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大叔的提議他們在論文中應該給出一個最能吸引眼球的關于卡洛爾真實身份的猜想,用來提高論文的價值,并且填充篇幅。
通俗的來說,就是盡可能的搞個大新聞。
卡美兒是印象派最耳熟能詳的藝術家莫奈的妻子,也是酒井教授指導下酒井勝子選取的目標。
與之相比,
一間名不見經傳小畫室的女主人就顯得實在太過平凡。
“你有什么非要這么做的理由么”
酒井勝子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
為了在論文中湊到足夠多的看上去至少像那回事的證據,她可費了不少事,好不容易才把卡美兒和莫奈旅居的時間線編排的合理。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沒有找到任何有關卡美兒除了是美術模特以外,還會畫畫的記載。要是有,以她和莫奈的關系,不可能會流傳不下來。”
顧為經放下筆記本,從自己的平板電腦上文獻管理器上調出相關的資料。
“我倒是注意到,德加在寫給友人的書信中曾經無意提過這樣一句甘草街203號畫室的主人是位才華讓人驚嘆的貴族小姐,擁有晨曦一樣的頭發她的用筆如浮世繪般似夢似幻,繁華盛大。或許有一天,她的作品能改變巴黎人對女畫家的刻板觀念也說不定。”
這些大畫家的日常書信集,做為研究他們的文獻資料,早就被后人非常妥善的整理出版過了。
顧為經查到這些文獻內容的難度并不高。
“如浮世繪般似夢似幻,繁華盛大你有沒有想到什么”
顧為經微笑。
十九世紀末期,浮世繪風靡歐洲。
神秘而新鮮的東方藝術深深影響到了印象派的畫家。
莫奈甚至在家中的花園里修建了一座仿照浮世繪的東方式的園林,一架木橋橫跨在開滿睡蓮的池塘之上,
他的名作睡蓮就誕生在其中。
浮世繪風格的油畫,是印象派早期成型過程中,很重要的特點。
“可是”
酒井勝子輕抿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我初時以為德加說的就是瑪麗小姐,但是查詢了巴黎電報公司當時的登記薄的名單才發現,甘草街203號畫室,它的租客名字叫做卡拉。”
顧為經直視著酒井勝子的眼睛。
“勝子小姐,能和德加認識,擁有晨曦一樣的頭發,才華讓人驚嘆,印象派風格的畫法。這些條件加在一起,我覺得我們已經很靠近真相了。至少她是卡洛爾的可能性要比莫奈的情人大不少,你說呢”
“但她不叫卡洛爾。”
“莫奈情人卡美兒caie和卡洛爾ra的名字拼寫差距同樣也不小,我們原本把這解釋成了小名或者昵稱,這種情況在藝術類簽名并非沒有,可也不太常見。”
酒井勝子搖頭輕嘆“這是沒辦法的選擇,從準備開始寫論文開始,我就很用心查閱了所有能找到相關資料。一個完全符合卡洛爾這個名字的目標都沒有。”
“那現在,為什么落款不是卡拉,而是卡洛爾這個問題也有了解釋。考慮到那時的社會風氣,貴族小姐想要當畫師,不使用自己真實姓名的可能性蠻大的。”
顧為經指著電報登記簿上的一行。
“勝子你看這里,甘草街203號畫室的主人除了卡拉這個名字外,沒有和其他登記者一樣留下自己的姓氏,這同樣符合這個猜想,不是么。”
“可是”
酒井勝子回望著顧為經,“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在乎這位女畫家的真實身份是誰呢”
卡洛爾畫家的真實身份重要么 重要,也并不重要。
對于這篇論文在審稿人和公眾眼中文章的價值來說,她的身份是重要的。
可對于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歷史上畫下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女畫家,其實也沒那么重要。
無論是評委,還是收藏家。
人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身份而已。
“即使在這篇文章發表曝光后,真的能考據出這幅畫主人確切身份的可能性也并不大。這類事情在美術圈并不少見。慣例通常都是找一個名頭最大的畫家安上就好。”
酒井勝子神情格外認真的向著身邊的男生提醒道。
“這幅畫是莫奈妻子的手筆,還是一個從來沒有被人聽說過的小畫家卡拉的手筆,市場的反應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真的要細致考究,哪怕是那幅達芬奇著名的savatorundi,真實作者是誰其實也說不準呢。可無論是買家還是賣家,都更愿意把他當成大畫家的真跡來處理,具體原因我們都懂。”
“心中不用有顧慮,這不算學術造假,無論是學者、拍賣會還是美術館,大家都是這么干的,沒有誰會為了一點心中的執著,就放棄巨大的利益。”
她低下頭,輕聲說道。
勝子小姐口中的savatorundi,
譯為“救世主”。
這幅畫是人類歷史上所拍賣過的成交價最昂貴的藝術品,
沒有之一。
最近一次市場交易,以接近五億美元的價格被中東王子買走,這比絕大部分中小型上市公司的市值還要高。
救世主是一幅好畫不假。
但這張畫至今,畫家的真實身份依然是隱沒在迷霧和質疑之中。
有的觀點認為,這幅畫是達芬奇在世時所畫的最后一張畫。
有的觀點認為,這是達芬奇的學生貝爾納爾迪諾路易尼的杰作。
還有人認為,這張畫的作者是晚期米蘭畫派的代表人物博塔費奧,或者甚至是別的什么沒有在歷史中留下名字的畫家。
一幅大師級水準,筆觸精湛的畫作,卻不知道具體的作者。
此種事情肯定不只會被顧為經他們碰見。
救世主的境況就和酒井勝子與顧為經所需要處理的問題很相似。
作者是達芬奇還是別的小畫家,就意味著一幅畫的市場價值是后面多還是少一串零的問題。
