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行轅,隨駕公卿、百官也是飽餐。
但油葷不重,也就少數人出現了不良反應。
是以兩份奏表送上后,楊琦在一處小院內與趙基談話。
小屋是冬季時修繕的,這不是楊琦一個人的,他與堂弟楊彪、司徒趙溫、司空張喜幾個人一起居住。
人多一點,冬季也好受一些。
甚至小院內的菜圃,也被這幾個人打點的有模有樣,明顯澆水勤快,沒受春旱影響。
趙基左右打量,楊琦見怪不怪,引趙基在木墩落座后,才說:“昨夜驚擾圣駕,又有匈奴、宗賊作亂,天子已然勞累,明日自會召見中郎。”
趙基聞言扭頭看一眼矮墻外:“明公,卑職擔憂去卑生疑。”
“此人知進退,此刻自不敢行狂亂之事,且讓他在墻外候著。”
楊琦終究是侍奉過靈帝的舊臣,這點底氣還是有的,隨即就說:“先不論公事,老夫有些私事不解。”
“請問。”
“敕使趙蕤回朝,講述中郎請求,凡關系虎賁諸多所請,無須中郎擔憂,朝廷自不會辜負功勛烈士。”
楊琦觀察趙基神情,詢問:“是贈官中郎家翁一事。今朝廷百廢待興,正值用人之際。令尊亦是衣冠出身,能栽培中郎成器,想來也非凡人。以老夫之見,理應征辟公府,歷任臺閣,為朝廷棟梁。可若因中郎功勛而授官,不利仕途長遠。中郎一腔孝心也是好的,可老夫亦有一番見解,不知可愿聽從老夫安排?”
他的堂弟楊彪是太尉,太尉公府自然能征辟掾屬,這就是公府出身,觀政熟悉后要么外放縣令長,優異者補入臺閣,如蘭臺、御史臺、尚書臺。
公府出身與孝廉出身類似,遠在勛貴郎官出身之上。
老趙去當尚書?
想到老趙穿黑色吏服戴進賢冠,與一眾飽學之士文縐縐朝夕相處,這多少有些奇異。
趙基感覺這有點為難老趙,就說:“不瞞明公,家翁性情剛烈,早年殺人逃亡潛匿河東,專心治理家業,鮮少過問治世經學,恐難受朝廷之重。”
“這叫什么話?”
楊琦瞪眼:“國家板蕩,缺的就是如令尊這樣剛烈直臣!此事待元明公回朝,老夫與元明公商討,中郎這贈官之事,不妨落在令堂身上。令堂為國家養育中郎這樣的功勛英雄,以老夫之見,非封君不可表勛!”
趙基想了想覺得也對,就拱手:“卑職學識短淺,讀書甚少,閱歷不足,就聽明公安排。”
“嗯。”
楊琦撫須,就問:“中郎家學如何?”
“家翁落難聞喜,多蒙裴氏照拂,才得以安家。卑職自記事時就家中貧苦,裴氏家學深厚,其族老講學不拒外姓,卑職大兄入學啟蒙時,卑職有幸偶爾能旁聽一些。閑暇時間,還要與二兄、家姊協助父母,操持生計。”
趙基陷入回憶,原身也沒聽講多少,上學要交學費的,家里只能供大哥完整蒙學、聽講,得以錄名裴氏門墻。
自己與二哥,能幫忙干活時就終日割草、采藥。
為了養家,老趙壯年時自負勇健,沒少半夜出去撈外快。
好在一雙腿跑的快,沒被抓住,也沒留下什么目擊證人。
大概老趙惡名不淺鄉野聞跡,多少能猜到一些,歲數又大了,鄉人才誤以為自己在稷山做賊。
后來白波攪亂河東,老趙靠制弩手藝才漸漸殷實起來。
民間不禁弓弩,抵御盜賊時,弩才是最好的防身利器。
楊琦聽著,不由更滿意,只有這樣吃過苦的衣冠子弟才會更珍惜朝廷的恩情。
又不解,詢問:“那中郎兵法何處學的?可是家傳?”
