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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曹老的安排

  三十分鐘后。

  濱海藝術中心。

  深色的電動SUV無聲的停在了地下車庫中,劉子明推開車門走下車。

  中年人手里抓著手機,指尖無意識的在電源鍵上按動,噠噠噠,頗似兒時無意的轉核桃,屏幕在暗色的地下車庫里一滅一閃。

  在一個出乎預料的時間點,曹軒給劉子明打了一個出乎預料的電話。

  “——顧為經畫了一幅有趣的作品,我覺得,你值得去看看。”

  老師打這個電話的時候。

  似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又最終只交待了這一件事。

  劉子明也覺得他應該有很多話想對老師說,舌尖在空煙斗上一連咂了六次,最終某種坦白的傾訴欲隨著唾液一起咽下。

  “明天么?或者等后天顧小哥座談會采訪的時候,大家一起去。”

  他問。

  “現在吧。如果可以的話——你想立刻一個人靜靜的看看那幅畫。”曹軒說道。

  “好。”

  劉子明點點頭。

  他掛斷電話,隨手回房間玄關的位置拿了一串鑰匙,便轉身出門。

  劉子明不知道他為什么需要立刻看那幅畫。

  他更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想”一個人靜靜的去看。

  他對顧為經觀感復雜。

  他對那幅畫根本一無所知。

  “你想立刻一個人靜靜的去看那幅畫。”

  如果這話是唐寧或者誰說的,他會在心中把煙圈吐在對方的臉上。別人憑什么替自己說自己想干什么呢?

  這話是他的老師說的。

  所以。

  劉子明連衣服都沒有換,便直接出門了。

  不管他對曹老的有些抉擇理解或者不理解,至少在藝術作品這件事上,從小到大,曹軒都從來沒有錯過。

  老師說他想。

  他便真是想的。

  在他們學生面前,曹軒永遠都是威嚴的老師,但相處的方式,又似有極細微的不同。

  曹軒對林濤經常數落,卻極少對魏蕓仙說重話。唐寧是唯一一個敢向曹軒頂嘴發脾氣的弟子。

  劉子明…從外表看,劉子明和曹軒的藝術上交流似是最少的一個。

  但不是這樣的。

  劉子明知道,他和老師之間,有些話,是不用明著說出來的。

  就像曹軒遞給他的那封信。

  信帶在身上,十年,從沒有拆開過。

  有些話永遠就在那里,信紙包裹在信封里,懂了,不必拆,不懂,拆了也未必能明白。

  曹老寫一封沾好的信遞給他。

  劉子明心神安寧。

  曹老看見劉子明煙斗上刻著篆字,拍拍他的肩膀。

  一言不發。

  這個拍打肩膀的動作里,卻帶著無法被言語所描述的永恒寬慰。

  劉子明和曹軒的這種交流方式,帶著東方式哲學里的禪意。

  高山流水,妙趣橫生。

  這也是劉子明驕傲的根源,就像《西游記》里的故事,菩提老祖在孫悟空的頭頂打了三下,倒背著手,再入中門,撇下大眾而去。

  換成他們這些徒弟。

  林濤,林濤應該會被老師打的上躥下跳。

  魏蕓仙?老師根本不會打她。

  唐寧會抓住老師的巴掌,瞇著眼睛不服氣的反問憑什么打她,總要說出個一二三四五的道理來。

  唯有劉子明,劉子明會清楚其中的深意——

  「祖師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時分存心;倒背著手,走入里面,將中門關上者,教他從后門進步,秘處傳他道也。」

  劉子明只是沒想明白。

  為什么曹軒會在此刻打一個關于顧為經的電話給他。

  調查顧為經的事情,劉子明做的很隱秘。

  他有最起碼的自信,篤定他交代巴頌的事情不可能從任何地方泄露出去。

  他不想得罪酒井一成。

  好吧。

  酒井一成真得罪也就得罪了。

  他可以不在乎酒井一成的想法,但他不能不在乎曹軒的想法。他不希望讓曹軒知道,這件事是劉子明做的。

  就算真的懷疑到了他們幾位弟子頭上。

  “嗯。”

