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一足修長的丹鶴落在院中,清冷的道音便立時從院落四方響起,靈鶴呈帖,拜山之人卻是應當還在山下,再觀禮節,只怕也是五方仙門中的某一家了!
“有沒有閑暇的,不也被找上門來了么?”
黎卿卻是未與那來人打機鋒,拂袖一掃便將那封拜帖接過,也不顧那靈鶴如何,大步往臨時府邸中去。
“道友來了,便請進罷。”
連黎卿的閉關時間都卡清楚了,恐怕來人也已經等了不短的時間。
揮手邀來山下等候的道人入府,而山中的幾位道人到此刻都還不知曉黎卿出山,更不知有人已經送信入峰與黎卿約見了。
便在黎卿剛剛落座道宅中茶案之側時,山外的那尊與世疏離的影子終于動了,緊隨著黎卿的話音便是天外流光貫穿虛空,徑直遁入了峰頂院中。
卻是一名眉發皆如鉛華銀裹的年輕道人!
這道人生得極為完美,五官典雅冷凝,似是大雪冰雕的一般,在那銀絲之下,若寒潭般的雙眸更是足以沉淪世間一切,比之黎卿所見過的以絕艷稱道的槐連鬼君玉靈神都不遑多讓。
“本想尋道友,但三皇的人百般阻擾,貧道只能失禮了。”
“清虛道宗玉虛,見過幽篁道友!”
人還未至,那殊世的道音已然不知從何響起,草木聞之,生機迸發,金石死物,耀浴華蓬,宛若有謫仙降世,澤被萬物。
那銀發道人一步橫跨,咫尺天涯,徑直無視了這山中諸多法禁,落于黎卿殿前,稽首禮道。
如此手段,幾與尹祖無疑?
最起碼,黎卿看不透眼前之人。
只是微微頷首,伸掌請得這玉虛子入殿,黎卿便取來兩根銀箸,夾起一塊魂香往紫金香爐中添置而去,眼看著星火燃香,裊裊紫煙自爐中升起,黎卿側目溫言道:
“清虛大道宗鎮于天塹之東,乃是符箓戒律之尊,今日怎屈尊尋來此山?”
清虛道宗為五家符箓道之尊,亦是五方仙門之首,有陰神境都天箓真人三尊,紫府境都曹箓上人七十二列,持戒律,敕正身,以呼風喚雨、五雷天心聞名,最得仙家威嚴。
黎卿與這清虛大道宗向來沒有接觸,卻不知眼前這位為何要尋上門來。
仙門大比將開,莫不是與此事有關?
就在黎卿垂眸思索之時,那銀發道人亦是一掃拂塵,遵循著黎卿之邀落于香案對角,與黎卿面見而坐。
“得聞黎道友要參加此次仙門大比,貧道已尋道友多日了。”
銀發道人撫手挽拂塵,抬指點頭,再語出驚人道:
“玉虛此來,乃是要請道友中斷仙門大比…替貧道走一遭幽世!”
中斷仙門大比,行走幽天?
黎卿眉心微蹙,抬眸望向裊裊紫煙另一側的銀發道人,卻見其正襟端坐于案幾之前,目光殷切。
“玉虛道友何出此言?”
尚不知這神秘道人究竟何意,但以那玉虛為道號,恐怕此人便已經是清虛道宗的位列第一人了罷!
他想做什么?
“貧道有一同生同長的師弟太虛,半載前接宗門委托,隨法壇天舟入幽天尋藥…兩旬之前,法壇崩壞,飛舟無蹤,唯有些許殘詔傳回…”
“吾曾請嶺南五鬼將軍出手,但它在幽天曾結仇寇,方入幽世便被人尋上門來。”
“道友在幽世自有跟腳,亦有斬破陰神之能,想來也不會波及道友自身。”
“不知可否相助?”
清虛大道宗,上代道主有二親傳,長者玉虛,掌萬法律,為四方道子之首,幼者太虛,承虛天劍,為真傳首位。
二者親如兄弟,一者有難,另一方絕無法袖手旁觀。
可縱是玉虛有無上法力,清虛大道子,受符箓戒律,不得擅禮,不得逾矩,他承擔著更重要的的責任,道首的身份也絕容不得他離殊世、入幽天。
嶺南的五鬼將軍掉了鏈子,或許天南的鬼郎君能成為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正在黎卿面色凝重之時,這位銀發道人再度加碼道:
“諸道友尋仙門大比不過是為了花榜提名,得一葉菩提,大比揚名,取筑基丹…”
“貧道有九葉菩提一整枝,以星元重水插入瓶中蘊養,黎道友若是愿意出手,這九葉菩提枝,筑基丹兩瓶,皆愿做酬。”
銀發道人面色不改,將一尊七寸高的羊脂白玉瓶托于身前,且看那白玉瓶中插著一整枝的九葉菩提,如此靈藥,其葉青華,道韻流淌似珍珠,方一現世,引動虛空諸氣翻涌,靈韻凝聚若霜露,自葉片上就要滴落。
這是長生藥的完整枝葉,遠非是仙門大比中摘下的落葉可比的。
玉虛證道基圓滿之日,得真人賜予九葉菩提一枝,再取星元重水溫養,使之化生一子株,聚天地大道成道露,每兩月可得靈露九滴,服之可明悟開醒。
僅僅這一枝九葉菩提,已經堪比三萬載的上品靈藥,乃是玉虛掌上的心頭好。
若非自家師弟遇難,生死未卜,沒有人愿意舍去這等的長生藥枝。
可幽世太過恐怖,陰神之下的任何人入得幽天,皆有身隕的可能,陰神真人便更不可能擅自為了幾名弟子親赴未知的險境了。
“長生藥!”
