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灰蒙蒙的山脊逐漸清晰。
環國火車的能源來自黑曜石漿,轉化效率不高,但極為穩定,至于其中蘊含的嚴重污染,在灰燼時代根本沒有在意的必要。
“我要生了啊!”
隔間里,短短一刻鐘的休憩被打斷,江禾從半睡眠中驚醒,意識恢復的第一時間,耳畔宛如遭遇雷擊,對于霸主的靈敏聽覺來說,這種純粹又無意義的尖嘯堪稱噪音。
“什么情況。”江禾低聲道。
旁邊,格林側頭回答:“有人要生了,剛才的襲擊動靜太大,估摸著不是正常生產。”
老神父磕著瓜子似的堅果,見到某人醒來,稍顯疲憊地遞過去一把。
對方休息的時候,在場所有人,只要生命層次在白銀巔峰以上,無一例外盡數感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鎖定,與殺意不同,里面有些若有若無的命運味道。
好在短暫的折磨已經結束。
十幾米外,一名婦人癱坐在地,仿佛在承受酷刑般拼命哀嚎,圓鼓鼓的肚子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乘客們站在周圍手足無措。
江禾見狀微微訝然,人類的繁育行為不算少見,但這一胎里竟然有著九道生命氣息。
老神父知道某人是外地人,當即解釋道:“生存環境惡劣,新人類只能被迫適應,一胎新生兒的數量基本在5個以上,多的時候能達到十三四,與鼠類有些相似,而且這些新生兒在出生幾小時內就能學會站立,不合格的則會被環境一代代淘汰。”
江禾若有所思,說道:“孕育復數白銀生命,母體所需的大量營養來自何處。”
通常來說,時代越高,生靈繁育的難度就越大,不同時代有著近乎絕對的“生殖隔離”。
“當然是母體本身。”灰燼女爵臉色煞白地回答,即便在面對人類殺手和節制修女時,她也沒有如此驚恐。
“每一次生育,都是對母體的削弱,新生兒繼承到的白銀特性,始終無法達到完整,按照學院戰術部的預測,再過一兩百年,新人類就會重新退化回青銅時代。”
灰燼女爵別過頭,不再看那邊的狀況。
火車依舊在軌道上運行,一名西裝革履的青年罪術師站了出來,打算利用超凡力量幫助婦人生產,可惜卻遭到了拒絕。
乘務員嚴厲道:“不要讓罪能接觸新生兒,請專業的醫生過來!”
世上超凡者的能量源頭是罪能,即人類的憎恨,在面對白紙一樣的同類新生兒時,結局大概率只有一個,那就是使其化身墮鬼。
老神父偷偷摸摸地看了某人一眼,要說誰既不是罪術師,還有著強悍的超凡力量,答案顯而易見。
江禾面色如常,輕抿著壺中鮮紅色的酒水。
突然間,人群里響起了細微的聲音。
“我…我是醫生。”
乘客們齊齊回頭,一名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試探著舉起手,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畏縮,并非膽怯,而是對自己醫術的不自信。
“殺了我啊,給我個痛快!”婦人搖頭晃腦,鬼哭狼嚎。
“快來,快來!”乘務員連忙拉著對方來到隔間里。
面對病人,名為克洛絲的女醫生鎮靜下來,她從衣兜里掏出一盒樣貌稀罕的火柴引燃油燈,燈光尤其和煦,照亮了隔間。
半刻鐘過去,由于沒有退避空間,在眾人的注視下,第一個胎兒順利降生,新生兒瞧上去只有人頭大小,但在下一刻,婦人爆發了極為尖銳的哀嚎,人們紛紛擁擠后退。
第二個胎兒只有身子露了出來,頭顱依舊卡在里面,并且伴隨著疼痛,使得出口劇烈收縮,越卡越緊。
“怎么會這樣。”乘務員驚慌地問。
克洛絲有些欲言又止,她雙手比劃了一個瓜果似的圓形,然后吧唧一拍。
“我看不懂!”乘務員頓足道。
“第二個頭扁了。”克洛絲無奈地回答,“因為剛才的撞擊,里面可能有一團糊糊。”
“活著就好。”乘務員出言安慰神色恐懼的婦人。
