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馬蹄踏在街頭花崗石板上的脆響,不疾不徐,只如閑庭散步一般。
青年單手提著韁繩,似是秉起了細燭,迎著府都的晚風往外坊去。
突然,那一路走來都踢踏著規律的馬蹄聲驟然輒止。
卻見黎卿突地緊住韁繩,將馬頭調轉了過來。
且彈了彈手指,將一縷煙火熄滅,取真火之種納入周天之中,黎卿舉目望向旁側的巷口。
在那里,有兩道幽深的視線破開夜幕,毫不掩飾地在投映在他身上。
無禮至極!
黎卿提手停馬,駐在原地,靜靜的注視著那兩道陌生的身影,雖還未看清那二人的面容,但黎卿敢擔保,他與這二人并不相識。
此刻,在這江南道桂花府,找上門來的會是什么人呢?
正當黎卿微瞇著眼睛,欲開陰瞳索視之時,那人開口了。
“方才見你走馬觀燈,指挑煙氣繚而繞,濁濁之息生燧火,倒是人道天材擇主,機緣不小嘛。”
“計都!”
伴隨著那道清冷的調笑聲,黎卿握持韁繩的右手都不由自主的緊了緊。
是她!
那幽然昏暗之中,一名仙資媚華的女子緩緩走近,她的芳容還未完全呈現,那慵懶清盈的的聲線便讓黎卿心頭一緊。
那是…自稱“熒惑”之人。
“是你?”
馬背上,黎卿眉首雙瞳頃刻間便化作銀灰之色。
他抬眸望去,只見那女子在他視野中宛如一道通天的仙光升起,清華氤氳,直沖天際,在那縷縷的清氣之上,更有刺目的法意顯作白色的羽化紛落。
只是瞥上這一眼,黎卿當即便悶哼出聲,細微的動作連帶著身下馬匹都不自覺地晃動了數下。
他的位格尚還不能直面那名為“羽化”的道意!
“你,不老實。”
“不該看的東西,可莫要窺探啊。”
熒惑蓮步輕移,眨眼間就近到了黎卿身前,玉手一伸便要去觸碰黎卿。
她想要將黎卿身上受那羽化仙光所影響的突兀生長起來的“羽毛”祛除。
羽化者,蛻形升天也!
這是一道仙門外道傳承,生便擁有極為恐怖的侵蝕之力,羽化登仙,萬物形骸蛻而生變。
這是能褪盡萬物的恐怖法意。
但,還未待她來得及觸碰黎卿,便驚聞得一道刺喇聲起!
卻是那白馬上的青年橫眉一掣,生生將肩膀上褪形的“仙羽”生生撕了下來。
連串的血珠飛濺,不經意間,倒讓熒惑的羽衣裙擺上都染了緋紅之色。
黎卿五指間鬼箓流動,只在那異變的身軀上一抹,那異氣與內周之天即刻便做出了切割,沾染生長而出的羽毛一一脫落。
“不勞費心了!”
陰神再強,也不至于看一眼就能讓紫府道人侵蝕暴斃,黎卿何需她在這里來一根大棒再贈一捧蜜棗?
自袖中抽出一卷靈紙,黎卿輕輕將手上沾染的血漬擦掉,隨手再將那白紙拋落。
就這般一人高騎白馬、一人駐留街道,上下對視了起來…
“倒是個剛烈的性子,熒惑,你這套惺惺作態怕是難起作用了!”
便在黎卿的感知中,那后方嗤笑著的身影走出時,像是一把鋒芒的利刃,橫生刺入了他的靈識之中。
冷峻的男子,一襲青衣,黑發隨意的披散下來,蓋住了肩膀,他一出現,好似這半截街道都化作了一座兵戈戰場般,有百般殺機環繞!
又是一名修完了紫府的人物。
黎卿不語,只是手上的韁繩握持的更緊了。
即便那“太白”絲毫不給熒惑面子而拆場,即便黎卿動作并不溫馴,但她絲毫沒有動怒,只是垂眸瞥了自家羽織上的那串血漬一眼。
“你其實并不需要有這種敵意的…”
熒惑素手在那羽衣上輕輕一拍,那連串的血漬當即便被她摶練作一枚血珠,只是剛剛要說教,卻突然發現,這哪里是那鬼郎君剛烈動手?
這分明是那小鬼頭以陰氣染咒祭出的咒血,這是黎卿用于試探標記的咒法。
黑色的血珠內,似是有繁復的鬼畫符在上下翻滾,雖不知道這鬼咒有何用,但至少,若是有人想用這這滴血暗害黎卿,大概率要反著了他的道。
這家伙,心眼兒倒是多!
熒惑指尖挑起那枚黑血,屈指一彈便丟了出去,也打消了以其為由進行說教的念頭。
“當日曾有約定,你成就紫府之日,便是你我見面之時!”
“你還記得嗎?計都。”
這女子不甚清白的話語落下,黎卿卻覺袖口一陣松動。
只見熒惑一指點出,他那左袖中頓時便有一枚似是豎瞳般的玉墜飄出,這是“計都紫曜”,是一枚天宮之寶。亦是十一曜的身份符號。
“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加入你們十一曜天宮了?”