  那背鍋俠也得是唐寧。

  劉子明暗戳戳的認為,就唐寧那張揚的性格,她長的就像是背鍋俠。

  劉子明更加不明白的是,顧為經到底畫了一幅什么樣的作品出來。

  《紫藤花圖》畫得很好。

  劉子明不喜歡。

  《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劉子明喜歡,也沒喜歡到需要立刻去看的地步,更沒到值得曹軒專門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的程度。

  遠遠沒到。

  差的遠哩。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新加坡是個很小很小的城市國家,武吉知馬區到濱海區不算太遠,一腳油門就到了。

  直到按動電梯上行鍵的時候。

  劉子明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唐克斯先生?我現在在濱海藝術中心三層。”

  劉子明走出電梯,手機屏幕上已顯示撥通了獅城雙年展策展人的電話號碼。

  “嗯…是的…是顧為經的作品。對對對,聽說叫做《人間喧囂》和本次雙年展的主題完全同名…嗯嗯嗯…會不會有點太麻煩了?您直接派個策展助理帶我過去就好了…嗯,這樣啊,那謝謝。”

  “我就在大廳的休息區等您。”

  劉子明掛斷電話。

  站在藝術中心三層的欄桿邊,等待著策展人派人去接他。

  《人間喧囂》——他從曹軒那里得到了顧為經作品的名字。

  名叫“人間喧囂”藝術雙年展上一幅名叫“人間喧囂”的畫,從任何角度聽上去都像是那種目的明確的沖獎作品。

  獎項是很多貧窮的藝術家走向成功的捷徑。

  沖獎本無可厚非。

  如何駕馭沖獎欲望和藝術主見,在表達自我和討好評委之間找好巧妙的平衡點,則是很難的事情。

  大多數年輕人都很難的處理的好。

  劉子明就覺得唐寧很多作品,炫技或是沖獎的目的性實在太強,固而顯得庸俗。

  “那么顧為經呢?”

  劉子明站在半高的玻璃幕墻邊,俯看空蕩蕩的展廳,思緒萬千。

  大概可以吧。

  至少會是有些內容的作品。

  畢竟那是一幅讓曹軒專門打了電話的畫。

  而且電話里劉子明還得知,顧為經靠著這幅《人間喧囂》,得到了雙年展里的一個特殊展位,接替展覽結束后,吳冠中的油畫所留下的空缺。

  國立美術館和獅場雙年展的聯合展覽現在還沒到期。

  顧為經的《人間喧囂》要在下周才會被替換上去。

  這個點濱海藝術中心的本日的參觀時間也早就結束,工作人員停止接待游客。

  自不待言。

  無論是對收藏家劉子明,對藝術家劉子明,對身為船王家的公子的他,還是曹軒入室弟子的他…只要走進濱海藝術中心時隨便撥通電話,問題便不是問題。

  “劉先生,晚上好。”

  熱情的招呼伴隨著腳步聲從身后傳來。

  中年人轉過身,便看到了已經露出標準八顆牙齒的營業笑容的雙年展聯合策展人米卡·唐克斯。

  “晚上好。”

  劉子明伸出手去。

  “真是不好意思,都到了下班時間,竟然還麻煩您親自跑一趟過來。”

  “哪里,哪里。”

  唐克斯笑呵呵的握住他的手,搖晃了兩下,回答道:“顧為經的那幅《人間喧囂》確實…”

  他想著一個妥帖的形容詞。

  “確實不錯?”劉子明問道。“我聽說你們給了他一個特殊的展臺。”

  “不是他要求你們看在我老師的面子上,強行要來的吧?”劉子明以半真半假的口吻開了句玩笑。

  “不,那畫確實很不錯,它值得的。”

  唐克斯笑道:“否則您怎么會為了那幅畫,都這么晚了,忽然之間要專門跑一趟呢。”

  “劉先生,您總不能是覺得我做的不對,特意的來責怪我的吧。”

  策展人也回以試探性的玩笑。

  突然接到劉子明的電話,唐克斯還真的不太能搞的準對方的態度,所以才專門跑了過來。

  他和劉子明在新加坡雙年展開幕以前,為了顧為經的事情曾見過幾次面。

  上一次。

  是劉子明要替顧為經安排《油畫》的采訪對談。

  按道理,劉子明又花人情,又花精力為顧為經安排了重要的曝光資源,足夠說明他對顧為經的看重。

  事實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幾次交談期間,唐克斯能明顯感覺到劉子明對待顧為經的觀感很一般,甚至稱得上不喜歡。

