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愿意干這活?”羅恩詫異的問。
“當然。”
“他們知道藥人要承擔哪些風險嗎?”
“他們不在乎。”阿南德輕松的回答。
羅恩有些沉默,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沒把話說清。試藥可不是打一針就完事了,搞不好下半輩子都會留下后遺癥。
“或許,我應該帶你去看看。”阿南德突然提議。
“去哪?”
“真正的孟買。”
“少來,孟買該去的地方,我都去過了。”羅恩不在意揮揮手,他這近一年的時間,可不是盡走在陽光之下。
“不,那里你絕對沒去過,我保證。”阿南德急了。
“既然這樣,那咱們現在就去吧。”盧卡在邊上搓搓手,老實說他對這種地方很感興趣,他體內的冒險因子又在蠢蠢欲動。
“羅恩可以去,但你不行。”
“為什么?”這次換盧卡急了。
“因為那里不接待外國人。”
“老兄,規矩我懂,是不是要錢?我還藏了一點,絕對沒問題。”
“不,外國人不行,給錢也不行。”阿南德又開始擺腦袋。
“行了,你在旅館待著,我和阿南德先去看看再做決定。”羅恩打斷了他們的拉扯。
他的生意大多已經癱瘓,左右無事,去看看也無妨。
丟下盧卡,阿南德帶著羅恩向貧民窟一帶走去。他們只走小路,不走大道。
原本羅恩還擔心外面的騷亂,但當在迷宮般的巷弄繞了幾圈后,耳邊連汽車的喇叭聲都消失不見。
這里太安靜了,仿佛不屬于孟買。兩邊的建筑古老而破舊,原本堂皇而氣派的石造立面,如今到處剝落、遍地臟污,散布著隨意修補的痕跡。
頭頂上到處可見的小陽臺,遮擋了巷子里的大部分陽光。拐了幾個彎后,巷子越來越暗,建筑也更加古老。
“接下來的這段路不好走,我們得沿著外側,貼著墻面走。”
說罷,阿南德轉身進入更加狹窄的巷道。他張開雙腳,直到兩腳各頂到墻壁,然后雙手抵墻,擦著墻壁走。
羅恩有樣學樣跟了上去,進入巷子,這里的光線更暗了,幾乎到達漆黑一片的效果。
巷子的中間似乎有水洼,一坨黏糊糊東西堆在那兒。羅恩小心避開,但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冒冒失失的撞了進去。
一股惡臭從那又軟又黏的東西里冒出來,羅恩幾欲作嘔。
“阿南德,有東西在我們腳下,很大個!”
“這里只有老鼠在爬,羅恩,沒別的東西。”
“見鬼!你說那玩意是老鼠?我還以為是頭牛!”
“大老鼠沒關系,羅恩。”他輕聲回答,“大老鼠很友善,不會傷人,除了一件事之外。”
“什么事?快說!”
“大叫,巴巴。它們不喜歡聲音太大,否則會咬人。”
“你怎么不早說,還有多遠,我都看不見你的背影。”
正說著,羅恩一頭撞到了他背上。原來阿南德已經停下來,他面前有一扇裝了飾板的木門。
“到了。”阿南德小聲說,然后伸手敲門。他敲的很有規律,敲一下停一下,再敲再停。
羅恩屏息,門里傳來粗重門閂滑動的刮擦聲和哐當聲。門打開,光亮突現,刺得他們睜不開眼。
阿南德一把拉住羅恩的袖子進門,“快,別讓大老鼠跑進去!”
他們走進了一個小房間,周圍沒有窗戶,陽光只能從頂上蓋著絲綢的長方形天空照進來。
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砰的關上門,然后轉身面對他們,沉著臉,露出牙齒。
阿南德立刻開口安撫他,輕聲細語,動作中帶著討好。顯然羅恩這個生面孔,讓眼前的這個男子很不高興。
這個男子很壯碩,他的鼻孔很大,呼吸就像海風灌進洞穴的呼呼聲,清晰可聞。
他頭發很短,臉上的肌肉比一般人的背部肌肉更有力。嘴唇上的胡須像匕首,讓他看起來更添怒氣。
阿南德和他交涉了一會兒,轉過頭,“他說游客不準來這兒。”
“我聽的懂馬拉地語,阿南德。”羅恩無奈的看他一眼。
那個高大男子有些驚訝,他還以為羅恩是外國人。
“你是孟買人?”他問。
“不,我來自北方,但我喜歡馬拉地語。”
“老天,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馬拉地語講的比印地語好的北方人。”
“謝謝。”羅恩暗自撇嘴,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沒講過印地語,不知道對方的判斷從何而來。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按規矩辦事就行了。”大高個朝他們笑了笑。
“每人100盧比,羅恩。”阿南德小聲的解釋道。
這是小費,給了錢之后。大高個才告訴羅恩他叫諾威,然后指了指身后狹長的走道示意他們可以進去。
“諾威是個警察,他的轄區在孟買北部。”轉身后阿南德悄悄開口。
“警察?”羅恩詫異,“他怎么會在這兒?”
