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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布朗爵士的恐懼

  《戰爭與和平》、《齊柏林飛艇》、《奧林匹亞》、《草地上的午餐》、《夜行》、《西斯汀圣母》、《雅典學院》…

  電梯門打開。

  布朗爵士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長廊盡頭的獨立的辦公室。

  股東會結束的第二天。

  理事長就迫不及待的把那幅自己辦公室里已經看得礙眼許久的老伯爵畫像給處理掉了。

  市民們無法跑到理事長的辦公室里舉牌抗議。

  所以。

  不像那尊難搞的雕塑還得調吊車來,隨著布朗爵士的命令,掛在墻上接近一個世紀畫像就乖乖的躺在庫房角落里吃灰去了。

  “終于沒有人在耳邊絮叨,這里所發生的一切,都與藝術有關這類單純到可笑的發言了。”

  搞笑。

  她有什么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訓斥我。伊蓮娜家族的財富和土地是怎么來的?總不能是靠畫畫畫來的吧。

  在討厭的畫像被摘下的那刻。

  布朗爵士頓時神清氣爽,有一種翻身農奴當家作主的輕快感。

  不過原先的辦公室看久了,空蕩蕩的墻面總是看上去少了點什么的樣子。

  雜志社剛剛邁出改革的第一步。

  爵士終究沒太好意思整幅自己的畫像安在墻上。

  他讓工人安置了個展示柜。

  將那枚已故女王在白金漢宮所頒發的OBE官佐勛章以及《AFRICANARTS(非洲藝術)》、《BURLINGTONMAGAZINE(柏林頓藝術雜志)》、《CONNAISSANCEDESARTS(藝術與文藝復興)》三篇有自己論文發表的AHCI級別的重磅雜志的期刊并排陳列在一起。

  這四件東西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驕傲。

  只要踏足走進雜志社的訪客,看到這些高山一樣的學術榮譽,立刻會知道他不是安娜那個連毛都未必長齊的黃毛小丫頭。

  自己有足夠的學術水平和社會經驗,擔負起油畫雜志掌門人的職責。

  至于辦公室的墻面和外面的長廊,他則取“新時代雜志社非伊蓮娜一人一姓所有,大師與我同在”的潛在含義,掛上了世界各地的名畫的仿品。

  每當布朗爵士走在這間長廊里,都像是在巡視他的領地里的臣民。

  畢加索、馬奈、莫奈、門采爾、倫勃朗、喬爾喬內這些曾經各領風騷顯赫無比的藝術家們的時代都已經消散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現在整個藝術市場上,他才是那個最大的國王。

  想搞誰就搞誰,想捧誰就捧誰。

  布朗爵士的好心情在打開辦公室的大門,看到座位后大都會博物館首席藝術顧問赫萊菲憂心忡忡的又胖又圓的大臉那刻,被悄然蒙上了一層陰霾。

  “赫萊菲股東。雜志社門前的喧鬧只是上不得臺面的小小風波,用不著這么擔心。”

  布朗爵士擺好骨瓷茶具,一邊將烘焙紅茶包放進茶盞中,一邊心平氣和的說道。

  理事長覺得這家伙有點小題大做。

  他今天中午本來還要和新藝術中心的館長共進午餐,商量一下年會的事情,卻接到了這家伙急吼吼的電話,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求一定要見面詳談。

  理事長只得推脫了應酬,乘車趕了回來。

  “雜志社前的喧鬧?”

  “不,我不是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來找你的。”赫萊菲股東搖搖頭,“爵士,我關注了好幾天了,可能有點不太妙,你最好花時間看一看這個。”

  股東從手邊的提包里拿出一套已經開封了的實木匣子。

  他清理好了桌面,打開匣子蓋板,將盒子里的東西全都一樣樣依次擺放在桌子上。

  一本童話書,一只小玩偶,一套插畫集和明信片。

  “《小王子》紀念禮盒,目前在英國本土已經銷售出了接近1200套,而你眼前的就是我所購買的其中一套。”

  赫萊菲敲了敲桌子。

  “1200套?”