“道友這…著實有些突然了,容黎某好好想想。”
黎卿挑眉望向那香案上的羊脂白玉瓶,一呼一吸間盡得九葉菩提枝的道韻清香,著實有幾分不敢置信。
先前還在琢磨著要見識見識何為藥餌第五品,為駐世陽神伴生的“長生藥”,可現在便有人送上了門來?
這實在讓黎卿感覺匪夷所思。
他可算知曉這玉虛道人為何敢如此強硬的求人了,原來是手上的籌碼,太重了啊!
但…幽世尋人,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那一頭頭游蕩于幽天無垠中的厲鬼,窺視著任何一頭生靈,能為眾生帶來滅頂之災,真要頂著無垠幽天的危險尋人,即便是黎卿也沒有任何的把握、
遑論他根本就沒有離開過岐山域幾次呢?
可是,一截枝葉完整的長生藥,一枝已經蘊養的宛若子株的大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具體發生了什么?”
黎卿側過身來,右手指節輕輕地敲打在香案之上,與那玉虛相問道。
而后者亦是不做隱瞞,將幾枚殘破的傳訊玉簡推至黎卿身前,再把清虛道宗推衍完善的經過娓娓道來。
“一月前,我宗拓荒隊伍發現了一處飄蕩的陸洲,那是一座荒蕪叢生的冥域,但有著荒蕪的野草,也就代表著此處尚有生機,蘊含著靈藥誕生的必要因素。”
“飛舟靠近那陸洲不過數日,舟上法壇崩滅,兵馬盡喪,先是帶隊的兩名長老魂燈熄滅,緊接著便是一名名弟子隨之隕落…”
那少數幾張穿透了陰陽之隔送訊回來的玉符之中,皆是諸多道宗弟子臨死的遺言。
有鬼,有大鬼。
它…它們正在吃我!師父,好痛!!
那道宗弟子一道道聲嘶力竭的嘶吼,足以令聞者感受到幽世的恐怖,無拘橫行的鬼祟,那是真正的食人大兇,自那弟子還未死亡之時便開始生啖其肉,吸吮熱血,令他等生生目睹著道軀被吞食,被撕咬。
如此,比之世間最殘酷的刑法還要殘忍。
清虛大道宗內數名峰主見到自家弟子臨死傳回的殘訊之時,無不目眥欲裂,可符箓戒律之道宗,首重的便是闡述天道,各行天命。
道宗也容不得各峰的峰主擅離道宗,入得那幽天尋仇!
而且,那其中可還有弟子尚且存活的呢?
清虛道宗內再度組織了一尊飛舟,于數日前的中元節夜入了幽天,可玉虛道人總是心有惴惴,似乎將要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自生命中被剝離。
對于畢生奉闡天道的玉虛而言,與其天命息息相關的也就這位同生同長的師弟了,若無外力憑借,太虛道人,必將隕落于幽天之中。
“這樣嗎?”
黎卿一一翻看著那道宗弟子臨死前的嘈雜聲響,自那哀嚎慘烈的絕望聲中,他才真正望見了鬼道的尊榮,那絕不是什么好東西,殘忍、怨詛、無智、陰森、兇悍…
鬼者,不祥也!
萬靈的一切弊面都能從各種鬼祟身上找到,乃至更加的極端。
“幽天很大,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其中的靈鬼比之天都鬼祟更加詭異、殘忍,黎某也無法保證…”
黎卿即便有所異動,但也不敢打包票就一定能成功,畢竟,變化是不可預估的。
“天命無常,唯一線生機。”
“天意若是難違,那也是他命該如此!”
“道友若愿出手,不論成功與否,這菩提長生枝與兩瓶筑基丹皆作為道友此行的酬勞。”
玉虛道人一甩拂塵,掐訣朝著黎卿再度稽首。
清虛大道宗闡述天意,以天命與世運為勾連世界的紐帶,于他等而言,力不可用盡,否則天意更難違。
黎卿若動,太虛的命運便將有變,萬般變化之中,方有取來生機的希望。
“我需要那塊荒蕪冥蜮的坐標,此行只以一旬為限,十日之內若無所獲,黎某便要退去。”
“而…仙門大比該如何?黎某可是答應了三皇的人…”
與那玉虛道人約法三章后,黎卿再疑惑的回首思量了起來。
“仙門大比,辭了便是,以道友的根腳,也不缺一份仙緣。”
“貧道便是上屆仙門大比花榜第一,入場之時,當為道友解釋…”
玉虛道人起身,輕挽拂塵,轉身淡淡道。
“請黎道友定要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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