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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出息

  顧為經認出了桌子上的作品。

  花卉十開。

  原指的是晚明大文人項圣謨的工筆花鳥精品集中的單獨一冊,依次畫千葉桃花、石榴、白色桃花、海棠、蓮蓬蓮藕等十種花卉盛開的景象。

  紙本設色、淡彩沒骨。

  后來。

  中國畫畫家們一連畫十種乃至十余種花卉盛開的景象的時候,也都可以被統一稱為《花卉十開》圖。

  與唐寧女士的《百花圖》的區別在于,后者是多種花草開在一樹一畫之上,《花卉十開》每一種花卉都是單獨成冊,是合起來的一個集子的統稱。

  算是最正統的花卉畫之一。

  顧為經不陌生,他練習的畫過這個題材,從小也見到自己爺爺畫過幾次。不過后來這種一整套花鳥集子的銷量不太好。

  單獨拆分出來賣,又顯得畫蛇添足了。

  所以顧老爺子漸漸畫的也就少了。

  看上去,

  最近顧童祥又野心勃發了起來。

  此時桌面宣紙上所呈現出的,正是其中的牡丹一圖。

  這種絢麗雍容且沒有復雜焦點、線條變化的草本植物,正適合郎世寧技法中的西法重彩發揮專長。

  怎么說呢?

  顧為經看來。

  依舊是自己熟悉的顧童祥。

  熟悉的職業一階級別的中國畫技法,熟悉的職業一階級別的油畫技法。

  但兩者以西法重彩為骨架互相融合協調,取長補短。

  全新的創作方式,再加上爺爺拿了大半輩子畫筆的經驗駕馭的不錯。

  最后完成的視覺效果要比等閑的二階中段級別的作品,更加讓觀眾耳目一新。

  估摸著也能相當于一幅Lv5.5級左右左右的單一風格的畫作。

  勝在新穎。

  也難怪老爺子覺得開心。

  “確實還可以。”顧為經點點頭。

  “就還可以?覺得好應該發自內心的夸出來。這牡丹花瓣開的多貴氣啊。瞧瞧這顏色,嬌艷欲滴。”

  老爺子一斜眼,用手背敲敲桌子。

  這孫子啥都好。

  就一點,可能是從小父母不在身邊的緣故,性格太悶了。

  顧童祥邊用牙根嚼著菊花,邊發表著意見,“我告訴你哦,風骨啊,清貴啊,畫牡丹時都不要想,艷俗艷俗,還別說,這花就要畫的媚一點,俗一點,才看著喜慶。牡丹不是梅花,這種花不要畫的枯枯瘦瘦的,越肥越胖越好,讓觀眾看著就覺得吉利,興興旺旺的。”

  “像阿旺一樣,把肚兒養的溜圓對不?”

  阿旺在沙發邊埋頭舔著尾巴,懶得搭理自以為幽默顧老頭。

  “嗯嗯。”

  顧為經知道自家老爺子正處于技法提高的興奮期,滿肚子都是好為人師的欲望,笑著敷衍了兩句。

  “爺爺,你的畫一會兒再說,我覺得您應該想看看這個,上周你不是讓我把馬仕畫廊的合同復印件遞給伱,說是吳爺爺那里拿著有用?”

  顧為經將卷軸托在手里。

  “對,吳爺爺那里要拿著去拍人。他還反反復復確定想跟我確定,合同不是我編的,說什么假冒公章是刑事犯罪,直到我把自己在馬仕畫廊官網上的藝術家頁面,拿給他看,他才勉強相信。”

  想到老棋友打開馬仕畫廊的官網。

  吳老頭看著代理藝術家名錄里,顧童祥的照片和主頁,羨慕嫉妒恨的快要抽過去的見鬼神情。

  顧童祥就得意的直想笑。

  “哈哈哈,你真該看看老吳那幅瞠目結舌的樣子,咱也不怪他沒見識,仰光的普通畫家哪里能見過這么高大上的事情啊!不是吳爺爺眼界低,誰讓咱爺孫兩個太牛氣呢?對吧…”

  他忍不住吹噓了兩句,然后看著孫子遞過來的卷軸,有點不明所以的意思。

  “復印件我已經拿去了,你這是——”顧老爺子摸摸腦袋。

  “當時除了合同,爺爺您還問我,能不能在每周上課的時候,管林濤教授要開一封推薦信出來?”

