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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眾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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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千人痛哭的場面,很少有人見過。

  趙孝騫寧愿此生不見。

  他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農民,善良樸實,一生貧苦,此生最大的心愿是把這輩子該吃的苦吃夠了,下輩子興許老天垂憐,允他們投個衣食無憂的人家。

  為何這些勤勞樸實種地,供養權貴的底層人,偏偏被權貴視如草芥,動輒剝削殘害。

  他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看著山谷內嚎啕痛哭的老弱婦孺們,趙孝騫心里一陣陣難受。

  他對韓維一行人其實一直保持警惕,也暗中下令皇城司盯著他們,可終究還是讓百姓們受了苦。

  自己還是大意了,他低估了汴京權貴們的惡。

  資本是吃人的,權力更要吃人,錢權這兩樣東西,本身就需要底層的血肉供養,才能存活,才能壯大。

  此刻面對數千人的痛哭,趙孝騫只能靜靜地站著。

  良久,山谷內的哭泣聲小了許多,趙孝騫這才緩緩道:“遷徙本是一件好事,可以讓你們擁有更多的土地,讓你們擺脫貧苦,但是對不住,有人把這件事辦砸了。”

  說著趙孝騫眼中突然迸現殺機:“我會給諸位一個交代,用那些欺凌你們的官員的頭顱和鮮血交代。”

  扭頭看著趙信,趙孝騫問道:“葛老丈在何處?”

  趙信指了指山谷內,道:“聚集地的后方,皇城司開辟了一塊空地專給受傷的農戶們治傷治病。”

  趙孝騫抬步便走,剛邁出一步,手腕卻被陳守拽住了。

  趙孝騫扭頭看著他,陳守低聲道:“世子,還是請人將葛老丈抬過來吧,此時民心動蕩不穩,世子不宜走進人群里。”

  話說得含蓄,但意思很清晰。

  陳守擔心農戶們會將自己遭受的苦難遷怒到趙孝騫身上,趙孝騫走進人群恐遭刺殺。

  趙孝騫掙脫了他的手,緩緩搖頭:“如果百姓們覺得我該殺,那就殺,是我活該。”

  說完趙孝騫昂然走進人群內,一直朝山谷深處走去。

  數千老弱婦孺見趙孝騫如此尊貴的官員走來,下意識紛紛垂頭不敢直視,自動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

  趙孝騫走得很慢,表情一點也不害怕,反倒是身后的陳守緊張地握著腰側的刀柄,一副隨時拔刀護駕的模樣。

  陳守擔心的事并未發生。

  底層的百姓,是能分辨是非善惡的,他們知道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

  他們只是缺少懲惡揚善的能力。

  遷徙分地是朝廷派來的官兒干的,他們的苦難大多也是拜那些京官所賜。

  可這位郡王殿下從沒害過他們,不僅如此,他還殺了真定府的許多貪官惡吏,為百姓據理力爭,朝廷才給了真定府百姓三年免賦的政策。

  從那以后,趙孝騫在真定府民間的聲望和美譽陡然提升,百姓們感恩涕零,敬畏如神明。

  盡管遭受諸多苦難,可沒人會遷怒趙孝騫。

  好官就是好官,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不會變色,如果有些事情沒做好,讓百姓們遭了罪,那也一定是別人的原因。

  這就是百姓們最樸實的想法。

  一路走進山谷深處,百姓們紛紛垂頭讓路,有年長者還敬畏地朝他彎腰行禮。

  山谷深處是一片突起的巖石,有了巖石的阻擋,辟出一塊避風的空地,五千老弱婦孺的傷者病者,就集中躺在這里。

  趙信辦事還算細心,找到這個安置點后,立馬命人從附近的村鎮請來了幾位大夫,帶上了足夠的藥,為農戶們治傷治病。

  此時的空地邊沿,大大小小擺了許多炭爐,炭爐上的小陶罐里正在煎著藥,一股濃郁的中藥香味撲鼻而來。

  趙孝騫仔細看了一圈,發現傷者病者大約有百來人,條件有限,他們也只能躺在一張破舊的草席上,許多人閉眼哀哀呻吟,還有人默不出聲,胸膛上甚至都沒有了起伏,也不知是死是活。

  趙孝騫暗暗咬牙,垂在袖中的雙手攥成了拳。

  韓維,王垣!

  這都是你們造下的孽!

  旁邊的趙信指著陰暗角落里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道:“殿下,那位便是葛老丈…”

  趙孝騫快步上前,蹲在葛老丈身邊。

  葛老丈已被折騰得沒有人樣了。

  上次見他還是在郡王府,那時的葛老丈雖然依舊窮困,但身子還算硬朗,說話底氣也足,一雙渾濁的老眼盡管充滿了對人生的疲憊,可仍然倔強地閃耀著想活下去的光芒。

  然而此刻的葛老丈,卻無力地躺在草席上,他的臉上有淤青,嘴角和眼眶都腫了,一條腿被大夫上了夾板,肋骨也包纏了布條。

  此刻葛老丈的樣子,與路邊只剩最后一絲生機的乞丐沒有區別。

  趙孝騫難受得不行。

  腦海里回想起葛老丈在郡王府時,他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他說遷徙之后興許能多分點土地,如果朝廷開恩,多減免幾年賦稅的話,大抵是能存點余糧下來,買一頭耕牛,蓋一座大房子。

  再做一做更大膽的夢,興許,每月還能吃上一口肉?

