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饒有興致的聽著,這說書人講得其實并不是什么秘辛,都是些坊間逸聞。
但勝在有趣,讓宋宴和小禾這樣對畫道不感興趣的人,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因為道子故園的影響,說書人講得自然就是有關畫圣的故事。
畢竟在座的諸位修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是為此而來的。
眼下在講的,是這么一個故事。
吳道玄有一位至交好友,因母親壽終仙逝,在天宮寺守孝。
時逢吳道玄應唐廷之邀,在天宮寺繪制一幅壁畫。
吳道玄見自己的這位好友非常悲傷,便想辦法讓他轉移注意,減緩悲慟的心緒。
他謊稱自己太久沒有作畫了,請他的這位好友施展一番御劍之舞,好啟發自己的畫思。
這位好友擅長御劍,也希望畫圣之畫作,能夠超度亡魂,于是當即脫去孝服,御劍而起。
卻見那天宮寺的上空,霎時間風云涌動,無數飛劍、劍氣在空中流轉。
莫說是凡人,便是煉氣、筑基境的修士觀之,也認為是在白日望見了周天星辰一般。
當時,無論是在天宮寺的僧侶,還是周遭望見的修士,無不為之震撼,驚嘆不已。
吳道玄原本只是想要讓好友節哀順變,沒有想到見到了如此驚世駭俗的御劍之術。
被這周天星辰一般的劍光所感動,畫思敏捷,如有神助。
于是揮毫圖壁,颯然風起。
很快一幅為天下之壯觀的壁畫,“除災患變”就繪成了。
一段故事說完,食肆之中的各處響起了捧場的掌聲。
宋宴沒管這個蕭予,和小禾準備返回客棧。
“今日多謝道友!”
蕭予看出宋宴不愿久留,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喊道:“靈石在下一定會還的!”
已經混入人群中的宋宴微微抬起手擺了擺。
算了吧,沒必要。
“蕭予”停留在原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心中不禁十分后怕。
“好險好險,還好是提前把那墨玉所在的乾坤袋放姐姐那里,沒帶出來。”
想起父親那張不茍言笑的嚴肅臉龐,她打了個冷戰。
“否則這回真要被爹爹揍死了。”
她一邊往回去的路上走著,一邊苦苦思索。
“可是乾坤袋怎么會被偷呢?這怎么可能…”
神念沒有哪怕一丁點反應,靈力印記至今也完全沒有被人抹去的感覺,只是單純的失去了蹤跡。
悄無聲息。
一個留有自己神識和靈力印記的乾坤袋,連什么時候從自己身上消失的都不知道…
真邪門兒。
中域果然危險,還是回去跟爹爹他們一塊兒走吧,可別把小命丟了。
距離道子故園的畫煉正式開始,還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
接下去的時日,宋宴除了日常修行之外,就是陪小禾四處閑逛,偶爾也會離開坊市,去凡俗感受扶風郡城的風土人情。
小禾體內的妖力越來越渾厚,這是逃不過宋宴的眼睛的,也許很快她就會晉升二階妖獸。
按照當初的約定,小禾會離開自己,跟那位叫做白淇的大妖前往山海間。
宋宴雖然也是十分舍不得,但他心里同樣清楚一件事。
小禾待在自己身邊,修為進步實在是太慢了。
談不上拖累她,不過也許自己真的在浪費她的絕佳天分。
宋宴從未將小禾當做自己的附庸。
跟其他人一樣,她也應當有自己的道途。
再者說,這世間雖然廣袤,但只要兩個人都掛念著對方,即便到時真的短暫分別,也定然會有再相見的一天。
思及此處,原本的憂愁和不舍,便也稍稍沖淡了一些。
扶風郡城里的景象越來越熱鬧,家家張燈結彩,宋宴這才反應過來,凡俗之中的除夕又要到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也沒有再好好過過一個新年了。
興許是閉關修煉的時間太長,時常會錯過。
起初還會覺得有些可惜,但這樣的次數多了,那種過節的心緒也就慢慢淡化了。
踏上仙途,也許這是一定會經歷的事吧。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與諸多好友匯聚在宗門的食坊,一起過的除夕夜,真是難得。
回憶彌足珍貴。
一人一蛇化作凡人模樣,行走在熱鬧的街道上。
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在石梁鎮上的時光。
那時爺爺還健在,新年之前也會帶他們去集市,買新衣裳和零食。
夜晚,兩人混跡在熱鬧的集市人群之中。
冷不丁的,天上放起了煙火,照亮整座扶風郡城的夜空。
“哇…”
小禾的眼睛亮晶晶的,忽然把手中的糖人咬在口中,雙手合十,嘟囔起什么來。
宋宴看了看她,問道:“小禾,你在干嘛呢?”