  “主要你看看方不方便和林老師開這個口了。別強求,實在覺得不方便,人家嫌麻煩就算了,找找酒井一成先生也可以。”

  顧童祥一個勁的點頭,怕自家孫子惹煩了林濤。

  仰光書畫協會那里,一封馬仕畫廊的合同復印件,就已經跟圣旨一樣,足夠有說服力了。

  目前調查方面的壓力,主要來源于顧為經通過協會審核材料里——“在國際交流項目中,做出了相對突出的貢獻,保護了文物修復時的完整性,并得到國際專家們的廣泛認可。故達了特別入會資格。”

  這個評語,是否含有水分。

  為了以防萬一。

  吳老頭那邊還希望他們能提供更多踏實有力的證據,能說明顧為經的貢獻和能力的那種。

  要是能請林濤教授開一封親筆的推薦信,提交上去,就顯得更有說服力了。

  曹老爺子二弟子的一句話,比吳老頭磨破了嘴皮子都管用。

  “推薦信林濤教授答應了,親筆手寫的,過兩天寄航空郵件發過來,但是…我覺得,或許這個東西,比一封推薦信更有用處。”

  “更有用?你畫的畫沒意義的。呸”

  顧童祥以為自家孫子天真的以為畫一幅優秀作品,提交上去就有說服力。

  把菊花根吐在一邊的的杯蓋上。

  他沒好氣的說到:“你還不懂這些官僚機構嘛,胡說八道是基本功。仰光書畫協會和馬什畫廊不一樣,它才不管你畫的好壞呢,就算達芬奇交一幅畫作上去,人家想整你,也可以說畫的是垃圾,達不到會員水平。”

  他隨手想要去拿卷軸,顧為經卻沒松手。

  “咋,啥大寶貝,還不舍得給你爺爺看了。”顧童祥一吹胡子。

  “不,我是想著,爺爺你血壓控制的不是很好,要不然先準備點降壓藥啥的?”顧為經松開手,躊躇的建議。

  曹老的親筆提字不是鬧著玩的。

  顧為經一直沒有開口,就是因為他心中確實有點擔心,自家爺爺像范進中舉般,樂的給抽過去了。

  “嗯?這卷軸。”

  不用顧為經提醒,顧童祥接手時,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們家這種小書畫鋪,肯定不會像畫廊一樣專門雇人維護打理店里藏品的。

  光是人工成本,家里就負擔不起。

  創作、收畫、聯系畫家,維護客戶、洗衣掃地…從畫家到經紀人到掃地阿姨的活,全都被店主一個人給干了,所以方方面面都得是行家。

  顧童祥僅僅是手里摸到卷軸,光從皮膚的觸感,就立刻意識到,這裝裱大概不是他們書畫店里的手藝。

  他們家店里所有作品都是用工業粘合劑與熱熔膠,放進專門的機器里,加熱拉平機裱的。

  裝裱的材質也稱為綾或錦,但這其實是裝裱店糊弄客戶的潛規則,仰光絕大多數小的裝裱店,所謂的綾、絹、錦,指的其實是“韓錦”,某種進口的化工尼龍材料,和傳統意義上綾羅綢緞,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而這幅卷軸。

  顧童祥從入手的觸感,就知道這是上好的真絲,兩側露出來的木桿也不是紙筒芯兩層釘釘子的木頭把手。

  軸頭凹陷,木質深沉。

  看上去應該是用小葉檀的內芯,加上傳統的榫卯結構直接手工契合可拆卸的那種軸。

  就這份工。

  換到他店里來,不收個五十萬緬幣的材料費,都說不過去。

  再說。

  就算有客戶拿著錢來裱,顧童祥都沒自信給裝出來。

  他以前是會手工裝裱的,甚至手藝不錯。

  小時候長輩畫畫,女人和小孩子就要學著裝裱,還會在外面接活補貼家用。裝裱三張出來,母親給他買一根冰棍吃。

  但現在顧童祥早就不手工裱了。

  東夏從古時候,就有三分畫、七分裱的說法。

  手工裱雖然效果更好,但是個考教眼力和手法的技術活,有些時候要切畫給切斜了,拉歪了,或者改變了構圖留白,客戶不滿意,嚷嚷著賠錢。

  稍不留心,干出來的成效,未必就比得上機器裱出來的卷子。

  他們家和吳老頭合買了一套裝裱機。

  自己這邊用的多,出了七成錢,也放在自家店里,鄰居需要裱個大字啥的,就跑過來用。

  兩家都自己準備材料,耗材各論各的。

  “這工藝?”