就像酒井勝子所說的那樣。
持有這幅畫的倫敦國家美術館毫不猶豫選擇了利益最大的方式。
在雇用學者發了幾篇專業論文后,2011年的展覽上,美術館就在沒有任何決定性證據的情況下,把這幅畫的主人定為了列奧納多達芬奇。
話又說回來,這種情況通常倒也找不到決定性證據就是了。
市場其實很樂得多一幅達芬奇的作品出現,愿意為這個名字掏錢的買家多的數都數不過來。
如今接近五億美元的成交價格,已經說明了一切。
掙錢嘛,不寒磣。
達芬奇只是一個例子而已。
提香、喬爾喬內等等大畫家名下真實性存疑的作品多了去了。
只要小小把學術堅持扔到一邊,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結局。
顧為經陷入了沉默。
其實理性上,酒井勝子說的很有道理。
可他心中卻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小堅持。
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畫的水平太好,歷史意義太重,自己又得來的太容易。
這讓顧為經有一種“天降大任”式的使命感。
如果不是系統,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這張珍貴的藝術品。
就像蜘蛛俠那句俗套又經典的臺詞“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顧為經覺得自己有責任,為這位一個多世紀以前的女畫家“卡洛爾”來做些什么。
這樣驚艷的大師畫家,來過這個世界,卻又在默默無聞間被時間所吞沒,本就已經是讓人很悲哀很悲哀的事情了。
現在,無論是這幅名畫本身的價值,還是發表論文的機會。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顧為經都已經受到這位十九世紀的不知名女畫家饋贈夠的太多。
而他唯一能回報給這位百年前的藝術前輩的,只是用一篇論文來向世人彰顯她的名字。
顧為經也沒有那么矯情。
這幅畫作者真是卡美兒的概率雖說極低。
可要是顧為經沒有在查閱資料時發現一絲蛛絲馬跡。
他也完全不介意就這么放個抓人眼球的大標題。告訴世人,他們找到了莫奈妻子罕見的真跡啥的。
自己所提出的頭發顏色的瑕疵,嚴格上說,也算不上是根本性的問題。
從莫奈給自己妻子卡美兒的大量畫像中可以看出。
她的頭發顏色深棕色中微微發金,雖然習慣性把這種頭發顏色叫做紅棕色,但你非說金紅色,
也不是不行。
可是,現在既然有更有可能性的推測,擺在自己身前。
再這么做,
顧為經覺得這是對女畫家卡洛爾的褻瀆,也是對他自己這份好運的褻瀆。
他敲了敲桌子。
“是卡拉的可能性更大。真的變不成假的,假的變不成真的。等論文發表后,學界或者社會上也許能給出關于這幅畫更進一步的具體消息。”
“要是我們真能猜中了畫師的身份,這篇論文的價值會大上不少呢。反之,如果真實作者就是卡拉,我們卻強加在卡美兒身上,就鬧了笑話了。”
顧為經解釋道。
“這不是理由,這種概率實在太小了。歷史上確定不了來歷的藝術作品的論文成百上千,多年過去之后,又有幾個能找到決定性的證據無異于大海撈針。”
酒井勝子的語氣有些急促。
勝子小姐其實對繪畫以外的事情,看的很淡。
可這篇論文對她來說的意義不同。
每當勝子想到如果這篇論文能在美術史上,至少在印象派研究領域上留下一席之地。
很多年以后,每一位后來的學生翻閱相關的資料,都會繞不開這篇論文。
他們都會看到論文封面上顧為經aaa酒井勝子兩個挨在一起的名字。
她的心跳就會莫名奇秒的開始加速,胸口中像是有一團火焰在跳動。
因此,
酒井勝子對這篇論文總是格外的認真。
她不愿意讓顧為經輕易放棄這么有噱頭的一個觀點。
“同樣是大概率無法證實的猜想。如果你現在把這個榮譽給了一個不起眼的小畫家,你不覺得可惜么。”
酒井勝子咬著下唇說,“如果把這幅畫當成莫奈妻子的作品,也許能賣到上千萬美元呢,到時候”
到時候,
我媽媽就不會看不上你了。
她把后半句話吞到了肚子里。
“太可惜了,沒必要的。”
酒井勝子看著顧為經,眼神中帶著懇求。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我們不更應該選擇可能性更大的那個畫家,作為自己的推測的觀點么”
顧為經避開了酒井勝子的眼神,輕聲說,“這才是我們寫論文最初的目的啊。”
看著男生執著而認真的臉,
酒井勝子沉默了。
她知道要是自己的父親酒井大叔在這里應該絕對不會同意顧為經的意見。
說白了,不過是一個猜想而已。
酒井一成教授混跡美術圈多年,
說是沒有節操肯定不至于,但某些方面也已經進化成老油條了。
也許顧為經說的有些道理。
然而,明顯從收益的角度來說,用卡拉替換卡美兒,絕非明智的選擇。
在觸手可及的利益面前。
幾個人能還有所堅持呢 別說只是一個風險低,收益高的論斷,就算是特意學術造假,也有的是人會去干。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會怎么想。
但是酒井勝子覺得自己,在對方那句“這才是我們寫論文最初的目的”之前,真的有些感動,甚至臉色有些發燒。
“他真的好酷啊。”
看著顧為經不算多帥的臉,酒井勝子腦海中有一個小人在驚嘆。
東瀛的女高中生認為一個男孩子酷的標準往往是有著英俊奶油小生的面相,會玩樂隊,會玩體育,要是偶爾有點極道漫畫里男主角的兇狠也算是一些人眼里的加分項。
至少顧為經不符合這個標準。
可酒井勝子覺得自己以往見過的帥哥加起來都比不上身邊的這個男生。
在巨額的金錢利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