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者,起于方外,漸興于長生不死術,于六天鬼神時代愈發蓬勃。
所謂修行,也不過是練氣摶法、紫府道基、陰神化虛、陽神駐世四境。
仙道初時二境,也不過尋常,但至第三境出陰神開始,便與人道鬼神等不同,乃是一條從未有過的道路。
北國敬天法祖,山川大地神靈一脈,修的是神宮腦后一道“神輪”。
鬼神修性靈,人道修性命!
獨獨那長生不死的方外仙道,不論是符箓、金丹、練氣、丹鼎各脈…所修的唯有一道“元神”。
出陰神,便是元神顯化之始。
所謂元神者,先天一點靈光,似真我、稱道我,先天后天,匯于一體,于是出神矣…
仙道第三境陰神者,其跳脫于形、超脫于靈,元神似我又似一方道化天地,陰神一念,瞬息可行百十里,一言足掀起天象變化,吐氣可覆海而翻天。
便如此刻的天穹。
二十萬里太白劍光西來,百丈鋒芒橫開青天白日,自那巴山楚丘之地越群山,逐天壑,將那七千丈云海一劍兩分,直入南國江南道!
那云海之上,太白鋒芒逼人,剛剛遁至桂花府西群山邊緣之時,卻是突然有一縷仙光垂落,定住了穹天百里,也擋住了其去路。
“怎么了?”
羽化仙光定住那流動的云海,更止住了劍光的動作,云中肺金諸氣繚亂之間,有黑發垂肩的男子蹙眉落下,腳尖輕點云霧,那四方金氣匯聚,頃刻就在他的足下顯作庚金劍器一口。
他有些不解的望向身側女子,那道號為“熒惑”之人。
“計都的印記,怎么流落到江南來了?那不是前不久才被送到海外去的嗎?”
熒惑沒有搭理他,眸間露出一縷疑惑,只右手翻轉,將一枚玉盤托在掌心查探了起來。
天宮十一曜,此刻分別在天都各域執行任務。南國,唯東海有兩曜,一為水曜“辰星”,一為新加入的月曜“太陰”。
江南之地有三曜的坐標在閃爍,火曜“熒惑”與金曜“太白”不用多說,在二人下方的百里外,殺曜“計都”的印記實在彰顯…
“未來的計都正在此處,而且,似乎是已經入了紫府境?計都紫曜已然滿足了點亮的條件!”
熒惑指尖一點,她所收集的關于那鬼郎黎卿的情報即刻在這天宮玉盤上顯化出來。
“熒惑,你是不是有些過于的好為人師了?連紫府上基都未成,入了組織里又能有什么用?”
“和那玩牽絲木偶的小鬼一樣,一有緊要任務就掉鏈子?”
這名劍仙極為冷峻,聞得計都的身份就有些不屑。
“仙門、宗鬼…南國的修行界總歸是不一樣的,道行的提升不是難事,但天生緣法是求不來的,你見他一眼就明白了。”那女子掌托羅盤,面上笑顏一舒,直接便要作主,帶他去瞧一瞧那未來的計都!
原本東去的劍光一滯,卻是為那羽化仙光霸道的定住,轉頭落入了下方府道之中…
下方是謂何處?
江南道,桂花府。
桂花府都東靠北角,為丹書坊。
傳聞天都之南有古士,善為丹書符,厭殺鬼神,劾喚而命之,又能醫療眾病,鞭笞百鬼,驅使社公…
這丹書坊的尹府,祖上便得了丹書符箓之諦,以符書入道,盛行于州縣之間,圜轉于府道各處,常有威名!
黎卿便挑了府中一匹駿馬,自華宣坊到丹書坊一路跑馬觀花而去,此行也未帶仆從,只是一如少年之時,掣韁繩,駕白馬,再重歷了一遍兒時路。
入得那丹書坊中,連綿的府宅群落,皆是勾角飛檐、青磚紅瓦,而與江南道的諸多園林宅邸不同,此處以閣居多,時不時就能見到那一座座的八角翹檐塔,那閣樓塔基之上,盡是丹圖篆箓點綴。
坊中自北江引來活水開露池,道道古色古香的建筑間,靈植高聳,綠意盎然。
這是一座丹書學府,亦是一處修行道場!
江南道的世家、莊園、道觀皆是如此。
與各府占靈山福澤,廣開山門不同,此處受那古老的士族文化影響,門徒與門客二者,化作了各方修行道場與諸州百縣之間的紐帶。
將道場與府邸學宮相合,授門徒廣布輻射仕于府道,自然有資糧百道供養,萬般權柄入股掌中!
其入世亦出世,若真要論個左右,那便是方外仙道與紅塵仙道的區別了…
便如丹書尹氏,其本是一座老牌的紫府大世族、丹書上學派,只以這丹書一坊為基,明面上完全沒有各州府的仙道士族恢弘。
可當黎卿越過那三開朱門,踏馬入得這尹府之時,依然被驚艷到了。
只見其中庭院開闊,四方青巖作階,左右開方有丈許寬敞,兩側銅鼎、崗柱巍然而立,鼎文銘鳳篆,丹書作壁圖,門徒往來,士子相拜,不似江南莊院,更像是一方古老的學宮,門戶堂皇,大開大合!
剛剛入門,將那坐下駿騎托付到御馬欄側,尹府中立時就有兩名少年模樣的童兒迎來,喚一聲‘郎君’,將引黎卿入得正府去。
“尹府…是有士子在隨老別駕修學嗎?”
