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張楊與往日一樣,巡視城墻。
這座城邑里其實已經沒有多少普通士民了,城中以守軍以及守軍的親族為主。
可說是全城男女都在張楊掌控之中,不存在獨立于張楊指揮之外的豪強或什么豪強私兵部曲。
除非有重量級部將陰謀造反,否則就陳留的城防以及城內儲備來說,張楊可以支撐到明年五月。
因此,對于放棄陳留,退守雒陽這種安排,張楊自身是比較抗拒的。
遷徙搬家不僅勞累辛苦,還要折損許多物資財富;若是戰場突圍的話,那損失的人口、物力更是難以統計。
不僅張楊本人抗拒突圍指令,就連他的部眾也不樂意突圍,他們更想依憑堅城與叛軍打一場。
因此,高順派遣來的信使夜中泅渡鴻溝,縋繩而上,出示突圍的信物時,張楊猶豫了。
見張楊無意撤離,長史薛洪在張楊巡視城墻,身邊沒有重要隨員時就問:“使君可是要依憑陳留堅城,與叛軍周旋數月,以立功勛于趙太師當面?”
周圍沒有其他人,張楊在薛洪面前也不再掩飾:“雖有此心,卻也顧慮呂太保。”
薛洪不語,張楊只好繼續說:“太保素來心氣高傲,我與太保相聯合,他難免生出妄念。今轉投太師門下,雖會挫傷太保心氣,卻也省的來日陷身囹圄之中。”
張楊展目眺望城東的劉備營地,瞇眼:“趙太師征服諸胡之手段,今征造逆之亂臣,豈會失敗?如此十拿九穩的戰事,我若放棄陳留,兗州將為亂臣所有。不僅我要屈身于人,兗州吏民也將反復遭受兵亂。”
只要他不走,死守陳留,那兗州部分郡縣長吏就能以中立的方式延續下去。
哪怕兩頭討好,可戰爭結束后,兗州士民就算吃不上戰爭紅利,也能逃脫來自勝利者的清算。
也不是張楊多么的憐愛他的兗州子民,實在是他這個刺史官位很是重要。
每多擔任一年兗州刺史,張楊對兗州的影響就多一分。
不管是征辟州吏,還是舉孝廉,都能方便他網羅、選拔兗州的英杰,以作為他的門生故吏。
這樣的人越多,以后對張楊家族的反饋、幫助就越大。
如果撤離陳留,就等于放棄兗州,那張楊苦心營造的基本盤就完了。
他不在乎現在能實控多少郡縣,他要的是州吏的征辟、推舉的操作機會,以及每年固定的孝廉名額。
這些東西,不管王朝如何變更,只要他的門生故吏還存在,就能源源不斷給他的家族回饋影響力。
出身邊郡的張楊,太清楚趙基橫掃諸胡的含金量!
所以他不怕困守陳留,臧洪沒做任何準備,都能人吃人堅守東武陽將近一年時間。
他這里準備充足,明年春水上漲之際,上游船隊從河雒、河內出發,自能給他提供糧秣補給。
因此張楊準備獨走,放棄與呂布的約定,不遵從高順發出的撤離、突圍信號。
為了自己的家族,為了部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也為了給部眾搏殺一個前程,張楊準備死守到底。
薛洪聽著張楊的講述,就說:“今群兇舉兵尚未合力,陳留城外止有劉玄德所部兩萬余人。待冀州、青州、揚州、青州各軍抵達,必能層層圍困。到那時鴻溝為天塹,我軍絕糧無援,如何能渡鴻溝西行?”
頓了頓,薛洪又說:“今太師、太保皆擁戴皇后監國,而關東群兇挾持天子,州郡長吏不從者皆罷官受害。未來太師得勝,以使君之名望、地位,足以領一方大州,何愁家業不立?”
見張楊不語,薛洪指著城墻上臨時搭建的各種木棚,就說:“糧食斷絕,吏士家眷皆在此城中。又有多少吏士能坐視妻兒餓斃?使君,切不可貪一時之利。”
張楊依舊不言語,仿佛缺糧后,士兵能承受家眷餓死的精神壓力。
薛洪太清楚張楊的毛病,于是又說:“敢問使君,若戰況不利,城內無糧而外無援兵之際,城中吏士積怨甚厚,欲賣使君時,使君可能先發制人,誅殺城中作亂吏士?”
“依軍令而言,自是不難。”
張楊盡可能平靜回答,仿佛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微不足道,隨手就能做到的事情一樣。
薛洪聽著無語,抬手挽袖遮住臉頰,閉著眼睛就問:“屆時使君可能誅殺同謀以及知情不報者?”
張楊猶豫再三,還是開口:“理應誅殺。”
“誒!”
薛洪長嘆,指著張楊面容吐不出聲來,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中氣不足的張楊。
接連惋惜,薛洪說道:“還請使君再三深思,以仆觀之,使君若堅守陳留,必壞太保、太師謀劃。切不可因小失大,令太保、太師生出厭惡。”
“嗯,容我思慮。”
張楊沒有嘴硬,只是目光依舊在展望城外空曠、蕭索的深秋原野。
現在撤離,一些留戀本土的人是不會跟著他遷徙的;在意家鄉發展的那些州吏也會逗留兗州,誰來兗州,他們就會給誰效力。
張楊沒有在兗州進行什么強制動員,所以他就陳留城中一萬多可靠的老兵,這也是他有信心堅守到明年的底氣。
如果他放棄陳留,離開兗州境內,那許都朝廷派遣的新刺史或州牧,就能合情合理席卷各郡,對各縣強制動員,怎么也能壓榨出兩萬士兵。
雖說這兩萬士兵在張楊眼中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可終究會成為決戰時的阻力。
他都舍不得動員這些人力去送死,卻讓許都方面動員給消耗掉…他多少有些舍不得。
薛洪沒有再勸什么,只是暗暗下定決心,張楊如果不走,他就帶著河內、上黨籍貫的吏士突圍。
雖然會給張楊帶來很不好的影響,但也能迫使、帶動張楊一起突圍。
天色漸暮,薛洪遲遲等不來張楊的突圍命令,心中悲觀,又氣憤交加,遂找到從事繆尚,密議開城先撤。
只要他們先撤,等圍城的劉備反應過來,肯定追不上他們。
夜間,星河不見,鉤月與一些明亮的星星時不時的能從薄薄云霧中顯露光華。
劉備大營,夜禁之后劉備親自巡營。
他始終相信,各方動員軍隊是需要時間的,只要他攻下或持續包圍陳留,那各方軍隊都會陸續參戰,為他分攤呂趙帶來的軍事壓力。
返回中軍營帳,劉備剛脫下悶腳的戰靴,糜芳快步入帳拱手:“主公!陳留西門洞開,張楊欲率軍突圍!”
“哦?”
劉備詫異,雙手撐著桌案站起來:“先突圍的是誰?”
“其長史薛洪,并無多少車輛輜重,人馬簡裝而行,只以車輛運輸小舟,其前隊已在鴻溝架設浮橋!”
糜芳聲音激動,眼巴巴看著劉備,劉備卻扭頭斜眼上挑去看帳外夜空,不見什么星月。
遲疑片刻,劉備道:“擂鼓升帳!”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