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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蔻蔻

  所有的中產階級都有一個共通點,在生活仿佛自由落體一般轟然墜落之前,他們都有一種幻覺——以為自己很強大。

  覺得自己的能力很強大,也覺得自己的心理很強大。

  丹敏明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已經成功的跨越了中產階級的區間,成為了這座城市里上流社會的一員。

  權勢金字塔的最高峰,依稀向他揭開了一角面紗。

  權力黃金般燦爛的光華從分開的云霧中照在他的身上。

  于是。

  他錯誤的把自己也成了“天上人”的一員。

  或許他沒有想錯。

  要是丹敏明真是個超級狠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豪哥踹在地上給辦挺了,那么對方身后的利益鏈條自然也就崩潰了。

  那層天幕或許真的就會徹底向他張開懷抱。

  再過十幾年。

  蔻蔻的父親就也是在政府大樓里喝著茶,笑看天下風云的一方巨擘了。

  自己沒本事,又怪的了誰呢?

  如果丹警官那天去孤兒院的時候,有機會和阿萊大叔多聊幾句,沒準此刻會感慨良多。

  歷史總是一次又一次回蕩著相同的旋律。

  某種意義上來說,丹警督和阿萊中校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帶著某種命運般神秘的黑色幽默。

  在宿命的十字路口,他們都有成為風光無限的“大人物”機會,也許某種世界的展開方式里,丹敏明已經青云直上,進入權力中樞。

  阿萊大叔則早已經當上了將軍,成為叱咤風云的軍方頭目。

  但事實是,

  權力的金冠冕太重,丹敏明沒有能力舉起,而阿萊大叔在痛苦的掙扎中,選擇了對那麻袋美元現金說“no”。

  政治家的世界要比藝術家的世界殘酷的多。

  顧童祥哼哼唧唧練了一輩子,畫到老沒能突破那一層瓶頸,至多無非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下場。

  而仰光波譎云詭的政治斗爭則是徒手攀巖。

  登頂或者墜落。

  “winordie”的游戲,從來沒有給失敗者體面的下山道路。

  不進則退?

  不,你無路可退。

  連原本高官中傾向于支持他們,曾經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給予保證的上司。

  在發現要輸的時候,也瞬間就選擇把他們當成棄子丟出去。

  各掃門前雪,準備斷臂求生。

  于是,他們體面的上流生活都在一瞬間,摔的支離破碎。

  與丹敏明不同的是。

  阿萊大叔是軍閥混戰的金三角地區猙獰的煉獄中,一點點爬上來的人,是被炮火捶打出來的男人。

  望過天堂,也到過地獄。

  見過權力的中心,也見過世界的猙獰。

  擁有鋼鐵一樣的意志。

  所以當他像浮萍一樣墜入谷底后,阿萊大叔最后選擇了放下,也像浮萍一樣選擇安靜的世間當一個小小的門房。

  丹警督不一樣。

  這片土地現實的很猙獰,但生活對他并不猙獰。

  入警隊,當官,娶富家小姐,晉升…他這一輩子順順利利的就喝著咖啡,住進za里看椰子樹去了。

  他以為自己是個大人物,但骨子里依然是那種沒有見識過生活毒打,歲月靜好的軟弱中產。

  因此。

  當他被從za街區里不名譽的趕出去。

  他過去四十年的歲月靜好結束了,他的警督職業結束了,他的生活也隨之結束了。

  他是個軟弱的人。

  面對生活的失敗,最大的怨氣也僅僅是摔木雕,吼老婆。

  丹敏明甚至都不恨了。

  他都覺得奇怪,自己竟然不恨豪哥,不恨上司,不恨那些給他使絆子的同僚。

  他麻木了。

  麻木的想要逃避,麻木的想要死亡。

  丹敏明夢囈般的拉開抽屜。

  他從里面取出皮質的槍套背袋,打開鎖扣,從里面抽出了一把有著象牙貼片的手槍。

  緬甸本地兵工廠生產的ma6手槍。

  仿制瑞世名槍西格紹爾p226制造,彈容量8發,發射9x19mm巴拉貝魯姆手槍彈。

  這支槍,是他晉升實權警督后,一位將軍送他的賀禮。

  上面有精致的鉑金和象牙貼片做為裝飾,握柄處還用緬語刻著他的名字。

  不太合法,卻足夠威風。

  諷刺的是。

  丹敏明早就不是需要沖鋒在一線的基層警員了。

  自從得到這把槍以后,就一直收納在槍套里,這些年來,從來就沒有開過一發子彈。

  是星爺電影里那種所謂的“善良之槍”。

  它第一次開槍射擊,竟然是對著自己。

  丹敏明麻木的搬動擊錘,打開保險,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畢此生平后,入彼涅盤城。”