且將那馬鞭一振,遞給旁側的馬倌,黎卿有些疑惑地向兩位引路童兒詢問了起來。
這府中來往似是有許多人,御馬苑中南馬北馬、精騎鱗馬停靠了許多,其中不少馬匹身上印刻著各式各樣的族徽。
二童兒聞言,對視一眼,笑答道:“不瞞郎君說,祖師累受丹符,劾制妖鬼有名,在這江南四府一十六州無處不是座上賓!前來修學問竅的人不知凡幾。”
“但,此處不是,這府中談學宴聚的盡是祖師門徒、丹符道師…是獨屬于咱仙道一途的門生。”
一面向黎卿介紹,一面領著他入正府,兩位童兒神色間也是與有榮焉。
桂花足下丹書坊,十里塔壁氣飛揚。
這丹書尹府,乃是與諸多旁門道統并列的符箓法脈,雖獨獨聚學派而不開宗門,但其影響力完全不下于一府仙門!
黎卿隨著二人緩步入得正府,一入堂中,卻見一位青領內襯,紫袍披身的清雋老叟坐居在上,香幾處已然沏好了一壺綠茶,火候正好,看來,確實是只等黎卿了。
兩名童兒將人引入后,打了個稽首便告退而去。
“黎家二郎,來,不必拘謹,坐過來便是。”
這尹老別駕與臨淵那幾位院正、外海那幾位仙宗長老不同,只似是州府一長者,不待黎卿行禮,便拍了拍旁邊的椅子招呼他坐過來。
且親手為黎卿斟上一壺茶,這位老別駕再度示意他不要客氣。
“兩年前,天南觀中言道你已經失蹤,叔祖與那白骨道還因此動手,可真是叫老夫極為痛惜,還道是你被那嶺南鬼道人害了。”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啊!”
老道叟搖頭長嘆一聲,當初,他可是為此還生了尹祖的氣。
老夫著一份情誼,為你天南觀引了一位好兒郎入門,你就這般不明不白的弄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了?
為此,那天南觀主陳槿可沒少受這老別駕的怨懟。
好在,黎卿突然回來了,還是以紫府道基之身歸來,這可就給他帶來了一個大驚喜啊!
這府都尹別駕先是劾制鬼母,以丹書拜帖送黎卿入天南觀,又擇一女與黎雍結為姻親,其中或許也有榜下捉婿的成分在。
可在黎卿面前,他是當之無愧的長者。
“聽聞你這段時間在游蕩瀛洲外海?途中可還順心?”老道叟輕抿一口熱茶,再向黎卿問了起來。
黎卿與家中人講述的經歷,想來那位嫂嫂也是告訴了尹別駕,不過旁枝末節,他并不在意。
“一路上也算是開拓了些眼界,倒并無太多的跌宕。”黎卿搖頭,回顧起外海之行,并無驚險之處,無非就是見識了異國風光罷了,也沒什么好提的。
“能在年輕懵懂、道心未定時遠走天下,多見識些別樣的景致,倒也是一件好事。”
“要記住那天涯海角間的差異,遇事多斟酌比較,可讓你不墮于樊籠之里!”
老叟一捋華袖,所言亦是頗有幾分深意。
黎卿大致能夠聽懂他的意思,便也附和的點了點頭,久困一地,自然如井中觀月,自陷樊籠,即便道君提點、圣人之言,也不及自己游走八方親眼分辨來得實在。
他若歸了臨淵山,想來也不會再有多少這樣的機會了!
二人對坐堂中,你一言我一語的叨嘮著,其中多是閑話,黎卿雖才不過第二次見尹老別駕,但還是頗為親近這位救命恩人的。
“你何日歸山?唔…那道冥書鬼氣的侵蝕如今如何了?”
閑來的暢談間,老別駕開始問起了黎卿的底細。
這本該是有些敏感的點,如今黎卿也沒什么好藏匿的了,鬼母與他且算是榮辱一體,足以應付任何的覬覦與考量。
“鬼契冥書,今已無礙,于府都待上些許時日,卿便要歸山門了。”
“此番來,先要拜謝老大人昔年救命之恩!”
黎卿推開背后椅子,起身便給老別駕道了一禮,這是他來此的唯一目的,
后者亦是坐在主座上,坦然接受了這一禮。
這一拜,他確實當得。
“好!”
“你終歸拜的還是一元炁道天南觀,既如此,那就回去好好修行罷!”
“如今,那臨淵山中也有了些變化,觀主陳槿為一脈,奉黃老無為之道,乃是你祖師三代嫡傳徒孫;白尨大院首為一脈,這一脈力主留下你,剩下的其他紫府,擁了那新晉的定山道人為首…”
最顯著的,便是內院之一的敕伐院搬出了臨淵山,入了那西莽“陰墳福地”。
這意味著天南觀的風氣由尹祖膝下親傳開始分脈,亦是開始往真正的宗門道統方向變化了!
“老大人多慮了,這有何妨?”
黎卿輕笑一聲,卻是云袖一甩,他在外海一行,并非沒有見識過宗門博弈的結果顯化,太一道步靈虛、七星閣九長老…
這都不算什么!
“想來也不會比貧道入道那時更差了,不是嗎?”
老別駕且聞黎卿之言,還道他是少年得志,意氣猖狂。
然而當再聽到那句:反正,不會比之前更差了對嗎?
頓時,這老別駕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是啊!他是鬼郎,他是黎卿,本就是從坎坷逆旅走到今日,不會有比他開局更差了的!
黎卿啊!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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