“包死的啊。”克洛絲震驚且不能理解,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都表述如此清楚了,對方還在異想天開。
乘客的議論聲,乘務員破口大罵,婦人愈發刺耳的嚎叫,以及克洛絲的爭辯,使得這節車廂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隔間里,江禾看向灰燼女爵,沒什么表情地問道:“環國鐵路,一直都是如此艱辛,還是只有最近才這樣。”
“一直如此。”灰燼女爵想了想回答道,因為沒有任何審查機制,導致火車上什么人都有,就像剛才的罪術師,從氣質和姿態上看,大概率是終焉會里,信奉墮鬼的教團成員。
亂糟糟的噪音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
江禾忍無可忍,捏著眉心打了個響指,黑日的光芒驟然蔓延出去,又在眨眼間消散。
領域觸碰婦人的瞬間,乘務員手中的新生兒化作光點渙散,胎衣羊水消失不見,婦人錯愕的發現劇痛突然停止下來。
就在眾人不明所以,議論紛紛的時候。
江禾卻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最終時間環發動,順利地將新生兒們的身軀恢復到了撞擊之前,但在此期間死亡的那幾個并未復生,而是只有空殼,沒有靈魂。
“死亡時間超過半個小時。”
“靈魂和時光是層次對等的力量。”
“時間環只能刷新破碎,無法改寫泯滅。”
江禾總結了一下能力發動的條件,如果想要讓人死而復生,最好在半個小時內,并且死者需要具備一定量的靈魂碎片。
“暴食,別西卜,西部世界。”
“最終時間環,莉莉絲。”
“回到航海世界的千年之前…”
“轉生秘術。”
“這家伙到底在密謀什么。”
江禾陡然想到了精神世界內的莉莉絲,對方屬于殘留靈魂碎片的特殊情況,但貌似已經錯過了最佳救治時間。
車廂里的混亂平息下來,準確地說是噤若寒蟬,新生兒變成光點消散,乘客們沒有智力障礙,都知道周圍有強大罪術師存在。
六個小時后。
火車駛入一面漆黑的高聳城墻,抵達圣城火車站。
隔間五人起身下車,江禾側頭,看見了站在身邊的年輕醫生。
“感謝閣下出手相助,我的名字是克洛絲。”女醫生笑容和善。
江禾頷首,緊接著一拳轟出。
拳端停在對方瓊鼻前方,相隔只差分毫。
灰燼女爵轉身拔刀,老神父本能地邁步逃跑,格林和羅羅娜完全沒有反應。
“好別致的打招呼方式。”女醫生驚訝道:“我可不是膽小的家伙呢。”
“有事直說。”江禾漠然道。
女醫生笑嘻嘻遞過去一張卡片,道:“我一直認為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這是我的名片,想要聯系我的話,隨便找個電話亭打給圣城墮醫公館就行了。”
江禾拿過名片,面前的女子驟然燃燒起來,名片左下角的簽名以灰燼語書寫,字跡娟秀,克洛絲音譯過來,大致是終焉的意思。
“發生了什么?“灰燼女爵警惕道。
一剎那的沉默。
江禾收起名片,平靜地回答:“一個熟人,不必在意。”
“從咱們三人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家伙,怎么可能簡單。”灰燼女爵嚴肅道:“最起碼也是天使或者紅衣主教,這種情況應該上報。”
“那你在等什么。”江禾滿不在乎。
灰燼女爵咬牙,不清楚女醫生和對方的關系,她如何處理都十分棘手,畢竟自己即將有求于人,沉眠在學院地下的父親,或許能通過那種奇異能力重獲新生。
半晌,灰燼女爵冷哼了兩聲。
“圣城強者如云,你自己掂量。”
話音落下,她率先走出車站,招來了一輛車廂奢華的貴族馬車。
五人上車,徑直前往市中心的灰燼學院。
與卡梅爾城近似,圣城的街道談不上干凈規整,殘破的高架橋上青藤蔓延,兩側樓房罕有玻璃,但在衰敗之中,也有生機在復蘇,為數眾多的商販走街串巷,交通告示牌比比皆是,部分地段人流密集。
