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餐店位于商場底層入口處,門外就是種著幾棵烏桕樹的小廣場。
兩人停好車子走過來的時候,顧蘭溪還小聲跟陸南亭講,這種樹的種子可以做蠟燭。
出了快餐店,兩人坐在烏桕樹下,一人啃了一只雞翅中。
陸南亭拿了手機,搜了用烏桕樹種子做蠟燭的視頻來看,顧蘭溪熟練的拿出手機買了兩張電影票。
吃完東西,顧蘭溪打開包包,拿了濕巾紙出來,兩人擦了手,又給對方擦了嘴,完了才戴上口罩,拿護手霜出來抹。
看時間差不多,兩人手挽手走夜間通道,進了電影院。
這家電影院最后一場十點五十開始,兩人檢票進閘,找到放映廳的時候,片頭已經開始播放了。
電影名叫《24封匿名信》,是一部國產懸疑驚悚片。
因為題材小眾、導演沒什么名氣、演員是新人,宣發又不給力,排片率一直不理想,上映十七天,票房堪堪八百萬出頭,之所以還有午夜場可以看,多半是因為質量還不錯,在小范圍內,有一定的口碑。
顧蘭溪本就挺喜歡這種類型的影片,又恰好遇到路人不經意的安利,時間允許的情況下,自是要來看看。
電影開始,名叫小憶的女孩兒求職受挫,拎著箱子回到老家調整心情。
一望無際的大森林里,一條蜿蜒的土路往前延伸,女孩一臉愁苦,坐在拖拉機后斗里,搖搖晃晃的前行。
隨著離家越來越近,土路兩邊陸續出現莊稼地和菜地。
有人在地里勞作,聽到拖拉機聲音,站起來微微瞇眼,頂著燦爛的陽光,看向車上的女孩。
隱隱覺得她眼熟,卻又認不出具體是哪家的,最終只安靜的看著她逐漸消失在土路盡頭。
新鮮的空氣,燦爛的陽光,瓦藍瓦藍的天空,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
到了離家最近的路口,拖拉機停下,小憶下車,給了司機兩塊錢。
然后就扛著行李箱,踏上了一條更小的路。
畫面開始晃動,背景音是女孩兒逐步加重的喘息聲,當那聲音好似破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時候,一座頗有年頭的木刻楞房子出現在了觀眾視野之中。
隨后,就是一段蒙太奇。
小憶動作利索的把家里打掃了一遍,最后累得躺到炕上,畫面一黑,閉眼就睡。
然后一睜眼,暗淡晨光中,昨晚剛擦干凈的炕桌上,多了厚厚一層灰,此外,還多了一個寫著《一》的信封。
小憶翻身坐起,打開窗戶,天色灰藍,像是要下雨,她卻轉身下炕,打開鞋柜,找出來一雙黃膠鞋穿上。
顧蘭溪記憶力好,每一幀都記得清楚。
第一次打開,里面的鞋,和第二次打開,是不一樣的。
飛快轉動腦筋,猜到底怎么回事。
也很奇怪,那封信,她怎么不打開看看?
小憶背著背簍,拿著鐮刀,望望天,戴上斗笠,去了菜園,然后淋著雨回了家。
路上遇到同一個屯子的鄰居,小憶笑著招呼,那種覺得她眼熟,卻又認不出她到底是哪家孩子的純澈眼神又出現了。
屋檐下,鋤頭上沾著濕潤的泥。
木煙囪上,冒著裊裊炊煙。
鞋柜邊上,有一雙打濕的鞋,小憶飛快將鞋擦洗干凈,掛到門口釘子上。
木刻楞房子攏共兩間,兩邊門簾子撩起來掛在門邊上,家里明明處處都有生活痕跡,但除了小憶,愣是看不到一個人。
顧蘭溪不由擰眉思索,到底怎么回事?
難道家人已經死了,是鬼?
