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人剛喊出口,李凌龍和周奕就顧不得吃早飯,站起來往縣局大門口跑去。
縣局里面的警察也被驚動了,楊川跑出來一看,縣局大門外居然圍了三十來個人。
為首的是一男一女,女人大概三十多歲,身材發福,正哭哭啼啼。
男人看著三十不到的樣子,瘦高個,胳膊上有紋身。
兩人身后站著的,基本都是一些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
為首的瘦高個喊一句,身后這群年輕人就齊聲跟著喊一句。
這動靜馬上就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不少路人駐足圍了上來,有的還是騎著自行車上班途中。
看熱鬧的優良傳統,果然到哪兒都不會丟,哪怕上班遲到了也無所謂。
“嘿嘿嘿,你們是干嘛的?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就跑這里來鬧?”楊川走出來指著為首的男人大聲呵斥道。
“你是警察?”瘦高個撇著個嘴問道。
“我不是你是啊!沒看見我從公安局出來的啊?”
“你是警察就行,我們要求嚴懲殺人兇手苗根花。”男人一說,身后的小弟們紛紛附和。
楊川剛才就聽到他們喊,見后面的人群嘈雜,頓時一瞪眼沖身后這群人道:“喊什么喊,這是公安局,不是卡拉OK。”
然后指著為首的男人問道:“你干嘛的?把身份證拿出來。”
瘦高個仰著脖子說道:“我叫張凱,這是我姐張桂芬,馬偉昌是我姐夫,他被苗根花那小狐貍精給害死了,我今天來是替我姐討個公道的!”
楊川看了看張凱,又看了看旁邊哭哭啼啼的張桂芬,沒聲張,沖身后的民警小聲說道:“趕緊去找李局。”
“我剛看到李局好像出去了。”
楊川微微點頭,然后沖張凱道:“身份證,拿出來!”
“不是,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我是來替我姐討公道的…”
話音未落,楊川暴喝一聲:“身份證!你說你是你就是啊,帶著一幫人來公安局門口鬧事,能耐夠大的啊。所有人,身份證都給我拿出來!要不然就戴上銬子進去說!”
楊川常年跟著脾氣火爆的周向東,就這一嗓子,一下子把身后這群小混混給鎮住了。
張凱也有點畏懼,他又不傻,當然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了。
就在一下子安靜下來的時候,突然張桂芬嗷一嗓子,直接坐在了地上開始撒潑打滾,嘴里哭著大喊道:“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雖然很多群眾在圍觀,但大部分人不敢靠得太近,而且視線也都被張凱帶來的這群人給擋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只聽到突然一個婦女哭著大喊警察打人了。
這時李凌龍和周奕跑了回來,一邊說著讓讓,一邊剝開人群往里擠。
有人被擠了還不樂意,一臉不耐煩地說:“擠什么擠啊,有點素質行不行。”
李凌龍沒搭理對方,周奕則冷冷地瞪了對方一眼。
李凌龍大喊道:“我是縣公安局局長李凌龍,有什么事情跟我說!”
聲如洪鐘的一嗓門,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連地上的張桂芬也不敢喊了。
剛才罵沒素質的那位一聽這話,趕緊灰溜溜地跑了。
周奕跟著李凌龍擠進人群,來到楊川身邊。
楊川趕緊說道:“李局,這女的是張桂芬,馬偉昌的前妻,這男的是她…”
楊川話還沒說完,張桂芬蹭的一下就從地上蹦了起來:“什么前妻,你別胡說八道,馬偉昌是我丈夫!”
李凌龍沖楊川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了,然后看著張桂芬問道:“張女士,據我們調查了解,你和馬偉昌已經辦理離婚手續了。”
張桂芬大手一揮道:“那不算,我們那是假離婚。”
“不好意思,法律上就沒有假離婚這個說法。”
“我們那是被騙了,被苗根花那個小狐貍精給騙了。”
“張女士,你今天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張凱插嘴道:“我們今天是要來討個說法的,你們什么時候槍斃那個殺人兇手苗根花?”