“許愿呀,小孩子是可以許新年愿望的。”
蛇寶咕噥一會兒,把糖人從口中取了下來:“但是你不行,按照人類的歲數,你已經是大人了。”
宋宴故意裝作思索的模樣:“按照人類的歲數來說,你應該比我還大…”
“胡說八道!”
蛇寶大怒,雨點般的小拳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
“哈哈哈。”宋宴趕忙求饒:“你許的什么愿望?”
“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
小禾望向天上絢爛的煙火,心中默默。
希望小禾和宴宴能夠永遠在一起,即便偶爾會分開,最后也能再遇見,然后就永遠也不分離。
這個愿望并不過分,應該可以實現。
一定可以實現!
大年初二。
靜水居客棧小院,薄雪覆在青石板與枯瘦的竹枝上。
宋宴和小禾正在庭院之中,觀摩林輕作畫。
林輕專注運筆,時而輕柔勾勒,時而用力渲染。
這些丹青之道的技法,宋宴和小禾是完全不懂的。
但從他這個外行人的角度來看,林輕的畫已經是非常厲害的了。
“畫道我不懂,但觀你作畫,意境流淌,氣韻天成。”
看著這幅庭院雪景的練筆之作,宋宴有些驚嘆:“林師兄,以你的畫道造詣,也許真的能夠在此次畫煉之中,取得機緣啊。”
林輕輕輕吁了口氣,看著自己的作品,眼中也有滿意的神色,但審視之后,卻有了凝重。
“宋師弟謬贊了,恐怕沒有那么容易啊。”
他搖了搖頭:“畫圣之墨寶,誰不垂涎?道子故園開啟,屆時四方匯聚的,可不僅是如我這般半瓶水晃蕩的修士。”
“中域、祁國、楚國,不知有多少英才匯聚于此,許有與畫道淵源深厚的世家大族子弟,或是那些數十年浸淫此道的真正丹青妙手。”
“高人迭出,恐怕非我能比。”
“在下自認在勤勉上未曾懈怠,對吳圣筆意也鉆研多年。”
“然而畫道一途,講究的不僅是技藝純熟,更看重一夕的靈光和感悟。”
“此番最大的期許,是能借道子畫煉砥礪自身,若能略有所悟,就已經算是不虛此行了。”
“至于那道子墨寶…強求不得。”
宋宴點了點頭,院中一時安靜下來,只有微風吹過枯竹,發出沙沙的輕響。
也許很多人也都是這么想的吧。
宋宴忽然心念一動,隨后站起身。
“林師兄,我這個門外漢,就不打擾你參悟畫道了。”
知會一聲,便和小禾回到了房間。
隨即便取出了“甲作”儺面,只見其上靈光流轉。
差點忘記了,今天是大年初二,儺境會面的日子。
左右無事,宋宴將面具戴在臉上。
視線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淹沒,運轉觀虛劍瞳,幾乎是瞬間,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方相氏雕像張開雙手的十個手指上,此刻已經站立著不少人。
“伯奇”和“錯斷”也在列。
相熟的幾人已經在閑談。
“聽聞鈞平府道子故園不日將要開啟,伯奇道友已經去了嗎?”
伯奇點了點頭說道:“嗯,在下與友人同行,已于半個月前抵達鈞平府扶風郡。”
“真好啊,天南地北的玩。”攬諸很有些不忿地說道:“我也想出去玩嗷!”
見宋宴出現在儺境之中,錯斷忽然開口問道:“甲作道友身處邊域,按說離東荒和鈞平也不遠,不去試試嗎?”