“這是副業,每個警察都有工資以外的賺錢門路。在孟買,沒錢可不快活。”
羅恩沒說話,他不應該驚訝的。他自己就不止一次給警察塞過錢,這足以說明問題。
諾威身后的那條走道很長,有幾個彎口,還有大門。阿南德首先帶他來到了一個類似院子的地方,說是天井其實更合適。
有幾個男子坐在粗糙的木質長椅上,三兩成群的聊天。他們有的是阿拉伯人,身穿寬松的長袍,纏著頭巾。
有些人好奇的打量羅恩,目光帶著審視。阿南德咧嘴而笑,朝他們打了個招呼。他們轉過身去,又繼續交談。
中間有人抬頭查看坐在長條椅子邊、破舊帆布棚底下的一群小孩。
那些小孩瘦弱嬌小,有的坐著,有的依偎在一起。還有的在干活,用細長的胳膊搓著煤球。
羅恩抬頭看了眼這個院子,四周沒有窗戶,有縫隙的地方也被封的死死的。
他突然意識到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小孩其實是商品。
“他們來自西孟加拉邦的龍卷風災區、奧里薩邦的旱災區、哈里亞納邦的霍亂疫區、旁遮普邦的戰亂區,只有最幸運的小孩才能來到這里。”
最幸運的?那不幸的呢?羅恩不忍細想。
突然有一個小女孩從長椅上起身,她跳舞唱歌,唱的是寶萊塢某部賣座電影里的情歌。
她只有十歲大,聲音出奇的響亮高亢。她扭腰擺臀,努力模仿妖媚舞女的動作,以推高她根本未發育的胸部。
她在推銷自己,只有把自己賣出去才有活命的機會。幾個買家和代理商為之眼睛一亮,暗暗琢磨這能為他們賺多少錢。
阿南德像個導游一樣為羅恩介紹這里的一切,他告訴羅恩,很多小孩沒來得及抵達人口市場就死了。
以物色孩童為業的探子游走在各個災區,哪里有旱災、地震、水災,哪里就有他們的身影。
瀕臨餓死的父母看著自己的小孩陸續生病、死亡,因此見到這些探子,就像見到了救世主。
他們立即跪地親吻探子的腳,懇求他們買下一個兒子或者女兒,至少也要保住一個小孩。
被買走的男孩,最終會在波斯灣國家擔任駱駝騎師,在駱駝比賽中給有錢的達官貴人提供午后娛樂。
其中有些人會在比賽中重傷致殘,有些直接死掉。有幸保住性命的人,因為不再適合比賽,下場往往是被遺棄,自謀生路。
至于女孩大抵世界上最黑暗的事情會降臨在她們身上,到波斯灣人家做女傭是其中最美好的結局。
“但他們活著,”阿南德說,“那些男孩女孩,他們是幸運兒。每有一個小孩來到這里的人口市場,就意味著至少有一百名小孩,受著難以言喻的饑餓、病痛而死亡。”
他的語氣一貫輕松,這并非是他冷血,而是這個國家,千百年來本就如此。
“來,我們再去看看收容所,那里才是今天要去的地方。”
從人口市場另一道門出來,阿南德帶著羅恩,繼續穿行在狹長的走道中。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一棟古老的公寓建筑,羅恩隱隱找回了一點方向感,這似乎是圣喬治醫院附近。
“這里的人絕對不介意當藥人,他們時日無多。”
阿南德說這里是晚期病人收入所,里面滿是病人和垂死的人。他們走進去,地板到處都是人。
“這個收容所在窮人中享有圣地的美名,它可以為你提供一小塊遮風擋雨的地板,躺在上面,然后等死。”
羅恩看到有人四處走動,他在病人身上加卷標,卷標上的符號表示那人有多少可用的器官。
說它是收容所,其實更像是家龐大的器官銀行。這里的病人愿意提供身上的器官給經營者,借此掙得一塊安靜、干凈的地方等死,以免死在街頭。
這里的病人對這家收容所感激涕零,非常尊敬,看來往工作人員的眼神,深情的仿佛愛著他。
“羅恩,你說的那個實驗室能提供干凈的地方嗎?”
“我想.大概可以”
“能給一口飯給他們吃嗎?”
“應該.沒問題.”
“會挨打嗎?”
“當然不會!”
“會被拋尸街頭嗎?”
“不會!”
“他們會敬你如神明!”阿南德指著地板上的病人說。
羅恩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