周奕在一旁看著,這個張桂芬果然是潑辣彪悍的風格,這種女人無理攪三分,有理還不得登天。
怪不得馬偉昌會怕她,打電話的時候跟她好聲好氣的。
李凌龍對張桂芬說話的時候,還是比較客氣的,雖然對方像個潑婦,但畢竟是個女性。
可張凱一開口,李凌龍的臉色一下子就拉了下來。
冷冷地說道:“身份證!”
“啊?”張凱一愣,“不是,我是來…”
張桂芬趕緊說道:“他是我弟弟,他是來幫我的。”
李凌龍霸氣地伸手一指身后的這群人,質問道:“那這些呢?都是你家親戚?你們有一個算一個,身份證都給我拿出來!”
“楊川!”
“到!”
“圍堵公安局門口的這些人,挨個查身份證,無法核實身份的,統統扣下,一個都不能放走!”
楊川一聽,頓時大喜:“是!”
早已站在李凌龍他們身后的警察們,搜尋了一晚上一無所獲,此刻縣局大門里面,一個個正憋著一肚子火呢。
局長一聲令下,眾人呼啦一下,立馬就把人這群人給圍了起來。
張凱嚇了一跳,急得大喊:“你…你們干嘛?你們憑什么抓我們?我們又沒有犯法!”
李凌龍此刻氣場全開,冷笑道:“哼!沒犯法?”
“你無緣無故帶著這么多人來公安局門口喊口號、示威,你想干嘛?”
“是聚眾擾亂社會治安,還是尋釁滋事,還是聚眾沖擊國家機關單位?”
“楊川,把這位先生給我請進來,好好調查一下!其他人核查完身份的可以走人!”
張凱一聽,頓時傻眼了,眼見楊川拿著手銬朝自己過來了,趕緊伸手從兜里摸出了證件,遞給了走到自己面前的楊川陪著笑說:“我…我這身份證沒帶,駕駛證行不行?”
楊川舉著手銬,白了他一眼道:“早干嘛去了,非得不見棺材不掉淚。”
“李局,這些人還查嗎?”
李凌龍斬釘截鐵道:“查!”
“張女士。”李凌龍喊道。
張桂芬頓時有些畏懼地看著眼前這個局長。
李凌龍剛才表現出來的強勢,讓她十分忌憚。
“你是想站在這里說呢,還是進去說?”
張桂芬往公安局里面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不…不是抓我進去吧?”
李凌龍笑了:“你沒犯法,我們警察就不會抓你。”
張桂芬猶豫了下,點點頭道:“那進去說吧。”
“楊川,把這個也一起帶上,去會客室。”李凌龍一指張凱說道。
“好的!”楊川收起手銬,手里拿著張凱的駕駛證說,“二位,走吧。”
張桂芬和張凱跟著楊川往里走,李凌龍無奈地小聲道:“我現在有點理解周隊長的做事風格了,對這種無賴行徑,就是得態度強硬才行。我們警察都軟弱的話,讓那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怎么有安全感。看來是我對一線工作還不夠了解啊,我檢討。”
周奕笑道:“李局,您真是一位好領導。”
李凌龍也笑了笑,拍拍周奕肩膀說:“你去幫我個忙。”
“您說。”
“早飯還沒吃呢,我這錢都付了,你幫我把東西打包回來。你先吃,我一會兒問完了再吃。”
周奕笑著連連說好,然后又往剛才的早餐鋪跑去。
早點攤的老板見他回來了,才把兩碗面疙瘩湯端了出來,還有一盤灑了白芝麻的餅。
“小伙子,我尋思咋一下子人就跑了呢。”
“老板,麻煩您給我打包吧,打包盒多少錢,我補給您。”
“嗨,算了,啥錢不錢的。對了,那邊啥情況啊?我這也走不開,你們是去看熱鬧了不?”
周奕笑了:“沒事兒,來了一群不知好歹的上公安局鬧事兒了。”
老板驚訝道:“是嘛?這有周隊長在,啥時候這幫人膽子這么大了?”
“老板,您認識周向東周隊?”