  布朗爵士抿了口茶水,巧妙的壓抑住了心中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驚。

  他把目光掃過了那套禮盒。

  股東會上他就已經見到過伊蓮娜小姐手中的偵探貓新書。

  然而此時看見它靜靜的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沒有攝像頭拍攝的顧慮,布朗爵士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一瞬間欣賞的表情。

  不談那些有的沒的。

  這本書畫的插畫確實很漂亮。

  光典藏禮盒就賣出了1200套這個數字,還是布朗理事長的心情咯噔了一下。

  這才開賣幾天啊!

  “別擔心,大概是《小王子》本身的讀者比較多吧。畢竟是經年累月的暢銷型世界名著,整個英國找一千個鐘愛圣艾克絮佩里的讀者還是不難的…”

  布朗爵士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話說到一半,他還是看向對面的赫萊菲抿了抿嘴唇,忍不住的強調道。

  布朗爵士日理萬機。

  新的人事結構的任命,雜志社下屬基金會的成立,身為格利茲市本地東道主籌備即將有總統和各國政要出席的美術年會…

  極為重要的日程安排一項接著一項。

  他面對記者的采訪發言真不是裝腔作勢。

  現在連一些身價十億美元以上對藝術品投資有興趣富豪想要和布朗爵士見面聊聊,可能都要預約到兩周以后了。

  皇帝不會在意一個乞丐的命運。

  偵探貓這類上不得臺面的網絡畫家,真的不值得被《油畫》雜志的掌門人多么掛念。

  他只是吩咐了一下各個股東稍稍引導一下輿論,就忙碌自己的事務去了。

  理事長還在心中嘲笑了一下安娜想要靠一本童話書翻盤的癡心妄想。

  真正能拿出大筆資金決定藝術市場走向的收藏家大鱷們,有些人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人選擇相信權威。歸根結底,在兩者產生分歧的時候,絕大多數買家依舊會選擇相信權威。

  能夠引導收藏品市場價格的永遠是藝術評論雜志的贊譽、雙年展上的獲獎經歷,透納、巴塞羅那水彩獎的入圍名單。

  在最世俗的插畫領域,真正有說服力的其實也是安徒生獎、寫作與藝術大師獎、比利時金鑰匙獎這些業內大獎。

  只有這些東西,才能真正將一張張成本幾歐元的亞麻畫布變成藝術品成交市場上不斷走高的成交額。

  而非什么“我看著喜歡”。

  審美風向被掌握在布朗爵士的手中,他有什么可擔心的。

  為了以防萬一。

  布朗爵士還謹慎的拜托了在美國藝術界極有人脈的赫萊菲股東,聯系一下畫刀畫領域專家博格斯教授寫一篇藝術評論。

  專門就用來抨擊偵探貓的繪畫的缺點。

  連世界上七十億人中,唯一一個能把畫刀畫賣到5萬美元以上價格的畫家都否定了偵探貓。

  少數想要搞藝術投機的繪畫炒手,也會收起不該有的小心思。

  特別是《小王子》是一本世界名著。

  稍微操縱一下輿論,就可以讓市場認為它的銷量低是偵探貓拖累的,銷量高則是圣·艾克絮佩里寫的好。

  只有那種近乎于奇跡一般的非常爆炸的銷量,才能讓藝術評論的權威評價產生動搖。

  現在開售才幾天,典藏版就賣出了1200套?

  有1200個不差錢的付費買家不算非常爆炸,但這可不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一本書的銷售周期很長。

  要是讓那些喜歡炒作手辦禮盒的黃牛團隊注意到《小王子》這本書有一定熱度,恐怕之后的銷量反而還會越來越高。

  “博格斯教授拒絕了我的要求。”赫萊菲股東搖搖頭。

  “拒絕!他為什么會拒絕?任何一個畫家都期望能夠討好我們《油畫》雜志社,而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他的眼前!”布朗爵士皺皺眉頭,不悅的說道。

  “話是這么說沒錯。博格斯教授上周已經答應了我的約稿邀請,他本來挺開心獲得我的私人友誼的。忽然又改了主意,那正好是《小王子》上市的第二天。”

  “博格斯沒有明說,但聽他話語里潛在的意思…我總覺得,他可能有點…害怕。”

  赫萊菲圓眼鏡下的小眼神飄忽,回憶起了博格斯教授電話中的奇怪語氣。

  害怕?