  他頓了一下,緩緩的說道。

  這是一千五百年前高僧善導大師所留下的著名的歸去來偈的一語。

  意思是眾生苦厄,不如早日結束輪回的苦惱,涅盤進入凈土的極樂世界。

  緬甸本土90的人口,都是佛教徒。

  就算是政府的高級官員,也大多信奉佛教。

  即使不持有宗教信仰,在仰光信佛也是貼近民眾的好方法。

  各種禮佛法事,同樣是重要的社會交際場合。

  大概小時候,嚷嚷的總要上各種興趣班,學習藝術的女兒還是或多或少的讓他染上了些許文藝氣質。

  丹警督一直在心里,很清晰的認為他就是個粗人。

  可當他對著自己舉起槍的那刻,腦海里,竟然想起了曾經裝模作樣的去參加潑水禮時,大金塔寺廟里的一位僧侶所唱的佛偈。

  “別!”

  旁邊懷孕的女人見到丈夫拿槍的動作,被嚇呆了。

  此刻才終于反應過來。

  尖叫的過來想要奪槍。

  丹敏明本來一直麻麻木木,腦子里渾渾噩噩的狀態,可當森冷的槍口對著他的腦袋的那刻。

  還是感受到一種冰冷的寒氣從脊椎直上后頸。

  他遲疑了一瞬間。

  妻子就已經跑了過來。

  他想要阻止,又反抗的不太堅決,兩個人爭搶間,手槍掉在地上。

  “哐!啪!”

  一道鞭炮爆開似的脆響,在書房里猛的炸開。

  西格紹爾公司生產的手槍,一直以設計精致,在惡劣的冰雪、沙塵環境下耐用聞名。

  但它設計的軍用制式手槍有一個小小的缺陷,就是容易發生撞擊走火事件,所以不是很常被警界采用。

  這支槍又是緬甸本地自產仿造的,沒準工藝本就不如原版的可靠,貼上象牙貼片不代表它就被貼上了質量優渥的buff。

  再加上。

  丹敏明這些年養尊處優,不僅這枝槍幾乎沒開過,保養也很少保養。

  此時,槍落在地上,一瞬間就竟然就走火了。

  黃銅的彈頭射到了一邊的金屬鐵皮柜子上,在狹小的書房空間里,瞬息間乒乒乓乓的折射了好幾下。

  彈頭亂飛。

  正在爭搶的丹敏明和妻子,都被這剎那間的射擊聲驚呆了。

  兩個人一下子都不動了,似是雕塑一般的站在原地。

  半晌。

  女人驚叫的捂住嘴巴,指著地板——

  “血。”

  這時丹敏明才覺得小腿火辣辣的疼。

  貼著地面彈射的子彈翻滾間,擦傷了他的小腿。

  幸運的是。

  子彈已經在不斷的折射間耗費了大多數動能,所以傷的不是很嚴重。

  “你在這里,別再犯傻,我去拿醫療箱來。”

  女人起身,想要撿走掉落的手槍,然后去取消毒藥水和紗布。

  就在這時,書房的大門猛的響了一下。

  整個木門都是一震,然后是第二下,這次大門猛的就打開了。

  穿著睡衣的女孩,站在門口,她右腳的纖細的腳尖依舊保持著側踢蹬擊的動作。

  那是蔻蔻。

  她穿著昨晚在沙發上睡覺時粉嘟嘟的睡衣。

  衣服有些褶皺,細長的頭發也有點凌亂。

  這兩天家中的變故,讓往日充滿能量的蔻蔻小姐,也顯得有些疲憊。

  不過不愧是學著舞蹈,練過跆拳道,上過擊劍課的腰細腿長的好姑娘。

  雖說打網球被酒井小姐這樣的專業選手摁在地上摩擦。

  但家里這種上了鎖的薄薄一層書房大門,兩腳就踹開了。

  也不知。

  她之前在門邊聽了多久。

  “蔻蔻,到外面去,這里沒有你的事情。趕緊去取紗布來。”

  女人覺得這狼狽的一幕不適合被小孩子們看到。

  想要讓她離開。

  “取什么紗布,他想死,讓他去死好了。”