  趙孝騫記得自己當時聽得很開心,小小的人物,有小小的夢想,自己和他的人生都仿佛有了溫度。

  趙孝騫說,好的,那時我送老丈一頭耕牛,算是慶賀你喬遷之喜,也慶賀你的日子有了奔頭。

  當時的他,也情不自禁地沉浸在葛老丈那小小的夢想里,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所謂的幸福,大概便是這個滋味兒吧。

  沒想到事隔沒多久,那些美好的小愿望言猶在耳,可葛老丈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趙孝騫此刻只覺得臉頰火辣辣地痛,心中如重千鈞。

  那是辜負別人的滋味,而他,也被韓維和王垣打了耳光。

  如何報復回去,那是以后的事。

  現在的趙孝騫,眼里只有葛老丈。

  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趙孝騫忍住悲戚輕聲喚道:“葛老丈,您醒醒…”

  葛老丈悠悠地睜開眼,眼神中一片死寂,仿佛斷絕了生機的枯木。

  趙孝騫心頭一沉,強笑道:“老丈受苦了,皆是我的過錯,咱好好治傷,治好后繼續過日子,這一次我親自給您分土地,還送您一頭耕牛,給您蓋大房子。”

  葛老丈眼中恢復了些許光亮,他已認出了趙孝騫,于是掙扎起身,想要給趙孝騫行禮,被趙孝騫按住。

  “別動,您受傷了,好好配合大夫治傷,這次是我疏忽,害父老們遭了大罪,回頭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趙孝騫緩緩道。

  葛老丈搖頭,氣若游絲地道:“不怪貴人,那些人都是汴京來的官兒,他們做的惡,與貴人何干,…是我們命苦。”

  趙孝騫強笑道:“不說這個,我自會處置,現在重要的是養好傷,您莫激動,好日子在后頭。”

  葛老丈瞥了一眼自己上了夾板的一條腿,嘴角苦澀地一勾,喃喃道:“是啊,好日子在后頭,可是這‘后頭’,究竟有多遠啊,一輩子都走不到啊…”

  趙孝騫強忍悲痛道:“快了,就快了,您的傷養好了,好日子就來了。”

  隨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趙孝騫急忙道:“對了,我的郡王府正缺一位打更看門的門房,老丈若不棄,不如回我郡王府供職,別的不說,飯菜酒肉管飽,每月還有俸錢,干的活兒也不累,打更看門而已,老丈意下如何?”

  葛老丈聞言一怔,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掙扎著拱手:“貴人善心,賞老朽一碗飯吃,老朽感恩不盡,前世我應該不是壞人,否則今生怎會遇到貴人相助,是老朽前世積德了啊。”

  聽葛老丈道謝,趙孝騫微微松了口氣。

  愿意接受好意,說明人還有活下去的動力,如此便好。

  垂頭仔細觀察了一下葛老丈的傷勢,不算太重,但他那條被打斷的腿有些青腫,也不知能否恢復,無妨,回到真定城給他請個好大夫診治,用藥選精貴的,再以大補膳食為輔,痊愈問題不大。

  心中略定,趙孝騫起身吩咐道:“弄一副擔架,將老丈抬起來,再找輛馬車,送老丈回真定城郡王府。”

  陳守等禁軍領命。

  趙孝騫轉身朝山谷外走去。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既要解救轄下的農戶,還要嚴懲韓維王垣等那批官員,汴京方面也必須要趕緊寫好奏疏送上去,不能被那些權貴反咬一口。

  趙信緊跟著趙孝騫,道:“殿下,那些看押農戶的百余人,皆是汴京權貴府上的家仆護院,他們如何處置。”

  趙孝騫頭也不回,語氣淡漠地道:“全都殺了,當著諸位百姓的面,一個不留,斬首示眾。”

  “是!”

  “皇城司再找到農戶安置點,那些看押的人皆照此辦理,一個不留。”

  “是!”

  走出幾步,突聽身后的陳守一聲驚叫。

  趙孝騫急忙停步,扭頭望去,不由瞋目裂眥。

  被抬在擔架上的葛老丈,胸口心臟位置插著一把磨得鋒利的鐵片,不是刀,是鐵片,粗糙得像博物館展出的原始人打獵的工具。

  擔架被放了下來,陳守有些無措地看著那塊鐵片,幾番伸手,卻不敢拔出,旁邊的大夫搖頭嘆息不語,顯然已沒救了。

  趙孝騫沖到葛老丈身前,單膝跪下,握住葛老丈枯槁的手,他的手漸失血色,體溫也漸漸冰涼,胸膛的傷口鮮血汩汩地往外流。

  “老丈,你不是答應過我…”趙孝騫再也忍不住,哽咽地道。

  葛老丈奄奄一息,眼里一片死寂,那是對人生再無眷戀的眼神。

  他的喉頭不停蠕動,如同破風箱般努力地喘息,斷斷續續地道:“多謝你了啊,貴人,但老朽…真的沒力氣活了。”

  “下一世,…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牲畜,也好過此生的苦難,…苦啊,苦啊。”

  氣息越來越微弱,最后只見嘴唇囁嚅,不聞其聲。

  終于,葛老丈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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