  寫一篇藝術評論有什么可害怕的。

  除非。

  在那位博格斯教授心中,他看到了一幅完美無瑕的好像上帝的杰作一般的藝術品。

  “孬種。偵探貓畫的越好,他越應該在此時站出來。畫刀畫這么冷門,本來藝術市場里的份額蛋糕就很小。他不會喜歡多來一位繪畫高手,分潤自己的利益吧!”

  “你再多去游說一下,現在不方便,但過幾個月,如果他寫的效果好,我們可以考慮給他在《油畫》里出一篇正面的專訪。”

  理事長沉聲吩咐。

  原本博格斯教授這類均價也就幾萬美元的中層畫家,布朗爵士有用到對方的地方是給他臉。

  敢不知好歹的拒絕。

  理事長根本就懶得再搭理對方,甚至都懶得給動手指給這種小角色穿小鞋。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愿意為他布朗爵士效勞的大畫家朋友遍地都是。

  偏偏偵探貓畫的是畫刀畫。

  博格斯是這個領域唯一能叫的出名字的學術權威,由他來舉旗攻擊偵探貓的效果是最好的。

  布朗爵士這才耐著性子許之以利。

  “我估計效果不大,我之前電話里就隱約透露過,愿意考慮給他在紐約辦一場個人美術展做為交換。”

  赫萊菲聳聳肩示意他知道《小王子》這件事上己方輸不起,所以已經下了重金許諾。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是紐約乃至北美地區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團體。

  博格斯這類受限于畫法題材限制矮子里拔將軍的畫家,要是有機會能由赫萊菲親自經手辦一場個人美術展,幾乎能起到鯉魚躍龍門的效果。

  搞不好甚至能把“小眾偏門畫家”這個帽子摘掉,身價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此間的誘惑力不比《油畫》雜志的一封首頁專訪要少多少。

  “一篇文章就能獲得開個人展的機會,他這都能不心動,這家伙瘋了吧。”布朗爵士也驚了。

  “心動,他當然很心動。我能聽見這位畫刀畫專家在電話聽筒里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結果還是拒絕了?”

  “對,沉默了足足三分鐘,依舊拒絕了。他回答說——”

  赫萊菲搓了搓胖手,“這不是利益的事情,這只與美術相關。他已經65歲了,有終身教授的職位,不想因為攻擊一套有可能能載入歷史的插畫,被當成后人的茶余飯后的談資。”

  卡崩——

  辦公室的椅子發出一聲脆響。

  “布朗爵士?您還好吧。”赫萊菲擔心的望著桌子對面的體面老男人。

  布朗爵士一言不發的端坐在那里。

  赫萊菲能看見對方捏著茶杯的手因為過于用力,而指尖微微發白。

  湖泊色的茶水蕩漾如海潮。

  首席顧問認識這位學術界的泰山北斗已經很多年了,能被歐洲美術協會和奧地利國家出版集團同時青睞,并且聘請為了《油畫》雜志的掌門。

  他的政治智慧與學術成就一樣深。

  在赫萊菲的印象里,老朋友一直是喜怒不太顯于外的陰謀家老狐貍,這么失態的場景還是生平第一次見。

  “我,我沒事,我還好。”布朗爵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將茶杯放在桌子上,“足以載入美術史冊的插畫么,真是夠抬舉這位偵探貓了。”

  真正讓布朗爵士反應劇烈的,實際上并不是可能是當前世界上最有聲望的畫刀畫教授對于偵探貓的贊美。

  而是對方那句——這不是利益的事情,這只于美術相關。

  “這間辦公室里發生的一切,都與藝術相關。”

  布朗爵士耳邊難以克制的回響起在這間辦公室里上一次和安娜見面的時,對方轉身離開前鏗鏘有力的清脆聲音。

  進門之間,他還在得意自己鏟除掉了伊蓮娜家族的所有印記。

  結果轉瞬間,現實就在爵士臉上抽了一巴掌。

  他能對艾略特的低俗插畫當成小孩子過家家的手段,瞧不上眼不放在心上。

  而這輕飄飄的這一句話,差點把老爵士給干的破防了。

  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他——它簡直像是某種陰魂不散的詛咒,某種糾纏不清的預言。

  開什么玩笑!

  就算偵探貓的插畫真的有能力載入史冊。與他為敵,布朗爵士也要用墨筆親手把它涂掉。

  理事長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握緊成拳,似乎想要捏碎心中的那一絲不該存在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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