圣城市中心,整個帝國最大的猩紅劇場坐落于此,其中每年三成收益會輸送給托曼家族,鑒于目前托曼家族只有一名嫡系成員,所以也就落到了灰燼女爵士西爾維亞·托曼手里。
劇場對面,高達百層的黑曜石大廈靜靜屹立,作為灰燼時代唯一從無到有修建的建筑,它標志著帝國的新生。
而在猩紅劇場和黑曜石大廈的中間,則是鱗次櫛比的古典建筑群,以巍峨的哥特式主體城堡最為顯眼,高聳的尖塔直插云霄,古老石墻上爬滿了深綠色的常春藤。
馬車在莊重而古樸的大門前停下,面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坪,中央矗立著一座精美的噴泉,泉水潺潺流淌,頂端重劍矗立,依稀能看見草坪四周各種風格的教學樓,以及狀若浮空的天橋。
“歡迎來到灰燼學院。”灰燼女爵說道。
老神父不是第一次到訪,因此情緒沒什么變化,至于格林和羅羅娜,早已沉浸學院的瑰麗雄偉之中。
江禾的神色一如既往,因為有著隨身皇城,所以灰燼學院在他眼里并不算奢侈。
從某種程度上,真正奢飾品的本質是稀有性,以及對人力的無端浪費,例如常人身穿棉衣就能保暖渡過寒冬,但皇帝的朝服龍袍卻需要動用數以萬計的織女,其間隱藏的組織力、生產力、動員力相互糅合,最終才能成為權力的衣裳。
而生產線上的流水商品,即便售出高價,也掩蓋不了欺詐的真相。
整體來看,灰燼學院其實偏向實用主義。
一顆結晶炮在噴泉處墜落,精美水池頓時崩塌,露出里面嶙峋古老的石座,彈坑不遠處,一頭人形螳螂和虎獸人身的怪物悍然對撞,方圓數十米地面層層皸裂。
天橋上,有人雙手伸出,茂盛森林隨即在周圍出現,人類對森林的憎惡,催生了相應淵鬼,對于這種黃金階淵鬼,只要契合度達到80%,基本就能穩穩站在黃金戰力的基準線上。
滋啦!
雷電的浪潮從地面沖天而起,雷之罪術師全力以赴,將天橋和森林摧毀大半。
整個學院到處都在戰斗,近萬名學員當中,罪術師高達兩千人,不管是相當于白銀巔峰的A級,亦或者沒能脫離普通層次的C級,掌握超凡力量,都意味著莫大的破壞力。
老神父帶著羅羅娜和格林去任履職。
灰燼女爵領某人前往學生處報到登記,準備前往萬淵墳墓。
兩人并肩同行,引來了無數視線。
“今天又是什么鬼畜節日。”江禾問。
灰燼女爵搖頭回答:“不是節日,紅衣主教密謀襲擊卡梅爾城,造成數十萬人喪生,帝國勢必要還以顏色,北部的銹鐵要塞軍既然打算出擊,那么堅守工作就得有人完成,學員們都在準備作戰。”
所有灰燼學員,均可看作預備役中堅軍官,一些A級學員甚至能直接出任大隊指揮。
“你貌似很受歡迎。”江禾環視四周說道。
看向這位女爵的目光中,純粹的愛慕相當稀少,在灰燼時代,青春情愛倒是的確能算奢侈品,畢竟當前環境要求生存是一切的前提。
灰燼女爵挽了挽銀色長發,隨意道:“在這件事上我沒有必要謙虛,我的嫁妝放眼整個帝國,也是獨一檔,侯爵的爵位和猩紅劇場只是一小部分,利用議會血肉重構技術,以及最強尸身鑄造的黃金近侍,才是彌足珍貴。”
“幾個?”江禾側頭。
灰燼女爵豎起兩根手指,“一個是五十年前家主出高價買的,另一個是七年前全面戰爭,我父親的斬獲,兩者都能保持軍團長級別的戰力,并且作為傀儡忠心無二。”
江禾沉吟片刻,問道:“你介意和犬類生命體相親么,對方為人忠厚老實,人形態與正常人差別不大。”
“不僅僅是打招呼,你侮辱人的方式也很別致。”灰燼女爵面無表情。
“此言差矣,我視其為長兄。”江禾擺了擺手,“你本來就勉強,還是算了吧。”
就在兩人閑談的時候,中央噴泉處,靜默數十年的帝國劍突然爆發嗡鳴,清晰的淵鬼嘶吼聲在學院中回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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