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對遼國上京并不陌生,他也不是第一次出使遼國。
早在元祐四年,蘇轍便為宋使,與刑部侍郎趙君錫同赴上京,代表大宋給遼國皇帝耶律洪基賀壽。
那一次出使遼國,蘇轍給遼國君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蘇轍的博學多聞,淵博深浩,令耶律洪基大為贊賞,直到蘇轍告辭回國,耶律洪基仍對蘇轍念念不忘,后來每次提起蘇轍仍然對其贊不絕口。
當年的大宋勢微,遼國強大,蘇轍身負使命來給耶律洪基賀壽,仍不墜大宋國威。
這次蘇轍再使遼國,大宋早已是今非昔比。
尤其是當他知道面前的兩位遼國重臣竟是官家提前埋下的間諜后,蘇轍對趙孝騫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遼國朝堂竟然被大宋官家滲透得跟篩子一樣,遼國的滅亡定是遲早的事。
看著面前震驚的蘇轍,蕭兀納也有點無奈。
這次是趙孝騫密令二人,向蘇轍公開間諜身份,因為蘇轍所負使命太重要,他獨自一人在遼國上京,恐力所不逮,誤了軍國大事,所以蘇轍必須有人幫助。
蕭兀納很清楚,他和蕭奉先的隱藏身份,是大宋的最高機密,不到萬不得已,大宋官家是不會泄露出去的。
這次讓二人對蘇轍坦陳身份,說明蘇轍這次身負重大使命,戰略上對大宋十分重要,必須要傾力幫助蘇轍完成。
蘇轍仍舊一臉不敢置信,沉默半晌,才道:“兩位居然是…”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此時此刻,蘇轍也知道二人的身份何等重要,而官家將如此重大的機密坦然相告,可見官家對他何等信任。
心中默默感動之余,蘇轍朝二人拱了拱手:“既然你我皆是自家人,老夫就直說了。老夫這次使遼,還請二人慷慨相助,事若成,官家必有厚賞。”
蕭兀納和蕭奉先點點頭,蘇轍自不必說,他們二人也知利害,能讓大宋官家都如此重視的事情,必然是影響宋遼兩國未來戰略的大事。
只是二人還不知道蘇轍使遼到底所圖為何,趙孝騫在給二人的密令里沒有透露。
“下官仰子由先生之名久矣,將來待遼國亡,你我便是同殿為臣的同僚,今日子由先生有事盡管吩咐,下官與蕭相無不應命。”蕭奉先笑道。
蕭兀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雖然有點不恥這貨見到宋臣便巴結的嘴臉,但他說的話還是沒錯的,于是蕭兀納也點了點頭。
蘇轍臉頰微微一抽,想到將來遼國滅亡后,自己可能要跟這倆契丹人同殿為臣,心中不由一堵,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只希望那時的自己已經告老致仕,離開朝堂了,眼不見心不煩吧,不然每次朝會看到這倆梳著契丹特有的非主流小辮兒的家伙,心情真的很難美麗起來啊。
“老夫這里先多謝兩位慷慨相助,這次老夫使遼,身負重大使命…”蘇轍壓低了聲音,緩緩道:“官家希望我面見遼主,說服他與我大宋聯軍,宋遼聯手滅了西夏,然后兩國將西夏分食之。”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驚雷在蕭兀納和蕭奉先的腦海中炸響。
二人震驚地睜大了眼,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唯有蘇轍的一句“將西夏分食之”反復回蕩。
“官家他,他竟…”蕭兀納震驚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蕭奉先卻接口道:“官家竟有如此膽魄,果真是天命在宋,天賜圣君啊!”
說完蕭奉先突起起身,面朝大宋汴京的方向撲通跪地,畢恭畢敬無比虔誠地朝汴京方向三叩首,然后單手撫胸,喃喃念了幾句契丹咒語。
蘇轍在一旁看得眉頭直蹙,雖然有點不禮貌,但蘇轍還是很想問問,蕭奉先這貨剛才念叨的契丹咒語到底是啥意思,究竟是詛咒還是祝福…
你特么該不會千里之外隔空取官家的貞操吧?
同為契丹人,蕭兀納卻被蕭奉先如此夸張的馬屁搞懵了。
官家都不在跟前,你特么馬屁還拍得如此用力,你秀尼瑪呢。
然后蕭兀納便看到蘇轍投過來的費解的眼神,蕭兀納讀懂了蘇轍眼神里的意思。
你們契丹人都習慣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官家的敬仰之情的嗎?
