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食堂就在衛生院旁邊的一排磚房里,四張方桌擦得锃亮,碗是粗瓷的,邊緣已經掉漆了,方言看著有些親切,像是小時候奶奶家里用的。
剛一進門,一股混合著葷油香、柴火味的熱氣就撲面而來,灶臺上的大鐵鍋正咕嘟冒泡,負責做飯的大媽正往菜里撒著少有的蔥花。
這里很明顯是王家大院專門修的廚房,純純的明清時代的建筑風格。
和方言家里廚房的柴火灶是同款樣式。
“方主任,何院長,白大夫,李大夫,還有諸位同志,都請坐!”公社里的干部熱情邀請方言他們落座。
桌子上的菜是八菜一湯,最中間是一盆紅燒豬肉。
屬于今天上午的絕對硬菜。
其他都是素菜,有素丸子,炒白蘿卜絲,涼拌粉條豆芽,土豆絲,燉豆腐,雞蛋炒豆干,一個蔥花蛋湯。
主食是白面饅頭,應該是看到他們來了專門準備的,平日里可舍不得這么吃。
方言清楚這已經是基層能拿出的最高規格,1978年剛要改革開放,這種地方雖然有不少煤礦,但實際上對當地百姓和公社沒啥影響。
憑票供應的年代里,這樣一桌有肉有菜、全是細糧的飯菜,已經算是對他們這些城里來的干部最足的敬意了。
“咱們公社條件有限,就是些家常便飯,諸位同志可千萬別嫌棄!天氣冷多吃點!”公社干部對著方言他們說道。
接著還拿出本地自己釀的散裝白酒,要招待方言他們喝點。
不過大家都拒絕了。
“下午我們就要回去了,還有不少事兒等著呢,就不喝了!”方言拒絕道。
李可他們也說道:
“我們也是,下午還得給人看病,不喝了不喝了!”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公社領導也就不再勸了,讓大家趕緊吃飯。
還給方言他們一個勁的夾菜。
方言拿起饅頭,咬了一大口,就著紅燒豬肉,滿口都是肉香。
還是這年頭的豬肉好吃啊。
這時候一旁的白曉春壓低聲小聲對著方言問道:
“方哥,您下午就回去啊?”
方言點點頭說道:
“嗯,還有事兒要處理,這邊的情況我也看過了,加上縣醫院的報告,我已經心里有數了,到時候我會結合這邊的情況,優化一個解決方案出來,回太原的時候我和當地的衛生廳領導聊一下,然后就下發下來。”
“這邊試點的后續問題,到時候還得你繼續跟蹤,有什么改善的意見到時你再反應。”
一旁的何陽當即表示道:
“白醫生,有什么意見,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白曉春點點頭,方言現在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過來給人治病的,了解到情況后確實不用呆太久。
接著方言又對著李可說道:
“對了,李大夫,這邊公社的聯系方式,還有縣醫院的聯系方式,都留個給我,要不然我不好找你。”
李可聽到后一怔,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告訴方言聯系方式呢,于是趕忙給了方言寫了兩個地址。
不光是電話,電報,還是郵寄信件的方式,都可以聯系上他。
接著吃完飯,方言又把身上的煙掏出來給現場的公社干部發了一遍,按理說本來不該發的,但是帶過來了也沒帶回去的道理,干脆就送了完事兒。
就當是感謝他們今天上午的招待了。
結果拿到煙的干部們一商量,知道方言馬上要走,于是趕緊給他弄了一大包的當地土特產。
其實也沒啥,就是核桃,還有粉條。
“方大夫,我們這里也沒啥好送的,這些您拿著。”公社的領導對著方言說道。
“你們這也太客氣了!”方言接過手發現是真挺多。
公社領導見到方言走了,笑著說道:
“一番心意也不值錢,我們這里少有京城來的人,這些年方主任您還是第一個,就是您走的急,要不然我們也能準備準備。”
方言對著他們說道:
“嗐,這話就太客套了,謝謝你們禮物,這就很好了!”
