽調度、陽奉陰違…”

  他聲音陡然拔高,吐出來的字跟扔出去的手榴彈一樣:

  “別怪我楊大剛按紀律!給你把骨頭縫里的懶筋懶肉!扒皮抽筋!拆碎了往鍋爐里填!”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墻上的老掛鐘秒針“咔噠、咔噠”地走動,每一秒都敲在人緊繃的神經上。

  錢進站了起來,敬禮向眾人轉身。

  楊大剛轉向錢進,聲音陡然放緩:

  “錢進同志,工作組組長是局領導,我剛才跟他們已經聊過了,他們不管事,我是副組長,我管事。”

  “但具體怎么干活,我聽你安排,你要人、要槍、要車,我楊大剛和廠里千把號的血肉骨頭都能為你所用,你發話,我們辦事,只一條——打贏這一仗!”

  錢進說道:“好,那楊廠長、各位同志,我不客氣了。”

  “合同拿出來,今天先檢閱合同。”

  有人急忙掏出一本A4紙大小的書來,跟一本博士畢業論文似的。

  這合同很詳細,也很復雜。

  錢進打開看,白紙黑字上有醒目的彩色川崎重工集團信箋臺頭。

  標題很正常:

  《關于MKIV優化整合平臺設備包最終技術確認及驗收節點說明》(中日英三語)

  錢進一看便冷笑,他點著合同說:

  “看懂了沒有?人家早就準備好跟你們打國際官司了,中日貿易用英語寫合同,這是給誰看的?給國際法院看的!”

  有老技術員眼巴巴的問:“錢主任,咱們怎么辦?我們看過這個合同很多次了,沒有發現什么問題呀。”

  說著他看向三名廠辦文書。

  文書們很尷尬。

  他們負責審核合同,合同里有漏洞而他們沒有發現,那責任就是他們的。

  其中一名資深文書為己方辯解:“或許、可能我是說,有沒有這么個可能?”

  “合同沒什么問題,小鬼子們狡猾的很,他們給了咱們正式合同,然后在設備上動手腳?”

  “你看我們沒有見過設備,關于設備性能的審核是技工們的…”

  “到了現在還給我推卸責任!”楊大剛一把將帽子摔在了桌子上。

  “告訴你們,咱們這個工作組有一個算一個,全有責任、有大責任!”

  “告訴你們,先聽錢主任的吩咐把事辦漂亮了,爭取將功贖罪,否則回廠之后,停職處分少不了,嚴重的話我會自請上級部門進行紀檢調查,咱們全滾蛋回家!”

  一行人如喪考妣,再不敢說話。

  錢進笑吟吟的摁住楊大剛,說道:“楊廠長,我不是和稀泥,而是要說一句公道話。”

  他站起來看向眾人:“川崎重工設下陷阱等我們踏進去,這陷阱自然非常精巧隱秘,人家是有備而來,咱們又不專業,沒發現問題是情有可原。”

  “所以各位同志,以前的事情翻篇了,咱們往前看,往前走。”

  “合同和設備資料書里肯定都有問題,否則人家等著東窗事發被咱們追責嗎?我們暫時沒有發現不要緊,加把勁嘛,反正距離正式談判還有些日子。”

  “來,同志們干活了!”

  隨即,辦公室變成了一個沒有硝煙只有文件的戰時指揮所。

  慘白的白熾燈光下,文書們翻看中文合同,錢進對照查看英文合同,工程師和技工們則商討設備資料書。

  時間就是戰機。

  全體都得加班。

  時間一天兩天的流逝,又是一個夜晚。

  窗外,深秋初冬的夜色濃重如墨,寒氣從窗縫鉆進來,卻沒人感覺冷。

  屋子里全是男人,除了錢進都是煙槍,抽煙抽的渾身燥熱。

  另外熱茶不斷冒熱氣,大家高度焦慮和過度思考導致代謝旺盛,熱量很足。

  煙灰缸早已不堪重負,扭曲的煙蒂漫溢到桌面、地上。

  為了保密沒有清潔工來打掃衛生,而眾人都有時忙活也來不及打掃衛生。

  于是煙蒂煙灰與散亂的文件卷宗、翻開的厚重外文技術詞典、凌亂的圖紙糾纏在了一起。

  墻上的掛鐘指針,沉悶地滑過夜晚十點。

  時間緊迫,分針每挪動一格,都像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鋸過一道。

  “不行,還是不行!”技術科長趙工猛地將鼻梁上那副纏滿膠布的眼鏡摘下,用力揉起了深陷發紅的眼窩。

  楊大剛虎著臉看過去。

  趙工不敢看他,低下頭的臉上帶著濃濃的絕望:“我們真是摳字眼一樣摳遍了!都對著國際標準找了,什么ASTM標準、DIN標準、JIS標準…”

  “翻來覆去摳好幾遍了,材料規格、檢驗方法、公差范圍…”

  “小鬼子合同里引用的標準版本沒問題,措辭嚴謹,咬不動啊!”

  “那個‘優化整合平臺’的鬼名堂,在技術附件里被包裝得滴水不漏!他們玩的是偷換概念?拿舊貨當新料用?可我們、我們沒有找到陷阱啊。”

  楊大剛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蓋叮當作響。

  錢進摁住他,低聲道:“放心,我都有對策了,老楊大哥你有點耐心。”

  其他幾個人抬起頭,一雙雙眼睛里布滿血絲,滿是困獸般的焦躁:

  “他娘的,老子真想…”

  “真想怎樣?”錢進溫和的問道,“想拿拳頭去跟東京的合同條款講道理?還是指望國際友人來主持正義?”

  錢進露出笑容,說:“工作很困難,這是早有預料的事,因為川崎敢這么干,就是吃準了我們技術信息不對稱,法律手段匱乏,國際仲裁經驗幾近于零。”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一行人的臉,最后落回桌面上那份如同銅墻鐵壁般的合同:

  “看來,憑我們現在的力氣是撬不動這塊鐵板的,咱們得借力啊。”

  “借力?”有個文書猛地抬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錢主任,您是說找上面?找、找輕工局?不行,輕工局還不行,得去省里找人?”

  錢進微微搖頭,動作幅度極小:“遠水不解近渴,省里相關人才也少,而且協調機制復雜,流程漫長。”

  “最主要的是,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宏觀指導,是能精確插入敵人命門的尖刀,是能在他們最擅長的規則戰場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戰術專家。”

  楊大剛說道:“錢主任你直接說吧,到底需要什么?”

  錢進說道:“需要懂國際商事法律、熟悉扶桑企業套路、能鉆合同漏洞、能埋反制陷阱的國際貿易法律師事務所。”

  楊大剛期待的問道:“錢主任,你手里還有這樣的能人嗎?我早就聽說過了,你們外商辦可是臥虎藏龍啊。”

  錢進笑道:“這件事我們外商辦也起不了大作用,還好,國家領導高瞻遠矚,在今年與美帝國完成了外交正常化。”

  “我們現在就要借東風了,借國家領導的東風,從美帝國請律師來幫忙!”

  所有人懵逼:“啊?”

  特科干部急忙說:“這需要請示領導。”

  錢進說道:“我已經請示過了,不過你們再請示一遍也可以。”

  經過這幾天的日夜苦干,不管是辦事的還是管事的肯定都已經發現了。

  取經四人組根本解決不了川崎重工這個大妖,得讓猴子去搬救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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