宋宴搖了搖頭:“呵呵,在下對丹青畫道一竅不通,去了也是丟人現眼,還是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這件事,大家說說笑笑,就過去了,沒有人深究。
很快,那位佛門的雄伯道友也出現了。
“阿彌陀佛,小僧因寺中有些瑣事來遲,還望諸位道友勿怪。”
“不妨事。”
隨后,眾人便交談起來。
宋宴通常只是聽著,如果有人問起,也會談及邊域的事。
從他們的談論之中得知,邊域似乎有一個還算有些名氣的畫道宗門,有人前去鈞平府參加畫煉。
楚國沒有這種以畫入道的宗門,應該是祁國的。
不過宋宴沒太在意。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幾人口中談及的另外一件事。
據來自蜀中大族唐門的“攬諸”道友說,唐廷之中,鎮遠大將軍府上,有一件珍貴的御賜靈物,失竊了。
唐門與仙朝是有些合作的,這件事從她族兄口中得知,真實性不小。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堡中有幾位師兄師姐還受代天府之邀,前去協助調查了。”
真是奇怪。
宋宴心中疑惑。
前些時日在酒樓之中,他是頭一次聽聞修仙界之中還能有失竊這種說法。
大多數靈物都是儲存在乾坤袋中,被竊走實在離奇。
少部分靈物擺在外界,也會有禁制、陣法防護。
要想悄無聲息地竊走,除非是監守自盜,否則怎么也會發現的吧?
更何況是唐廷那個什么將軍的府邸,一聽就是戒備森嚴的地方。
“難不成,是那隱世邪宗偷天門的人,又入世了嗎?”
“疏胃”道友說道,她的聲音很是好聽。
偷天門…
這個詞匯,對于宋宴并不陌生。
此前在天生關駐守,斬殺那些魔道修士的戰利品中,有一枚玉簡曾經提到過這個宗門。
不過,沒有詳細的敘述。
只說偷天門和韶夢山二者的道統根基不在魔墟。
并且基本處于中立的狀態,極少參與正兩道的紛爭。
“所謂狼狽為奸,魔墟修士卷土重來,那幾個邪宗跟著露面,其實也并不稀奇。”
聽著幾人的談論,宋宴越聽越心驚。
“只是倘若真是偷天門所為,恐怕這中域,又要人人自危了。”
聽他們那意思,這偷天門正如其名,似乎修煉一門特殊的邪功。
可以越過一些禁制和陣法,偷走靈物。
甚至于能夠暫時屏蔽修士與乾坤袋、法器法符等已經祭煉之物的聯系。
當真是可怕的很。
關鍵是這幫人跟陰溝里的老鼠一樣,不僅擅長易容匿蹤,而且神出鬼沒。
即便是代天府,也很難逮捕他們。
所幸,偷天門的門人數量很少,中域如此廣袤,一般人也遇不上。
至于遇上了…
那也只能自認倒霉,祈求對方瞧不上你的破銅爛鐵。
宋宴現在卻是有些驚慌。
前些日子還聽那個女扮男裝的修士說起自己的乾坤袋失竊之事。
難不成,有偷天門的修士已經混跡在這茂陵坊市之中,要借著道子故園之事,渾水摸魚竊取靈物?
宋宴皺起眉頭,在陰影之中,無人察覺。
雖然還沒有被偷,但光是想想已經心中火起。
他娘的自己這些家當,可都是生死之中殺出來的,無論哪一件靈物,叫人順手就摸走,他可無法接受。
很快,眾人互相告知了自己所需之物,儺境會面便要結束。
錯斷打了個招呼,身形便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正當伯奇也想要離去的時候,忽然一道聲音叫住了他。
“伯奇道友,還請留步。”
宋宴望向伯奇:“在下有事相商。”
其余幾人見狀,都很有眼力勁地告退。
儺境之中,便只剩下了宋宴和伯奇兩人的身影。
伯奇有些好奇地看他:“甲作道友,有什么事么?”
宋宴略一沉吟說道:“我記得此前道友曾說自己在尋找戰法相關的東西,對么?”
伯奇點了點頭:“不錯。”
“在下這里正有一份存有戰法的玉牙璋。”
“噢?”
伯奇眼前一亮,但隨即他又陷入沉思:“呃…道友需要什么來著?”
“道友見諒,我這個人神識有些飄忽,很容易走神,記性也不太好。”
“無妨。”宋宴并不生氣:“在下所需的是古劍,或是相關線索。”
“若是沒有,也可以用其他東西來換。”
他沉吟一陣,問道:“比如…道友可知曉,如何防范那偷天門的修士?”
宋宴這一次是想把存有劍技戰法“無尤”的玉牙璋作為交換,換取自己需要的信息。
無尤自己已然習得,其中意境畫面,更是從束鋒之中得以窺見,這一枚玉牙璋對自己的作用已經不大。
叫這些養尊處優的中域仙二代去搜尋古劍這種他們眼里的破銅爛鐵,估計不現實。
眼下他最擔心的就是在扶風郡遇到偷天門修士,所以才會有此一問。