莫名的緊張感,隨著故事緩緩推進,一點點積累,顧蘭溪不知何時,已與陸南亭十指相扣,卻顧不得扭頭去看他的表情,或者與他小聲交流劇情。
這一場上座率并不高,能容納百來人的小廳,只稀稀拉拉的坐著十來個人。
但每個人都很專注的盯著熒幕。
獨角戲唱了十來分鐘,炕桌上的灰越來越厚,未讀的信也積攢了好幾封。
觀眾疑惑與恐懼積累到了極限,就要不耐煩的時候,小憶再次拉開了鞋柜的門。
然后,從里面拿出來一雙小孩的塑料涼鞋。
詭異的是,她毫無所覺,把腳伸過去,死活要穿進那雙鞋里。
痛苦的哀嚎聲響起,畫面黑了下去。
新的一天,小憶再次從炕上翻身坐起,好似什么都不記得了。
這次她沒有出去干農活,而是打開櫥柜,拿出來一封牛皮紙裹起來的點心,走了很遠的路,去見一個人。
劇情有了突破口,好似堰塞湖終于有了泄口,緊張不耐的情緒,也跟著松懈下來。
正是初夏時節,沿途遍布野花。
小憶心情沉重的走著,松鼠抓著樹干探頭,片刻后毫無所覺的跳走。
野兔也出現了,耳朵動動,卻只是扭頭看了一眼,就又低頭,繼續吃草。
顧蘭溪盯著她身后,沒有發現影子。
破案了,小憶是一只鬼。
“她已經死了。”
陸南亭眼睛盯著熒幕,手一直在摸媳婦兒手指頭,見她突然湊過來,說了這么句話,不由打了個哆嗦。
見他反應這么大,顧蘭溪嘴角輕輕勾起,然后就見小憶來到一座磚瓦房前,隔著院門喊舅舅。
院子里茅草長得極為茂盛,比院墻還要高出一截,房子看起來也很久沒有住人了,但隨著她呼喚,那扇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杵著拐杖,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老人站在院門口,四處看了一圈,滿臉疑惑回了屋里。
小憶不知不覺哭成淚人,手里的點心拎不住,掉在地上,等她伸手撿起來,扎著點心的繩子突然斷裂,里頭的點心也化作了一捧黑灰。
她就在門口站著,直到晚上,那扇門再次打開,然后,老頭罵罵咧咧的拿拐杖撥開茅草,再次走到了她面前。
這次,他終于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孩。
大森林的夜晚格外漂亮。
漫天繁星,莫名溫柔,一閃一閃。
“你這孩子,看來還沒忘了回家的路。”
小憶眼淚再次滾了下來,伸手就要去抓老頭的胳膊:“舅舅,你怎么老成這樣了?頭發都白了。”
老頭卻往后退了一步:“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昂”
影廳里不知不覺響起了低低的哼笑聲。
小憶尷尬的收回手,訕訕問他:“舅,我媽呢?”
老頭輕嘆口氣:“你回來晚啦,你媽早就走了二十多年了。”
小憶瞬間瞳孔大震!
那老頭一向是個幽默的性子,哪怕到了這會兒,還不忘開玩笑:
“你等我收拾收拾,我倆一塊兒找她去,說不定還沒投胎。”
結果話音剛落,人影就淡了。
原來卻是天亮了。
小憶站在陽光下,盯著舅舅家,一直沒有走。
表弟書包甩在肩頭,抖著胯對著女孩子吹口哨的樣子,仿佛發生在昨天。
但他已經是個沉穩的中年人了。
妻子沒有他年少時幻想中的那樣漂亮,但胳膊有力,面相敦厚,也很能理事。
招呼親朋幫忙割掉院子里雜草的同時,還不忘把害怕的孫女背在背上。
白幡很快掛了起來,靈堂布置停當。
又是一段蒙太奇,細致的刻畫著這個家庭送別長者的每一個細節。
舅舅兒孫滿堂,含笑而逝。
晚上,月光撒下來,他再次出現,身上背了個滿是香燭味兒的包袱,笑呵呵的扔掉拐杖,從半人高的院墻里跳了出來。
“嘿,腿腳總算利索了,大外甥女,咱趕緊走吧!”
小憶不由回頭:“舅舅,你不會舍不得嗎?”
孫子孫女好幾個,小憶見了,都是不錯的孩子。
“哎唷,哭得我腦瓜子嗡嗡的,都有這一天,哭啥呢?走走走!我要找我爺爺去,打小兒就他帶著我,我倆感情可好了!”
這一刻,老頭兒活像個詩人。
“死亡,不過是從一個當爺爺的世界,去往一個當孫子的世界,年紀一大把,還能有人寵著我,多好!”
結果走著走著,老頭就蹲下來哭了。
等站起來,就開始往回走。
“我就,最后,再看一眼。”
陸南亭突然發現,手背濕了。
再顧不得看電影,把人抱過來,放在了腿上。
人們看電影的時候,很少往后面看,顧蘭溪習慣買最后面一排,再在熄燈以后進去。
兩人后面沒人,倒也不擔心擋住別人視野。
顧蘭溪越哭越傷心,好半晌,才小聲問他:“你說,我媽媽那天晚上,有沒有回來看過我?”
陸南亭給不出答案,只能抱著她,輕輕的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