說完后,方言他們就準備離開了。
一群人都過來和方言告別,特別是今天聽他講了課的一群醫生,可以說是真的受益匪淺,還真是有點舍不得方言走。
方言最后和李可說了,讓他等著自己的消息,接著就和眾人揮手告別,然后上車,踏上了返程的路。
回去的路就是下坡了,速度就更快了一些。
等到了縣城的時候,大概用了五十分鐘。
路上的時候,方言已經打聽清楚了,下午有從這里到太原的火車,在四點的時候發車,六點半的樣子就到太原火車站。
方言急著回太原,所以打算坐這一趟火車回去。
何陽到了醫院過后,立馬就讓司機去火車站給方言他們買票,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知道方言要干什么了。
這位居然要幫著李可平反,而且還是直接到太原找京城和他一起來的一位大領導。
當時在車上,方言還問了他,王占奎背后是哪個?
何陽哪里敢說這事兒,嚇得當時冷汗都下來了,他可和方言不一樣,這位是真的手眼通天,他不過就是縣醫院一個小小的副院長,雖然說家族是大姓,親戚也有不少在京城,但是都和他不熟啊。
他還是在方言這里,感受到了人脈的力量。
這也太他媽嚇人了,王占奎大概做夢都想不到,當初自己幫自己親戚搞李可,結果到現在惹來這么尊大佛。
見鬼了!
李可到底是和方言說了什么?
兩個人一見面居然方言就要這么幫他?
回頭得好好問問!
何陽心里默默的想著。
回到醫院后,方言他們開始整理行李,何陽則是把這些日子的縣醫院肝病醫療情況匯總了一下,最后交給了方言帶走。
等到三點過的時候,醫院里的三個領導開車把方言他們四個人送到了火車站。
接著方言和他們道別后,就跟李沖他們進入車上,檢票上車了。
這趟路程真是來的快,走的也快。
上了車過后,李沖還有些擔心何陽會不會把事情告訴王占奎,萬一這人半道使壞,那可就危險了,不過方言根本沒怕。
何陽和王占奎八竿子打不著,而且王占奎一個縣革委會副主任,還沒本事把眼線安到火車上。
李沖完全就是把人當成英國間諜想了。
四點的時候火車開動,朝著太原而去,方言已經想好了,回去過后立馬就找張毅,把李可的事情給他講,這事兒辦起來,也就是直接找張毅是最快的了,其他方式都要走流程,實在太慢。
六點半的時候,方言他們平安的到達了太原火車站。
下車過后,方言找人打聽了下張毅所在辦公點的具體位置,然后就和幾個人上了公交車,直接朝著那邊去了。
晚上七點十分,方言他們達到目的地。
在門衛遞上了自己的證件,讓這邊通傳了一下后,很快張毅就和他的秘書一起出來了。
一見到方言,他笑呵呵的打招呼:
“方言同志!實在不好意思,上次飛機上沒認出您來!”
方言一怔,聽著他的意思,是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京城最年輕的神醫!中僑辦廖主任手里的王牌,我就說肯定不是無名之輩嘛!”張毅樂呵呵的說道。
他接著對方言講到:
“說起來,我和你們協和的院長老董,在很多年前時候就認識了。”
“聽說他現在都到衛生部工作了。”
張毅一見面就和方言扯起了關系來。
方言心里了然,張毅這是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底細,態度熱絡得恰到好處。他笑著伸手與張毅握了握:“您客氣了,我就是來山西辦點實事,談不上什么‘王牌’。”
“哈哈,年輕人真是太謙虛了!”張毅一邊說一邊拉著方言往里面走。
同時還對著他問道:
“對了,你這工作都做完了?”
“嗯,試點整體順利。”方言點點頭。
說完,方言馬上又補充道:
“不過我這次回來,是有件更急的事想麻煩您。”
“哦?什么事?”張毅有些詫異,按道理來說,方言甚至都不知道他的職位才對,怎么突然就說要麻煩自己了?
方言沒繞圈子,腳步不停就切入正題:
“我在靈石遇到一位中醫,叫李可,他被那邊的一個人陷害,蒙冤將近三十年,我之前聽人說過,您是上面派下來做審查這類工作的,找您應該沒錯。”
“快三十年?”張毅一怔。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方言也沒說別的了,講道:
“這是他的材料,您先看看。”
說完,他就順勢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掏出李可寫的材料,遞到張毅手里。
張毅有些懵逼的拿過之前李可寫的資料,最前面是李可本人的自我介紹,然后就是他兩個案子的經過。
張毅一點點往下看,這才看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居然是從1953年就開始的事兒,一個年輕人被活生生的折騰的大半輩子。
到現在都還生活在對方的陰影下。
老頭看到最后,已經有些憤怒了:
“簡直豈有此理!我倒是想看看這背后到底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