蕭兀納很想解釋我們契丹人一般不這樣,能干出這么不要臉的事的契丹人,只有蕭奉先這個毫無節操的敗類。
可是蕭兀納轉念一想,蘇轍可是宋使,是大宋官家信任的人。
自己的表現,蘇轍回去后肯定會一五一十向官家稟報,這個時候若不趕緊表達一下對官家的態度,官家還不定對他生出什么印象呢。
據說中原王朝的皇帝向來心眼兒極小,對臣子猜忌之心甚重,稍微一點失禮就能引來殺身之禍。
蕭兀納頓時眼皮一跳,他知道,自己不表現一下不行了,這是為了自己和族人的未來啊。
明明心里對蕭奉先毫無節操的舉動非常鄙夷,但蕭兀納的身體卻很誠實,二話不說突然撲通跪下,學著蕭奉先的樣子,也朝汴京三拜,同樣單手撫胸,神神叨叨地念著聽不懂的契丹咒語。
蘇轍被二人的舉動嚇了一跳,然后蘇轍也開始猶豫,自己要不要入鄉隨俗,學二人的樣子對汴京的方向拜一拜。
可是…自己剛從汴京過來的呀,而且以官家與他的關系,也沒必要大禮參拜吧?
猶豫許久,蘇轍終究是拉不下這張老臉,決定巋然不動。
見二人跪在地上久久不動,咒語念個沒完,蘇轍忍不住道:“二位,好了,還有正事要聊,不如暫時…禮畢如何?老夫很理解二位對官家的敬仰,待各自回府后,你們再面南而拜也不遲。”
蕭兀納和蕭奉先這才意猶未盡地起身,三人圍坐在桌邊。
“不得不佩服,官家果真有遠見,有膽魄,宋遼聯軍滅了西夏,這主意實在是極妙!”蕭奉先再次贊不絕口。
蘇轍嗯了一聲,然后看著蕭兀納道:“老夫明日面見遼主,不知他是否會答應官家的提議?”
蕭兀納沉思半晌,緩緩道:“問題不大,對宋遼兩國來說都是利大于弊的。”
頓了頓,蕭兀納接著道:“當年遼國扶持西夏立國,是為了牽制大宋,形成三國局面…”
“換在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這個戰略仍是有用的,不過自從大宋軍事上已對周邊鄰國形成碾壓之勢后,這個三國局面已失去了作用,形同雞肋了。”
“既然已是無用的戰略,西夏的存在也就沒有必要了,如今遼國正是勢微,國力頹喪,日薄西山之時,需要補充養分來延續國祚。”
“遼國國內已是一團亂,官員武將腐敗,遼主沉迷美色不思進取,整個遼國已是回天乏術,唯一的辦法是滅亡西夏,食西夏之尸骨,充遼國之養分。”
“故,下官認為,官家的這個提議,對遼國是利大于弊的,遼主權衡之后,多半會答應。”
“當然,也需要子由先生,蕭副使和下官三人為遼主剖析利弊,把這件事梳理清楚。”
蘇轍暗暗點頭,這個蕭兀納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自己剛提出來建議,蕭兀納很快便理清了利害,思路冷靜且清晰。
“遼國朝堂若有臣子反對怎么辦?”蘇轍不放心地問道。
蕭兀納和蕭奉先聞言微微一笑,互相對視一眼。
“子由先生放心,不會有人反對的,畢竟這件事對遼國并無壞處,而且,就算有人反對,他也不敢說出來,因為這是下官和蕭副使的提議。”
蘇轍再次驚愕地睜大了眼。
從蕭兀納的這句話里,蘇轍迅速判斷出,這兩位竟已成了遼國朝堂里的權臣了,黨同伐異,一手遮天。
一個昏聵不思進取的皇帝,兩個潛伏在朝堂的奸臣,專門負責把遼國帶進溝里,這遼國還能好嗎?
一瞬間,蘇轍已能想象得到,不久的將來,遼國必亡。
或許自己的有生之年,真能親眼見證官家一統天下。
“遼主明日上午召見子由先生,下官與蕭副使今晚便入宮覲見遼主,將宋遼聯軍滅夏一事剖析利弊,說服遼主答應下來。”蕭兀納道。
蕭奉先見蘇轍神色猶疑,不由笑道:“子由先生勿慮,今日遼軍突然進攻西夏,其實也是官家早前的謀劃。”
“前些日子我等按官家的吩咐,離間遼主與朝臣,為了彌補國庫之虛,我們說服遼主殺了一批貪官,此舉雖然讓國庫緩了口氣,但卻引起了朝臣們的不滿。”
“如今遼國對外用兵,正是轉移朝臣注意力的好機會,遼主自己也能喘口氣,他不會不答應的。”
蘇轍也長舒一口氣,眼中露出欣悅的笑意。
“如此甚好,一切便拜托二位了。”說完蘇轍朝二人拱手行禮。
蕭奉先急忙道:“子由先生放心,我等一定盡力相助,必不負官家之托。”
頓了頓,蕭奉先又笑道:“此番之作為,還望子由先生回汴京后,對官家細說一二,多多美言,莫忘了我們的功勞。”
“我們對官家忠心不二,此誓天日可鑒!”蕭奉先鄭重地發誓。
旁邊的蕭兀納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暗暗嘆了口氣。
又來了!這貨的節操簡直是喂狗了。
然而,蕭兀納痛恨自己的身體為何如此誠實。
蕭奉先剛表完忠心,蕭兀納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也跟著脫口發誓:“俺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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