“或者,貧道淪落外海,也是你做的?”
“熒惑真人!”
黎卿攬白馬于坊西,竭力克制著自身的沖動,他知曉,對方已經是另一個境界的存在了,那是練就了陰神的人物。
即便此刻的他,心頭有百般不喜,但卻不能太過無禮了。
他須得掌握一個度,一個宣泄了自家的不滿與抗拒,又不至于惹得那“陰神真人”含怒出手的度。
“呵,你若執計都曜,不久的將來,你也會是陰神境!”
“不必言稱真人,你可以直接叫我熒惑。”
這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完全聽不懂黎卿的不滿?
或者說,貴為陰神的她從來只活在自己的希冀之中,她甚至也從來不考慮“計都”乃至“太白”等人的情緒。
她只將一切都安排如自己期望的那般,你我眾生,皆如形蛻,皆為“器”而已。
羽化臨塵,唯我而尊!
她將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都視作心目中那執大道之意的工具…
熒惑這般,對大道的闡述與癡迷已然成了障。
這種人,猶如狂熱的衛道士與傳道士,萬般寵辱加身亦是渾不在意,但在涉及到她的闡道之機時,恐怕會執著至癲狂。
“貧道有師承,也是南國五方仙門之一,求道至今,尚且無錯。”
“至少,我現在并不打算更換門庭!”
且瞥了那枚懸浮在側的計都紫曜一眼,黎卿不欲搭理,微微拱手著丟下一言。
將韁繩一掣,輕壓馬腹,座下那白馬便自覺的調轉馬頭,往城外小跑而去。
此刻,他亦不能回黎家府邸,可不能將那天宮的瘋子帶上門去。
心頭正凝重間,果然,后方那兩位曜星再度動手了。
卻見那名為“太白”的男子拈起袖中一道金氣,只隨手往虛天之上一拍,黎卿頓覺天地之間似有無窮無盡的精氣升起,磅礴的庚金劍氣似霞云鋪散,將要編織作一道牢籠,將他困禁在其中。
黎卿右手一招,三寸小幡頃刻間便托起在掌心之上,可縱他神宮中千縷念頭燃盡,卻是遲遲未敢動作。
他在這一瞬間模擬了上百次反擊,但毫無例外,每一次動作,換來的皆將是慘淡收場。
這片天地都被封鎖了,他但凡有所異動,闖錯了方位,必定會被萬劍當場誅殺!
“兩位這是要…用強了?”
黎卿拈起一張靈紙,自練氣境之前習來的折紙術法門已爐火純青,眨眼間就將其迭作紙蓬狀,輕輕的蓋在了那白馬的眼睛上。
凡馬不似神仙術,猶察太白殺人鋒!
黎卿完全能感覺到坐下白馬的焦躁與惶恐。
反手之間,他就將那再無作用的萬魂幡收起,抬掌心輕撫在那白馬脖頸上,順捋著其鬃毛,安撫下它的躁動。
一尊陰神真人,另一位疑似也是陰神,如此的陣容,黎卿好似是放棄了所有的掙扎一般,策馬駐足在地,耐心地傾聽著這二人接下來的言語。
“吾天宮是尋道救世的至上組織,并不是那蠅營狗茍的宗門一流。”
“計都之位,我推薦了你,你跟隨我完成分配的任務便夠了,你仍可以留在你的宗門內,只要你有這個能耐…”
熒惑緩緩走近來,雙手間各自捧起兩枚靈光氤氳的寶物。
那靈光直往黎卿身前稍靠近,下一瞬,黎卿便察覺到指尖一痛,卻是不知何時,那枚“計都曜”已經刺破了他的指尖,竟是直接開始了強行認主!
“今天,是吾強拗了你的意志,但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感謝今天的,鬼郎黎卿。”
這女子緩步行走在那劍界之中,所過之處,無邊的劍氣寸寸崩壞。
待她終于靠近黎卿身前時,掌心間卻是已經捧起了一頂道蘊內斂的七星蓮花法冠!
“這是方丈仙洲七星閣的鎮宗法器,半甲子前,吾與‘太陽’聯手鎮滅了其中一名不懂曉事的陰神太上,所得的這枚法冠,便贈作你紫府道基后遲來的賀禮吧。”
“冠者,首也,為道之始。這法冠乃是一名陰神老道畢生祭煉,合一千兩百八十禁,綴以七星,形以道蓮,引動天外星辰之光,自可垂下七星護持…”
見黎卿仍舊抗拒的駐足在白馬上,熒惑也不惱,行至那白馬前,微微踮起腳來。
且一指虛點黎卿,頃刻間,便見他頭頂簪除發落,十萬青絲近垂腰,熒惑將那七星蓮花法冠往黎卿身前一推,即刻便見那青絲自行結髻,如有神助般,為七星蓮花觀束了起來。
此刻,黎卿頭頂七星冠,身披降真袍,馭馬而立,卻是尤顯仙姿道骨。
鎮宗級別的護身禮器么?
黎卿目光復雜的看向那熒惑,他不理解,這個天宮十一曜到底為何要聚集各方的頂級修士。
難不成這群瘋子真的要反了天都三國五域 “天宮到底是什么,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