“認識,我們這附近做小買賣的都認識,那些個地痞無賴最怕他了,只要周隊長一瞪眼,這幫家伙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來,打包好了,小伙子你拿好別灑了,小心燙啊。”
“謝謝老板。”周奕拎著打包好的早餐往回走。
原北縣縣局這位年輕局長,和脾氣火爆的刑偵大隊隊長,這次讓周奕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的正確,也沒有絕對的完美。
李凌龍和周向東誰都沒有錯,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踐行著自己的誓言。
門口圍觀的群眾基本已經散了,不過那些跟著張凱來的小弟,正在接受身份核查,有些已經走了,但還有一部分還在。
周奕走過去,問其中一個小伙子:“你們從哪兒來的啊?”
對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市…市里來的,凱撒娛樂城,我們都是張總手底下的員工。”
“娛樂城?這個張凱是你們老板?”周奕心說,這貨看著不太像啊。
小伙子點了點頭。
“你們這個娛樂城,主要做什么買賣的?”周奕問。
小伙子掰著手指頭回答:“游戲機、臺球、跳舞機…”
周奕一聽,好家伙,這算哪門子娛樂城啊,這頂多就是個大一點的游戲廳啊。
聽著娛樂城的名號,周奕還以為是和金鳳凰夜總會一樣的存在呢。
游戲機啥的,這不就是高啟強給出獄的唐小龍準備的禮物嘛。
本來周奕笑了笑已經準備走了,可是一想到強哥和刀哥,腦子里突然蹦出了一個念頭。
“有賭博機嗎?”周奕問道。
小伙子一愣,趕緊回答:“沒…沒有…”
小伙子是真的二十出頭,可周奕不是啊,在這個身經百戰的老刑警之魂里,一眼就看穿了有貓膩。
不過周奕沒揪著對方不放,外面這群都是小蝦米,重點在于里面那個老板。
賭博機肯定是違法的,但一般情況下,執法力度并不會那么強,畢竟警力是有限的。
大多數情況下,游戲廳游戲房這種地方,就算有賭博機,一般也就一兩臺,藏在某個犄角旮旯里,或者藏在里屋,不是熟人不讓玩。
只要不出事,派出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因為也形不成規模,而且在社會經濟條件不夠發達的年代,本身就是做不到水至清則無魚的。
這種一兩臺的小規模都查封了,像苗壯這樣的賭徒可不會因為沒得玩了就消停,他們會想方設法去干別的具有刺激性的事情,會間接的滋生出更多的犯罪行為。
但一般鎮上的游戲廳,規模都不大,也造不成多少惡劣的影響。
可張凱這個娛樂城就不一樣了,他能直接帶著二三十個小弟來撐場面,說明他這個游戲廳的規模可不小。
九七年,娛樂設備可遠遠沒有那么發達,周奕記得主要都是街機,拳皇、三國之類的游戲。
主要以學生和社會閑散人員為主,賣幣賺錢。
要養活這么多小弟,還要租場地,不涉及一點非法的買賣,這生意風險可不小。
所以周奕基本已經知道答案了。
不過他也沒打算讓李凌龍去查這件事,畢竟張凱的娛樂城在市里,都不在李凌龍管理的轄區內。
不過這點倒是個籌碼,如果對方不配合調查的話,可以唬一唬人。
周奕找人問了下李局和楊川他們在哪間會客室,有人給他指了路。
他順便把早飯暫存之后,然后才往會客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門口,他聽到了里面人說話的聲音,他停下腳步,輕輕敲了下門。
“請進。”
他推門而入,屋里是四個人。
“李局。”周奕喊了一聲,關上門直接拉過一旁的凳子坐了下來。
李凌龍點了點頭,對張桂芬道:“張女士,你繼續。”
后面周奕了解到,在此之前,剛坐下李凌龍就給這對姐弟來了個當頭一棒。
李凌龍問他們,你們剛才集結了這么多人在門口大喊嚴懲殺人兇手苗根花,是什么意思?