  蔻蔻邁步走進書房。

  她是一個身材嫵媚,笑容開朗的姑娘,配上白粉色的肌膚和喜歡穿的粉色少女氣的衣服,以及身上常用的香水沐浴露的氣息。

  整個人明媚,細軟,又帶著一兩絲調皮。

  走在校園里,總讓人感覺像是一株帶著不扎人的小刺,綻放的正艷的山桃薔薇。

  粉粉嫩嫩的女孩兒站在屋里,身上依然殘留著淡淡的香味,臉上卻一點都沒有笑意。

  她盯著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地上的手槍。

  “瞧你窩囊的樣子,入彼涅盤城?想死后進入極樂世界?你也配。什么樣的菩薩才會超度你這樣的人啊?”她冷笑道。

  雖然女兒從來都不是啥乖乖女,經常把老爹氣的火冒三丈。

  可丹警督極寵自家的寶貝女兒。

  再加上自覺對前妻有所虧欠,一直把蔻蔻放在手心里捧著。

  但現在他正是心神無主的時候,受傷的小腿還火辣辣的疼。

  又被刺到了痛楚處。

  火氣騰一下就起來了,一巴掌就狠狠摔在了蔻蔻的臉上。

  “滾,你怎么敢這么和你父親說話。”

  “丹敏明,伱干嘛!別拿蔻蔻撒氣,這又不干她——”旁邊的女人見狀,想要跑過來勸阻。

  蔻蔻一伸手就阻止了對方。

  女孩本來就長的白白粉粉的,父親狂怒之下,也沒有收手,這結結實實的一巴掌,蔻蔻臉上瞬間就出現了一個紅手印子。

  連嘴唇都被擦破了一點。

  但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站在那里不閃不避。

  “打,來,繼續打。吼老婆算什么本事,扇女兒一巴掌,誰不會?你今天要是能打死我,我到反而看得起你!”

  “繼續,把你真的本事都用出來。”

  她居高臨下的盯著老爸看,眼神譏諷。

  扇了女兒一巴掌后,丹警督就后悔了,再加上蔻蔻的一雙眼睛實在倔強的嚇人。

  死犟死犟的盯著他看。

  他反而被逼住了,有點不知所措。

  “想自殺么?來。”

  老爸慫了。

  蔻蔻小姐卻不依不饒。

  女孩走過去,從地板上撿起手槍,熟練的拉動套筒,確定走火并沒有損害手槍的槍機結構,下一發子彈已經正常的上膛了。

  她把手槍推在桌子上。

  “你們今天都瘋了!”旁邊的阿姨都看呆了。

  “別阻止他。他死了,我照顧你。”蔻蔻喝斥住了旁邊的后媽,把手槍推過去,“來,別對著太陽穴打,我記得以前有局里的叔叔說過,自殺打太陽穴不一定立馬能死,太痛苦了。把槍口伸進喉嚨里,從上向上打,對著腦干,絕對一擊致命。”

  “動手吧。”

  她把這支剛剛走過火的手槍,推進老爸的懷里。

  丹敏明望著手槍。

  呆了兩秒鐘。

  他又像觸電一樣,把手槍重新推了回去。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選擇自殺來逃避,都是一時間的沖動,從樓上一跳下去就后悔了。

  可惜跳樓不是跳繩,沒有后悔藥可以吃,不是你跳到一半,想不跳,就能不跳的。

  生死間有大恐怖。

  剛剛一舉槍,和死神擦肩而過的畏懼感,幾乎是徹底占據了他的心神。

  既使妻子不來搶,他也未必一定有扣下扳機的勇氣。

  “不過我要是你,與其沒出息的在書房里自己尋死,不如拿把槍到西河會館里找豪哥拼命,那將來我弟弟妹妹出生了,我還能告訴他,父親死的像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反正你覺得自己的生命不重要了,若是正好能把豪哥干掉了,也算是為這個城市做了一件大好事。”

  丹敏明頹然的靠在椅子上,捂住腦袋。

  蔻蔻從來都是一個凌牙利齒的姑娘,挖苦起人來,像小錘子一樣,字字鉆心。

  而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父親。

  不僅沒有勇氣活下去。

  其實連面對死亡的勇氣都沒有。

  連女兒,甚至都比他自己,更加清楚的知道這一樣。

  “又不想死了?”

  蔻蔻等了幾秒鐘,見老爹依舊呆呆的坐在那里,沒有回應,她就自顧自得平靜說道,“好,那么我們就說說應該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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