  中年人給人的觀感就是那種被人在身后揮舞著小皮鞭,不喜歡又被逼得不得不去做事情,花錢買罪受的感覺。

  劉子明甚至很直白的說了,對顧為經論文的情況,他了解的不太清楚。

  他完全無法確定那篇論文內容的真實性。

  這場采訪就是希望提供一個平臺,讓大家包括他自己,一起去了解“真實的顧為經”。

  這話太有意思了。

  在采訪之前,安排活動的人暗示主辦方希望能給誰一點“特殊照顧”,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

  反過來,暗示——不,直接明確的說,“別別別,策展人您千萬別誤會,我和他沒啥關系。我也不信任他。”大家同樣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喜歡前加了個“不”字,可不是表示中立的態度,而是討厭。

  唐克斯立刻了劉子明的態度,也明白了那篇論文上有很有趣的熱點可挖。

  不過這次。

  劉子明也不太像是興師問罪來的樣子。

  “只要您覺得那幅畫值得,我有什么關系。”

  中年人聳了下肩膀。

  “我只是單純的想…看看那幅畫。”

  唐克斯看了劉子明幾秒,轉身,帶著劉子明向著辦公區深處走去。:“跟我來。它現在暫時放在后面的藝術品庫房里。”

  “后天就是《油畫》和顧先生的采訪了。”

  兩個人一邊走,策展人似有意似無意的開口打聽:“有些傳聞流言我看到了,顧先生現在大概壓力不小吧?”

  “或許吧,我不清楚。”

  劉子明冷淡的回答:“我對他真的不是很了解。老實講,我甚至沒見過他的面。來自《油畫》雜志的采訪,多好的機會,他有壓力應該的。”

  “嘿。”

  唐克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瞬間牙齒從八顆的營業式標配笑容,變成了露出十二顆以上的舔狗型微笑,然后又快速收斂了回去。

  “嗯?”

  劉子明挑挑眉頭。

  中年人憑借藝術家的天然敏銳,捕捉到了唐克斯臉上快速變化的神情。

  “沒什么。”唐克斯舔了下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多解釋了一句。

  “我倒見過他,那小哥挺有意思的。”

  “怎么說?”

  劉子明停下了腳步,然后微微蹙眉。

  “你看好他在采訪上的表現?《油畫》雜志的采訪,大概不是那么好應付吧。”

  “當然,當然。只是我覺得顧先生身上有一種魔力。能讓不喜歡的人喜歡她,能讓不看好他的人看好他的魔力。”

  唐克斯瞅著劉子明。

  呲牙樂了。

  仿佛窺破了某個對方所不愿意承認的真相。

  “這是一種天賦。我當了這么多年的策展人,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身上有這樣的天賦。萬中無一。”

  “您不是第一個對他的態度發生轉變的人。”

  “我沒有…算了。”劉子明搖搖頭。“不是第一個?什么意思?難道還有其他人找過你么?”

  “酒井一成?”

  “不,比那更厲害。”唐克斯想了一下,考慮到就是劉子明為顧為經安排的采訪,所以他小聲的八卦了一下。

  “伊蓮娜小姐。你知道《油畫》的采訪團隊離開新加坡了一天吧?應該就是為了顧為經。”

  英國大叔眨眨眼睛。

  “我最開始時感覺伊蓮娜小姐對顧為經不太喜歡的樣子。但他們在第一天的社交晚宴上出門單獨相處了一會兒,就那么一小會兒…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們兩個說些什么。”

  唐克斯滿臉的遺憾。

  舔之一道的終極技藝就展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卻無緣得窺,沒法偷師兩手,實乃人生憾事。

  那么短的談話,就讓伊蓮娜小姐牢牢的記住了他,第二天坐飛機頗不及待的沖去了他的家鄉。

  這到底說了啥呀。

  真是太牛逼了。

  不比他那157頁PPT牛氣的多。

  先是伊蓮娜小姐,一開始不喜歡他,后來轉變了態度。

  然后是自己。

  把他的作品安排了角落,又忍不住誘惑想給他個大展臺。

  再之后是劉子明,一開始擺出一幅和顧為經沒關系的模樣,現在卻連夜巴巴的看人家的畫來了。

  一個兩個不算什么。

  每個接觸到顧為經的人,都轉變了態度。

  這個就叫專業。

哎呦文學網    全能大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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