張桂芬說,肯定是苗根花這小狐貍精殺了她丈夫馬偉昌,為了搶他們家的家產。
李凌龍問,什么叫肯定?你們是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嗎?
張桂芬支支吾吾地說,不用想就知道了,肯定是這個小狐貍精。
張凱也在旁邊幫腔,說自從自己姐夫和苗根花這個女人勾搭上之后,連家都不要了。
李凌龍完全不理會他們這種流氓邏輯,冷著臉反問道:所以你們沒有證據證明。
張桂芬和張凱頓時就語塞了。
李凌龍敲著桌子說:沒有任何證據,僅憑自己的主觀猜測,就糾集了一大幫人跑來公安局門口示威鬧事,你們知道這是什么性質嗎?
無理攪三分這種事情,大多數時候其實只是欺軟怕硬的一種表現形式。
張桂芬和張凱再蠻不講理,在一位氣場全開的公安局局長面前,也不敢亂來,畢竟對方是真有能力收拾他們的。
張桂芬愣了幾秒鐘,調整了戰略,開始哭。
哭自己命苦,被馬偉昌給騙著辦了離婚,哭自己兒子才上小學三年級,以后沒了爸爸該怎么辦。
受害者家屬這個身份,比起來尋釁滋事的人而言,確實更好用。
不過李凌龍已經看清對方的本質了,所以也只是象征性的寬慰了幾句。
然后問他們是怎么知道馬偉昌的死訊的。
沙草鎮派出所確實在昨天上午找過她,目的是詢問她是否知道馬偉昌的下落,因為當時還沒發現馬偉昌的尸體。
下午發現尸體之后,確認身份環節是需要通知家屬并認尸的,這也是警方應盡的義務。
不過張桂芬是前妻,警方只會通知直系親屬,而且是成年直系親屬。
李凌龍問,自然是排除嫌疑,畢竟苗根花知情就很有問題。
不過張桂芬的回復倒也很合情合理,因為警方找到并告知了馬偉昌的父母,兩個老人自然是第一時間找自己兒媳婦了。
但今天一大早張桂芬帶著弟弟和一大幫人來縣局鬧事,這其實就反映了一個問題。
張桂芬和馬偉昌之間,大概率也剩不下多少感情了,真正能維系他們的應該只有兩人的兒子馬曉陽了。
所以張桂芬帶著人來鬧這一出,目的無非就一個,讓警方把苗根花當成兇手,這樣苗根花就沒有繼承遺產的權利了。
那馬偉昌的所有錢就都能保住了。
至于馬偉昌是怎么死的,她并不清楚,因為基于周奕做的初步尸檢,案情特殊,警方并沒有告知家屬馬偉昌的死因。
因此張桂芬在不知道馬偉昌死因的情況下,就來鬧,為的當然不是替馬偉昌討個公道。
一切都是為了錢!
周奕有些感慨,馬偉昌也算不上是多有錢的大老板,結果身邊人個個都盯著他兜里的錢。
估計真正會為他的死感到難過的,應該只有他的父母和他的兒子了吧。
所以財富永遠不是目的,財富只是讓生活變得更好的方法。
既然沒有證據,那無非就是讓她把她知道的情況都說一遍,看看能否從中獲取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周奕進來的時候,剛起了個頭,張桂芬絮叨了一些自己當初嫁給馬偉昌時他有多窮之類的話。
和馬偉昌前天對周奕他們說的情況差不多,只是立場更偏向于張桂芬自己。
總而言之就是,她多好多好,馬偉昌在生意上掙錢了,那都是她的功勞,賠錢了,都是馬偉昌自己的錯。
主打一個“要沒有我,他狗屁不是”。
而且一邊說一邊哭,委屈得不行。
可她以為她是祥林嫂,在李凌龍和楊川看來,她就是雷公電母,光打雷不下雨,哭了半天眼淚也沒看見幾滴。
所以周奕進來打斷了她這惱人的節奏,李凌龍挺高興的。
“張女士,你繼續。”李凌龍說,“你剛才說,馬偉昌怎么了?”
張桂芬氣憤地說:“馬偉昌他有前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