  真絲絹底,深色實木軸,卷前有綾天頭和黃絹隔水,腹背紙需要上兩層手工紙…

  顧童祥要是沒猜錯的話,這不是普通的一色裝、兩色裝,而是非常講究的宣和裝的手法,因為是宋徽宗趙佶所開創的,所以又被稱呼為宋時裝。

  “很講究啊。”

  顧童祥暗暗贊了一聲。

  他不愿意在孫子面前表現的眼圈淺,所以依舊勉強沉住了氣。

  “呵,在你心中你爺爺我就這副定力?淺薄了,老爺子我從上世紀過來的好吧。什么大風大浪的沒見識過。你以為你能從書畫公盤上買到一副讓酒井大師看中的作品就牛氣了?好吧,是挺牛氣的,這點值得夸夸。可一兩次只能算運氣,而且你這好眼光是遺傳的。也就是我以前急著出手換飯吃,你老爸也要上大學。否則當年我用小黃魚掏換撿漏出來的書畫,如今聽說,也有幾張貴的,能賣到小十萬美刀呢。”

  比林濤的推薦信更有用?

  顧童祥覺得自己應該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他心跳加速,血往臉上涌,手里依舊四平八穩的解著卷軸上的系帶,在心里告誡自己。

  不要慌。

  穩住,穩住,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自己沒經手過名家書畫,美術館里總是親眼見過的,千萬不能在小輩面前跌了份兒。

  “這不是我的作品。”

  “嘿,知道。真是好福分,要多謝謝老師,嘴甜點懂嘛。不就是——”

  “也不是林教授的作品。”顧為經小聲補充道。

  “——咳,唔唔?”

  顧童祥的手臂顫動了一下,宛如被以0.5倍速播放的電影鏡頭。

  老爺子展開畫作的動作緩緩的停止,連帶著嘴里沒說完的話都卡在嗓子眼,變成了唔唔叫了兩聲。

  他緩緩低頭望著手里宣和裝的卷軸,又慢慢的扭過脖子看孫子。

  顧為經對上爺爺的眼神,溫柔且堅定的點了兩下頭。

  顧老爺子猛的吸了一口氣。

  好吧,你爺爺承認,是自己沒見過世面。

  顧童祥重新把卷軸裹好,塞回了顧為經的懷里,扭頭審視了自己的書房,盯著書桌上半杯菊花茶覺得不安穩,扣上蓋子放到了窗臺上。

  想想又把紗窗關上,窗戶嚴絲合縫的鎖緊,最后又把窗簾全部拉好。

  不是顧童祥謹慎。

  萬一碰巧外面有小麻雀沖進來拉鳥屎怎么辦,萬一有外星人見財起意,開著UFO來搶他家大寶貝怎么辦!!!

  想想就覺得不安穩。

  顧童祥連阿旺都想趕走,看著阿旺對他直呲牙的模樣,終究沒敢伸手去抓。

  “你在這里抱著畫不要動,我下樓去吃個降壓藥就回來。”

  顧童祥扭頭出門。

  回來的時候,手里還多了一小瓶速效救心丸,擱在旁邊。

  “打開吧。”

  老爺子幸福的期待著,他也不自己動手了,直接激動的搓著手,吩咐顧為經。

  顧為經緩緩展開了卷軸。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好!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侖之山,好!千巖競艷,萬壑爭流,卻要一枝獨秀。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顧童祥眼里幾乎射出兩道實質的精光出來,靠坐在椅子上,上下嘴唇喃喃顫動,止不住的在那里說好。

  尤其望見卷軸露出的尾款上的姓名,和曹軒兩個字的印章的那刻。

  老爺子的眼圈都紅了。

  他的年紀林濤相仿,略大幾年,基本上算的上是同代人。

  他這代人誰不是聽著曹軒的傳說長大的,見到曹老先生就像見到偶像明星一般。

  他年少時畫畫,也曾幻想過投入大師門,步步登青云的場景啊。

  誰又不曾夢到過,能得到曹老先生的認可和夸獎呢。

  在藝術領域,能獲得曹軒的認可,又何異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的傳奇事跡,只是這授的不是長生,而是一條金光璀璨的無量前途的大道。

  夢中的這一幕真的出現了。

  而主角卻是他的孫子。

  我孫子大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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