若是家傳,那趙基父親本領更強,更該走坦蕩仕途。
“家翁不曾講解高深兵法,白波擾亂鄉邑后,家翁才教習卑職劍術,縣里也派遣老兵在各鄉操訓民間勇壯,卑職年少而體壯,農閑時也學射術、矛戟。前年大旱,卑職居稷山,狩獵走獸補貼家用,射術得以精進。”
“期間逃歸太原的士人,是不敢走馳道,越稷山而行。得卑職救助,幾位士人講解《孫子》,卑職學了一些皮毛。”這下,楊琦都想越過堂弟,將趙基抓在手里。
依舊是一副沉肅神情,點著頭:“太原之士,倒是走的早,受苦也少。竟不想中郎兵法粗淺…天授英才,生而知之者上也。”
他多少也能算是神童,久歷中樞,見識也多。
自然知道兵法這種事情很看天賦,兵法運用的基礎是帶兵、練兵;很多兵法不傳之秘講的就是基礎技巧。
極有可能兵家父子相傳的機要,往往是很多人養成的生活習慣。
更別說捕捉戰機,激勵吏士以及戰術運用,這個更吃天賦。
許多庸將從戎三十載,勉強也就能算是知曉兵事。
讓對方指揮作戰,極有可能被初出茅廬的天賦之人打蒙。
各家學問還能靠攢經驗混資歷,而兵家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逞能會喪命,害人害己,妨害國家。
軍中吏士是活人,都長了眼睛和嘴巴,心里也會衡量風險。
哪怕河東虎賁初步集結,沒有經歷過訓練,但就是這樣的一群新兵,被趙基這個卓越的兵家苗子帶著打穿了白波諸將。
這群新兵也迅速成長,趨利避害本能之下,自會積極服從趙基的調度;而趙基也有指揮威信,等過段時間能消息傳播,也能夸一聲‘威震三晉’。
想到這些,楊琦感慨莫名。
也是動亂給了趙基機會,若沒有這些動亂,以趙基的出身,想要讓朝廷知曉,實在是太難了。
河東虎賁也是類似,把這支勁旅交給趙基率領,那就是如狼似虎的國家爪牙;換個人來,上下相疑,軍心瓦解,就廢了。
看著有些懵懂的趙基,楊琦想到家里的情況,沒有合適的聯姻的女子,又是一聲長嘆:“難怪中郎想要朝廷派遣知兵之人,此事老夫會慎重選拔。”
“謝明公。”
“為國家分憂,老夫職責所在也。”
楊琦轉而就說:“此間無有外人,中郎不妨坦言,為何屢屢提及天子親征之事?”
“征討匈奴,是為疏通太原道路。”
這個問題趙基與趙彥也交流過,趙彥是支持的,就繼續說:“得太原人力物力以補國用,同時天子在北,李郭二賊聯軍來犯,其身后有馬騰、韓遂,二賊又豈敢深入追擊?”
“保天子、朝廷萬全,雙腳站穩,才能召集義兵,揮拳打死二賊!”
不是為了讓天子、朝廷逃跑,而是為了打死二賊。
親征,只是合理的轉移。
拉開距離,以空間換時間,然后反攻。
比起遷回雒陽,調頭滅掉李傕郭汜更讓楊琦心動。
不出這口惡氣,去了雒陽,他也很難受。
此前公卿議論時局推演形勢變化時,就沒有天子向北親征的大膽設想,所以這絕不是趙彥的提議。
提議者,顯然就是面前弱冠之年的趙基。
一時之間,楊琦莫名傷感,若天子東遷之前,身邊有趙基這樣天生就會用兵的人,何至于受這么多苦,死這么多人?
更難得的是趙基有一身強健武力與神射,這對凝聚軍心很有幫助。
朝廷也有知兵宿將,可皇甫嵩前腳老死,后腳朱俊被活活氣死。
這兩個宿將任何一個人活著,也不會讓事情難堪到這一步。
(本章完)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